“赵大人,那么后天那件事,您看……” 关驰景愣了愣,摸着自己的额头,道:“我头疼得很,你说的是什么事,我一时记不清了。” 这回怔住的换成了张能。 危兰与方灵轻以丫鬟的身份守在门口,看见他的脸色,心知他恐怕已产生了怀疑,对视一眼,正思索接下来如何应对,忽见院子里竹林中杨栋的身影一闪。 危兰迈步前往了竹林。 杨栋看见她,立刻便道:“我们查过了,徽州城里没有一个叫做张能的员外。” 危兰道:“那他的真实身份是?” 杨栋道:“目前还没有查出来,只是我们发现这个张能以前也有好几次来过赵府。怎么样,他刚刚都跟关四侠说了什么?” 卧房里的窗户紧闭,一旁木案上摆放的铜香炉里燃着熏香,让张能忽然感觉到有些闷热,回想起“赵文元”之前的言谈,他的后背不由渗出了几点汗。 ——难怪从听这位赵大人说第一句话起,他就觉得不对劲。 他又勉强笑了笑,道:“自然是后天……我约赵大人赏花的事。” 关驰景明知他可能在试探,也只能硬着头皮道:“我病得严重,恐怕后日还是出不了门。” 张能背上的冷汗更多,登时道:“那请赵大人好好休息,小人就告辞,不打扰了。待赵大人痊愈,再来拜访。” 他说完便向屏风鞠了一躬,旋即转身就走。 方灵轻还站在门口,见状略一犹豫,转头望向前方院里的那片小竹林。而危兰显然也注意到了这里的状况,朝着方灵轻比了一个手势。 因昨晚一夜未睡,方灵轻此时颇觉困顿,脚步不动,后背靠着门扉,唯独伸出一只芊芊素手在张能眼前闪过,倏地挥向张能身前穴道。 张能已猜出屏风之后的男子十有八九不会是赵文元,此刻怎会愿意束手就擒?但那一瞬间的功夫,他看见的是无数虚幻的掌影仿佛一齐朝他袭来,他根本不知该向何处反击,只得将身体一扭,继而霍地打出一个大拳头,凶猛有力。 方灵轻的双足仍是分毫不动。 白玉似的手掌又直上往下一拂,似梨花悄然离开枝头,准确无误地落在他的拳头之上,屈指一弹。 张能骤然疼得大叫起来。 随即,方灵轻的另一只手已封住了他的穴道。 关驰景刚从屏风后走出,本打算上前帮忙,一眼见到方灵轻这两招,立刻停步,鼓了鼓掌。 方灵轻回首问道:“你干嘛?” 关驰景笑道:“你也是好功夫啊,看起来跟危姑娘不相上下。” 虽说经过危兰的内功治疗,方灵轻的内伤已好了七八成,但在这两天仍是不方便过多动武用力,因此她适才出招,用的全是巧劲,更令关驰景赞叹。 方灵轻闻言淡淡笑道:“以前是不相上下,现在嘛……”遽然看向张能,眉峰显出几分冷冽:“喂,后天你和赵文元到底有什么事啊?” 张能心中惴惴,道:“你们……你们都是谁?赵大人他……” 一言未毕,他突然张大嘴巴,睁大眼睛,直直盯着眼前一枚腰牌。 锦衣卫的腰牌。 杨栋走到了他的面前,道:“赵文元已经进了大牢,如果你不想去陪他,那么我们问什么,你就答什么。” 张能久闻锦衣卫的手段,又听杨栋说自己的靠山竟已失势,他惊恐之下,不敢不老实,很快便交代了自己的身份。 原来他根本不是什么员外,而是徽州城郊一座山上的山贼。他与他的同伴共有二十多人,以打家劫舍为生,只不过他们每回打劫城中百姓之时,都会提前在私下与赵文元联系,赵文元会让捕快们对他们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最后他们则会将他们打劫到的财物拿出来一半来,献给赵文元。 他今天来赵府,便是与赵文元商量这件事的。 这等官匪勾结之事,实在是骇人听闻。危兰等人听到一半,都不禁蹙了蹙眉;唯独方灵轻发现此人原来与紫衣社毫无关系,便坐在榻上,阖上了双眸,似乎不怎么关心。 危兰轻声问道:“你累了?” 方灵轻道:“困了。你一夜都没睡,难道不困吗?” 危兰道:“本来是很困,但听完他这番话,我现在又没了睡意。” 方灵轻道:“山匪盗贼虽也大概算是江湖人,但他们与赵文元勾结的这件事,主要是还是官场事,其实本来就用不着你管的。你这样事事都操心,也没有用啊,让杨栋他们去查好啦。” 危兰笑道:“你说得对,所以……我如今倒更能理解杨兄加入锦衣卫的目的了。”她说完稍顿,又柔声道:“轻轻,你若真困了,就靠着我休息一会儿吧?” 方灵轻也不跟危兰客气,侧头靠上了危兰的肩膀。 张能终于交代完了一切。 杨栋挥手,再派手下前去调查他所说的山寨是否存在。 张能咽了咽唾沫,鼓起希望道:“如果我再说一件事,能不能有将功赎罪的机会?” 杨栋道:“那需要看你说的是什么。” 张能道:“我知道赵大人除了和我们有联系之外,他似乎和倭寇海盗也有勾结。也像我们一样,他放任倭寇横行,而倭寇劫掠的财物就会献给他一半。” 本还在养神中的方灵轻听到了这儿,迅速睁开双眸,与危兰对视一眼,两人均看到对方眼中的若有所思。 杨栋道:“哦?你从哪儿知道的?证据呢?” 张能道:“我以前常常和赵大人联系,所以才会在他府上听到一些风声,但我知道的不多,也没有证据。” 杨栋猛然一拍桌子,冷冷道:“笑话,倭寇横行的地方都是东南沿海一带,徽州哪来的倭寇?你为了将功赎罪,也不能胡乱说话!” 徽州的确不属于沿海地区。 然而徽州并不是没有出现过倭寇。 去年那一场震惊大明的倭乱,那五十三名倭寇便是在浙江登陆,随后一路攻掠了皖苏两地的数个州县。 先前危兰和方灵轻还疑惑了许久,赵文元堂堂知府,四品大员,前途无量,究竟是为了什么缘故要卖国?倘若他并不是想要卖国,只是为了金银财宝,而与倭寇做了这样的交易,那倒是说得通了。 方灵轻在危兰耳边小声道:“不对啊,可是我听说,那五十三名倭寇只攻城掠地,并不抢劫百姓的财物。” 危兰道:“如果他们骗了赵文元呢?” 方灵轻眉目闪动,正欲要说话,杨栋突然转过头来,询问她们有何想法——原来就在她们两人窃窃私语之际,张能又朝着杨栋磕了好几个头,道自己绝对没有撒谎。 危兰思索片刻,摇了摇头。 方灵轻也道:“我没什么想法,我现在困得很,只想睡觉。” 她们两人对于杨栋并无恶感,只是身为江湖人,就注定了她们不能完全信任锦衣卫,不能完全信任朝廷。 因此自始至终,她们都没有考虑过将她们所知晓的事,告知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