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眠花道:“哦?那么回去以后,侠道盟众人向你询问他是怎么死的?你要如何回答?说是造极峰弟子杀的?可如果他们在尸体上发现疑点,你又要如何解释?” 这话也确有道理,聂阳钧的死亡本就是意料之外的事,如今他的心仍乱得很,就这样带着聂阳钧的尸体回去,太容易露出马脚。 秋眠花微微笑道:“不如由我来暂时保管他的尸体,待到你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之时,你再向众人宣布聂阳钧已被造极峰害死的消息。” 施鸣野晓得她与聂阳钧之间有深仇大恨,因此并不怀疑她此言是别有用心,稍稍想了会儿,颔首道:“这段时间,你不要动他的遗体。” 秋眠花道:“人已经死了,施公子还在意这个吗?” 施鸣野道:“不为别的,就为了他的尸体今后或许还有用处,秋堂主也得顾全大局吧?” 秋眠花淡淡道:“好,就依你所言。” 施鸣野抬首望向苍穹天色,估摸着时辰应已快到黄昏,也不知道侠道盟这会儿情况如何?他还是得赶在天黑以前回去看一看。他深呼吸一口气,终于在脑海里抛开一切会令他思绪混乱的事,打叠起精神,向秋眠花告辞以后,转身离去。 山林变得更加寂静。 秋眠花侧首看向紫苏,声音变得更加冷漠:“聂阳钧在哪儿?” 她方才说了这么多,要留下聂阳钧的尸体,当然不是为了施鸣野考虑。 只不过,假若施鸣野真将聂阳钧的尸体带回了侠道盟,必会引起江湖震动,到时街头巷尾都会讨论此事。纵然顾明波一直待在自己的身边,也难保不会发生什么意外变故,以致消息传到她的耳朵里。 一旦顾明波知晓此事…… 她只求能多瞒顾明波一日是一日。 秋眠花的愿望落了空。 早在聂阳钧与施鸣野撤出九井沟以后,部分飞廉堂弟子便都即刻去见了顾明波一面,见她安然自得地坐在洞内,不禁有些恼怒,又顾虑堂主的命令不能对她动手,犹豫许久,也只能多派些人继续守在洞口。 顾明波见他们欲言又止,但最终都未向自己询问一句话,大感惊奇。 明明之前施鸣野来找自己之时,杀了洞门口的两名飞廉堂弟子,这两人的尸体现今还躺在洞外,他们难道不好奇凶手是谁,不好奇刚才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顾明波心下生疑,却也同样一个字不问——她明白,即使自己开口询问,这些人也绝对一个字不答,于是她索性道自己困倦欲眠,让人给她送来枕头与被褥。 在场诸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厉声道:“顾长老,你不会还当这里是挽澜帮,我们是你的手下,可以任由你使唤吧?” 顾明波道:“你们的堂主没和你们说吗?无论这里是什么地方,我都是你们的客人,不是犯人。” 对方越发生气,却晓得她说的是实话,忍了半晌,只得皱眉道:“你想什么呢,我们临时转移到这儿,哪能有什么枕头被褥?草席倒是有几张。你等着吧。” 片晌,遂有人给她送来一张草席。 她即刻合衣倒下,闭上眼睛,睡在了席上,不一会儿呼吸变得愈来愈轻微。 洞外约莫有十几人围在一起,要他们始终面面相觑,不发一言,像个哑巴似的安静,大多数人都憋得难受,实在无法做到。未几,他们见顾明波已然熟睡,终于忍不住悄声讨论起了适才之事。 顾明波内功深厚,又本就是在装睡,无论他们将自己的声音压得有多低,都瞒不过她的耳朵,忽地听到“聂阳钧”三个字,她的眉毛动了动,略一思索,随即睁开双眸,翻身一跃,直接跃到了洞外。 同一时间,她已拔刀出鞘,却不和他们动手过招,只是以大片的刀光扫清前方障碍。 只要没有秋眠花,只要不与这些人纠缠,没有谁能拦得住顾明波这样的高手。她御起轻身功夫,不过片刻,就要冲出众人的包围,飞驰之中竟蓦地封住了一名飞廉堂弟子的穴道,抓住他的衣领,足尖踩着树枝,又在空中几个翻身腾挪,很快便消失无踪。 过得一阵,待确定身后人暂时追不上,她才停在了一株树上,左手持刀,刀刃抵在那名飞廉堂弟子的颈边,凛声问道:“我师兄现在人呢?” 大多数造极峰弟子,都是贪生怕死之辈,飞廉堂的人也不例外。只不过在他们心中,堂主重于一切,甚至比自己还稍稍重要一点,但除此之外,还是保自己的命更为要紧。顾明波提的问题,似乎不会危及到堂主的生命? 何况,施鸣野已经带着聂阳钧走了那么久,说不定已将聂阳钧制住。 他便干脆利落地回答了顾明波的提问:“聂阳钧已经……已经走远了……” “我知道他走了。我是问你,他去了哪个方向?” 刀锋锐利,那人只觉自己的脑袋随时随地都会与身体分离,不敢有丝毫迟疑,立即为顾明波指明了路径。 顾明波收回刀,没再理会他,当下往此路而去。 人在地上行,苍穹金乌也在这时缓缓移动降落,不知不觉间已落到了半山腰。天色昏黄,云霞如火一般地燃烧,投下最后的绚烂光芒,将荒草丛中的一具尸体照得通红。 多年前的血色又出现在顾明波的脑海里,祁长夏与聂阳钧的模样交叠成为一片幻影,令她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只听“咣当”一声,她手中刀落在了地上,痛意与怒意使得她双手微微颤抖。 又过半晌,当秋眠花亦赶到此地之时,看见的便是如此情景。 还是来晚了一步…… 她已彻底留不住她。 第394章 洗月 当夕阳的余晖渐渐散尽, 顾明波合上聂阳钧的双眼,这才重又捡起自己的刀,随即终于看向已在此伫立多时的秋眠花, 语音如一块冷铁:“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秋眠花察觉了出来,顾明波是在怀疑自己。 犹豫了片刻, 秋眠花竟不知该如何回答,她本与聂阳钧有大仇,又在前日杀了渺宇观的弟子, 今日再杀一个挽澜帮的人也没什么稀奇。莫说顾明波会怀疑她, 倘若她不知施鸣野私下里的谋划,恐怕连她也会怀疑她自己。 因此她没有辩解的打算。 她素来自傲, 不愿乞求任何人。 哪怕是求顾明波相信自己——这样的一句话, 她也无法说出口。 紫苏却抢先道:“聂帮主不是堂主杀的,我亲眼看到了凶手是谁。”旋即将她跟着施鸣野离开之后又遇到聂阳钧的事细细讲了一遍。 顾明波听罢沉思一阵, 点了点头。 秋眠花见状奇道:“你信了?” 顾明波依然面无表情, 声音听来也毫无温度, 喃喃自语道:“我没想到他真会如此狠心……” 秋眠花心中微动,却有一种隐秘的欢喜,道:“你这是相信我?” 顾明波抬起双眸看了她一眼, 道:“我有脑子,你们说的话我会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