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季节日短夜长,天色本就黑得早,不多时,暮色降临,她们两人吃完了晚饭,方灵轻便回房换了新的熏香,坐在小榻上,悠然自得地继续翻起了那本《蜻蜓记》,只不过她先前的重点是看“故事”,此刻的重点则是看“词句”,同时和危兰聊起古往今来的种种杂剧传奇话本, 果然,她们在这方面的喜好还是很一致。 只是今晚,危兰的神情始终有些冷冷清清,偶尔才会微微露出些笑意,不似从前她们聊起这种话题的时候,双方都总是有说有笑,极为开怀。 方灵轻突然粲然一笑,放下了书卷,道:“兰姐姐,昨天夜里我和你说过,唯独昨晚看你做事的时候,我不觉得无聊。但是今晚嘛,好像反而是你很无聊。” 危兰道:“我不是和你说话无聊,我只是……” 方灵轻笑着截道:“你只是在想别的事。兰姐姐,如果《蜻蜓记》里的那位‘侠客’果真是危怀安,你是不是会很难过啊?” 危兰道:“从我进入烈文堂做事起,到如今已有数年时间,我见过不少表里不一之人,看似光风霁月,其实暗地里蝇营狗苟,危门又怎么可能没有这种人?所以我早就做好了准备,无论处理什么案子,我都必须做到秉公无私,这是我的责任。不过……我承认,因为这件案子涉及到十九叔,无论凶手是不是他,我都很想早些知道真相。” 方灵轻道:“那你刚才为何要说此事不必着急呢?” 她此言虽是询问,却伸出食指,贴在了危兰的唇上,阻止危兰再开口,笑道:“你不用在意我辛不辛苦,我从前又不是没有熬过夜,有什么好辛苦的?既然你很想早些知道真相,那我们不如今晚先去查探查探?” 危兰垂下眼帘,凝视了片刻方灵轻的手指,倏地笑了一笑。 而危兰的唇一动,方灵轻骤然便觉自己的食指有几分异样的感受,面上不动声色,却收回了手,可是下一瞬,那种异样感觉竟又从她心上生起。 危兰笑道:“可是我们今晚能查到什么呢?” 方灵轻起了身,走到窗边,仰头看向窗外漆黑的夜色,笑道:“兰姐姐,你还记得今早我们听郁笙讲的故事吧,鉏麑深夜潜入赵盾家中,见赵盾行为端正,才明白此乃国之良臣,民之主也,那今晚我们也趁着这月黑风高,去瞧瞧危怀安在做什么,说不定能有所发现。反正他最近不是也住在如玉山庄,就住在我们附近吗?” 危兰略一思考,道:“这样也好。” 自从危怀安和苍若到了扬州以后,便与其他数名手下一直住在如玉山庄的一座独立小院里。 江湖人,没那么早睡觉,此时都聚在院里的房间,围着火炉说话,抱怨自己已经在兴宜街和建常街这一带暗查了那么久,怎么还是没有看到魔教中人的影子,难道这个消息是假的? “我虽没看到魔教的人,倒是无意中发现了两个留家堡的弟子,难道留骋也知道了这个消息,且被他们抢先找到了秋眠花的踪迹?” “恐怕不会,我瞧他们一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应该也是一无所获。” 众人一番谈论,随即纷纷将视线投向危怀安,道:“十九爷,你觉得我们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危怀安正站在小屋中央,负手而立,表情严肃,闻言摇了摇头,道:“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就算他们原来在那两条街上,现在恐怕也早就离开了那里,我们再在那两条街上寻找,徒劳无功。所以我们如今应该思考,这扬州城内还有什么地方,最适合魔教中人藏匿。大家都好好想一想吧,明明早我们再讨论。” 话落,他即走到屋子门边,推门而出。 而就在那一刹那儿,屋外的危兰与方灵轻不约而同使了一个“燕子凌空”的身法,飞上了屋顶,藏身于正脊之后。 危怀安的武功不算低,和他离得太近,很有可能被他发现,因此危兰与方灵轻便决定先在屋顶上等一等,等他多走几步以后,再跟上去不迟。 谁知危怀安到了院子中央,便不再往前,只是来回踱步,突然只听“吱呀”一声,院子角落一间小屋的窗户在这时打开,霍子衿站在窗边,神色似乎颇为凄楚,不言不语也不动。 危怀安皱着眉,目光往四周一望,见附近无人,这才走进了霍子衿所住的那间房。 很快,那扇窗户再次关上。 危兰与方灵轻便又跃到了那间屋子的屋顶上,俯下身体,透过窗缝向里观看,同时,屋内两人说话的声音也传到了她们的耳内。 “怀安,你相信我,我……我真的没有骗你……我是真的听说秋眠花好像来了扬州,才想来帮帮你。” 这句话显然出自霍子衿之口,且还带着隐约的哭腔。 危怀安叹道:“我何时说过怀疑你了?你哭什么?” 这句话说完,他犹豫了微时,又上前一步,将霍子衿抱入了怀中,擦了擦她的眼泪。 方灵轻怔了一怔,当即下意识偏头看向危兰,只见危兰的眼眸里也流露出几分讶异。 霍子衿哽咽道:“你不怪我来找你吗?” 危怀安道:“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 方灵轻挑了挑眉,继续偏着头观察危兰的表情,只见危兰双眸里的惊讶已变为了冷意。 第176章 不一样 这之后, 危怀安与霍子衿又说了数句情话。 危兰不愿再听,一个翻身,重回屋顶, 坐在了屋檐之上,秀眉微微蹙着, 流露出明显的不悦。不管那本《蜻蜓记》里的“侠客”是不是危怀安,他在私下里与霍子衿有如此牵扯,都不是一个正人君子的作为。 况且危兰与苍若的关系向来不错, 她如今又怎会不为了苍若而生气? 方灵轻道:“难怪昨天他在观乐楼后园的时候那么紧张, 要是他和霍子衿的关系被人发现,挽澜帮定然从此记恨于他, 他也不可能再有机会当什么天玄门门主了。” 危兰道:“人之立身, 忠信为本。十九叔这么做,乃是对苍师姐的不忠不信, 依我之见, 天玄门的门主之位, 也的确不应该让他担任。” 方灵轻闻言想了一会儿,望着几颗寒星点缀的夜空,漆黑的眼珠转了转, 倏地笑道:“诶,兰姐姐,那如果《蜻蜓记》里的那名‘侠客’其实指的乃是留骋,他更不可能当天玄门的门主,这天玄门的门主到底应该由谁来做?” 想到这一点时, 方灵轻还有几分看热闹的心态, 危兰却果然郑重思考起来, 没过一会儿, 屋檐下的大门突然再度开启。 危怀安从门里走了出来,危兰与方灵轻当即弯腰俯身,隐藏了起来,又过少顷,见他回到自己的屋子,她们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决定不再跟踪,离开此处。 出了这座院子,她们便不再担心被人发现,光明正大地并肩走在小径上,方灵轻低声道:“你要把这件事告诉苍若吗?” 危兰道:“是,我想现在告诉苍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