琼斯小姐摇了摇头,“日本人需要的只是借口,找出这个男人,他们也会以我们这个难民营不安全为由将我们彻底铲除。要知道,日军自从进城以来,对这里墙头内的几千名妇女就一直垂涎不已。” 这样讨论了一会儿,谁都没有更好的办法,天黑了,还有别的许多事情要忙,琼斯小姐便让我暂时把小野千夏带回去,由我暂时看管着,今晚我们再想一想,也许明天能有妥当的主意。 说实话我是不想照看这个日本女人的,她毕竟是日本人啊!而且我相信她并不是什么良家妇女,一定是个随军的军妓,可事情到了这一步,我们能怎么办呢?杀了她?信奉基督教的圣婴女中校长琼斯小姐不会答应,同样信仰基督且善良正直的弗洛伦斯不会赞同,而我,面对这么一个无辜的活人,我又于心何忍? 晚上将近十点的时候,我一个人从教学楼往宿舍楼走去,大伙儿都歇下了,校园里静得很,刚拐到宿舍楼东侧的槐树旁边,一个黑影突然闪了出来,我吓得差点就叫了出来。 那个黑影却“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嘴里小声说道:“小姐别怕,别怕,我不会伤害你,我是来跟你坦白一件事的。”说话的是个男声。 不知怎么的,我当时脑袋里一下子就想到了小野千夏,那个瞬间我几乎确认这个男子和日本女人事件有关,果然,他下面的自白证实了我的想法。 “傍晚我看琼斯小姐找会日语的人去储藏室那边,我就知道事情败露了……” “你是谁?是你干的?”我的声音里透着恨,恨他给我们找来这么大的麻烦。 “小姐,我不敢去找琼斯小姐,她毕竟是个洋人,我平时就看着小姐你是个好人……我……我昨天下午在街上找人,看到那个日本娘们儿打扮得花枝招展的,一看就像那天下午跑到我们女中拿那些小玩意儿羞辱我们的臭娘们儿!我……一想到这些天来小鬼子对我们做的事!我再看着她……我就……我就……” “你怎么能这样?!”我听不下去了,打断了他的话,“你这样做和那些畜生有什么两样??” 男人听了不住地对我磕着头,“事后我也后悔了,我不敢杀她,我怕日本人报复,情急之下就把她带来了这里,她如果饿死了就算了,偏偏被你们发现了……” “你……”我气得说不出话来,“你也知道日本人会报复?!” 我还要说什么,西头传来脚步声,男人吓得起身就跑,我的心里乱成一团,我想他是想来探探口风,我也无力去追他,追到了又怎样?把他交给琼斯小姐又怎样?丝毫改变不了眼前的困局。 (十四) 第二天早上天还蒙蒙亮,我就叩响了弗洛伦斯的房门,心里压着事,房间里也多了那个陌生的日本女人,我不想在房里多待一刻。 半晌也没有人来开门,我心里直犯嘀咕,想了一想,又转身去了琼斯小姐宿舍,刚一抬手敲门,门便开了,再一看,原来弗洛伦斯也在这里。 “你来了,”琼斯小姐拿一双棕色的大眼睛端详着我,“你看起来气色很不好,把她交给你是委屈你了,”说着便给我端来了一杯红茶,“她怎么样?” “一直不说话,也不吃东西,喝了些水,我出门前把她绑起来了。” 琼斯小姐在胸前画了个十字,示意我们坐下,这才缓缓开口,“俞小姐,吴小姐一早过来,给我出了个主意。” “什么主意?”我急于知道有什么法子可以解开这个局,这比让他们知道谁是凶手重要得多,况且我也找不到那个男人了。 “吴小姐,你自己跟她说吧。”琼斯小姐叹了口气,长睫毛垂了下来,这让我感到一丝不安,我把目光转向弗洛伦斯。 “你知道克劳斯明天会来接我。”她说了这么一句,没再继续,仿佛想让我消化消化,怕早早吓到我。 “对呀。”我有些迫不及待,不知道这两件事之间有什么关联。 “他来带我,事先有德国使馆的证明,也拿到日本使馆给的通行证,你知道栖霞山的工厂在城外几十公里的地方,现在进城出城都查得很严。” 我点点头,不想打断她。 “我想让小野千夏化装成我,先让克劳斯带出去,带到德国去,只要她不在中国,接触不到日本人,圣婴女中就安全了,这里所有的人就都安全了,这件事情就当没发生过。” “那你呢??”我几乎叫了出来,转脸看了看琼斯小姐,她轻轻摇着头,一脸的无奈。 “战争总会过去,这一切总会过去,将来等南京城和平了,我总能想到办法回去。” “这怎么行?这怎么行??”我凭着情感的洪流去否认这个主意,她要走我舍不得,她要留下我更舍不得。 “行的。”弗洛伦斯轻轻地说。 我整个人傻了,转头用目光去向琼斯小姐求助,她却偏偏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你的未婚夫也不会答应的!”我终于找到了一根稻草,“他怎么可能答应?!” “我会让他答应的。”再说这句话时,弗洛伦斯的声音已经平静得像淙淙溪流下光滑的鹅卵石。 这一天我都快疯了。中午的时候我去找琼斯小姐,跟她说不能这么干,我像一只快要下锅的鱼,在缺氧的盆里拼命跳腾,只为能够跳出这厄运。 “俞小姐,相信我,我比你还不愿意这么做,可眼下,你能想出一个更好的法子吗?”琼斯小姐问我。 我沉默了,我想不出。 离开了琼斯小姐,我从粥厂拿了一把刀,我把它包起来藏在怀里,三步并作两步地赶回了宿舍。 小野千夏有气无力地躺在临时为她搭起的一张小床上,听见有人进门,惊慌地看了看,见到是我,那丝惊慌才消失了。 我关上门,整个人都瑟瑟发抖。 我就站在门边看着她,不知道该怎么进行,我好想她死啊,她死了,我会找来一套难民的衣服给她换上,把她弄到外面去,沉到塘子里或者随便哪里都行,满大街都是死人,谁会知道呢?我为这个计划激动得浑身颤抖,然而我怀揣着那把刀,瞪着她,却不知如何进行。 见我那样反常地瞪着她,原本抹去的一丝惊恐又重新浮现在她眼中,她稍稍欠起了身子,终究因为被绑着而放弃了。 我突然来了一股勇气,从怀中摸出刀,奔着她一步一步走去。 她吓得发抖,嘴里不住地哀求着,眼泪也不住地流了下来,我走到她面前,看着她那双稚嫩而文秀的眼睛,如果她不是日本人,如果她不是日本人那还算一个好看的姑娘呢,和我差不多年纪,而她偏偏是个日本人,是个惹了事的日本人,是个弗洛伦斯要拿自己去换的日本人。 我的刀举在空气中,自己都觉得自己的动作愈发好笑,我甚至不知道怎么去杀人!小野千夏苦苦而小声地哀求着,我知道了,知道自己是下不去这手的,我开始愤怒,怒自己的无用,我扔下刀朝外跑去,要跑到院子里透一透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