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虞双手缠着放在膝上,面上无任何波动,平静如一方死水。“现在下结论尚早,吾等暂先看着,莫要言语。”孙策一早让他们姐妹来此绝非一时兴起,眼下没有其他人在场,孙策带来于吉上演这样一番好戏,显然是做给她们姐妹看的。但他目的为何,难道是杀鸡儆猴? “啪嗒——”孙策将橘子皮扔到了于吉脸上,起身抽出身边将士腰间的剑,架设在于吉的脖子上,贴近他恶狠狠道,“妖道,你敢捉弄我?!” 于吉抬手静静地推开剑锋,用他那诡异嘶哑的声音说,“吴侯大病初愈,老夫没什么好送吴侯的,不如取龙肝为吴侯泡酒如何?” 孙策愣了一愣,望着门外围拢过来的小厮婢女们,猛然转身落回座上,饶有兴致道,“好,本侯便看你如何取龙肝?!” 龙乃是传说中的神兽,世间之人本就未见过。古有黄帝登龙升天,自那之后龙便是真命天子的象征。且不说于吉是否能够取得龙肝,就算真的被他取到了,孙策有幸能服用之,亦是大补。 大堂之外的人越聚越多,人们开始低声言语起来。 江姗又问江虞,“姐姐,吴侯这一回怎么不阻止了?” 江虞分析道,“他七分心思想着于吉取不了龙肝便将他治罪,三分心思想着于吉取了龙肝他便可服用这大补之物。” 江姗点点头道,“姐姐觉得于吉能取龙肝么?” 江虞盯着于吉的侧脸,轻轻摇头道,“取得到取不到稍后立判,只是……此人总给我一种诡异之感。”她扫视四周,手肘支在扶手之上,十指交叉放在胸前,腰板笔直,一双沉寂的浅褐色的眼睛内眼神复杂。 依照于吉的要求,孙策命人取来挂在他房内的一张水墨画,让两个高大的将士展开,一条栩栩如生的巨龙便展现在众人的面前。 孙策剑眉微扬,道,“于吉——” 于吉托着沉重的链条走到那幅画轴前,打量了上面的巨龙一眼,那巨龙张牙舞爪,飞行在广袤的海水波涛之上,龙须飞扬,画得格外气派。于吉满意极了,回头对着孙策道,“希望吴侯不要吝惜这一副画。” 孙策道,“只要汝能取龙肝,区区一幅画算什么。” “那好”,于吉嘴角一勾,右手便向那画伸去。 众人都盯着他的手,慢慢地,众人的脸上都现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来。有人愣在原地,有人手脚冰冷,有人目光如火般燃烧,有人额头渗汗,还有人竟然软了下来,跪坐在地上。 孙策看着眼前这一幕,不禁也怔忡了。 只见于吉那一只干枯的手臂伸入画中,抚摸了龙的鳞甲,继而突然一钻,钻入了那画中龙的身躯,稍后,听见了一声肌肉撕裂的声音,画中的龙似乎动了动,扭曲着身子,长长地龙须抖动,那龙全身都在颤栗。 江虞望着于吉,他手臂从画里抽出来的时候,手心里有了一个黑漆漆的状似肝脏的东西,还不停地往地上滴下黑色的血水。 于吉脸上表情扭曲地笑着,面向孙策举着龙肝道,“吴侯,老夫失策了,这龙肝也是水墨所制,并不能给吴侯入酒,只能舍弃。”说罢,他手骤然一捏,那龙肝爆裂,喷出几道墨汁朝着四方喷洒。 江姗眼疾手快,迅速起身解开大氅往空中一抖,转了一圈面向江虞,用大氅将二人牢牢罩住,听得背后噼啪几滴水溅声后,江姗冲着江虞微微一笑,然后放下大氅转身,见到厅内厅外众人的脸之后,忍不住噗嗤一声掩嘴一笑。 “姐姐,这些人——”江姗又笑。 江虞浅浅地弯起嘴角,眼里终于流露出一点笑意。 原来这四周的人,包括孙策本身,都被这黑色墨点染成了斑点人。尤其在孙策眉心那一点,配上孙策严肃的愠怒的面容,分外滑稽可笑。 那时候自己和白烨,好像也如这般狼狈。 白烨?! 江虞心中猛然一跳。手抓着扶手,紧紧地。 自己想她作何? 孙策一抹脸,剑眉竖起怒喝道,“于吉!”脸上结痂的箭痕隐隐有崩坏的趋势。 于吉淡然的很,老脸上挂着一个丑陋的笑,朝着孙策拱手道,“吴侯莫要动怒,老夫不是已经取出了龙肝了么,只不过此龙肝暂且不可用罢了。” 孙策道,“莫要装神弄鬼,此肝明明被你藏在袖中,焉能是那画中取出的?!” 明眼人都知道,孙策在强词夺理,但没有人敢说破。 于吉笑道,“既然如此,老夫便取一样此刻没有的东西来。” “何物?” 于吉眼角褶皱一舒,道,“益州牡丹何如?” 孙策闻言,眼中狡黠一闪而过。 此时节令,并不是牡丹盛开的季节。于是孙策道,“汝若能采一朵盛开的牡丹来,吾当信服。” 于吉眉目不动,口中念念有词。稍许时候,便轻轻松松地从袖口中取出一粒种子来。 孙策抚掌大笑,“只不过是一粒花种,于吉妖道,你失信了,来人——” “慢着,”于吉截断道,“请吴侯搬来一盆土来。” 孙策靠回座椅,眯着眼睛吩咐道,“如尔所言。” 于吉将那种子埋在小盆里,绕着那盆手中捏诀作法。 众人屏息以待。 不多久,便有一青葱抹绿破土而出。 江姗大惊道,“这于吉果然有些本事!” 江虞则沉闷不语,目光逡巡四方,最终落在孙策脸上。孙策并未像方才那样恼羞成怒,而是隐隐有喜悦之色,但只是一闪而过。 为何他…… 江虞沉思。 这里有不对劲的地方。 大堂外的人群里忽而爆发出一阵赞叹,有几个人纷纷冲着于吉跪下,大呼“天师万岁!”但这万岁又岂能是随便叫的?普天之下,只有天子才敢承起这万岁之名。 但于吉真的使那万花之后的牡丹在这样深秋寒冷的季节里盛开了。 就连孙策也微微动容,扶着椅子缓缓站起来,眼中透着不可置信。 于吉站在一边,矮小瘦弱,仿佛风一吹便会倒下。 “吴侯如今可满意了?” “嚯——”随着锐利的声音嗡嗡入耳,于吉眼前寒光一闪,鬓角的白发飘落了几根。回视那牡丹花,从花梗处被人劈开,断裂两段,整整一朵都落在了地上。 孙策从容收起剑,转身侧首目视于吉冷冷道,“此花非益州牡丹!” 众皆哗然。 于吉摊摊手,“吴侯既如此固执,老夫无话可说。” 孙策转身入座,高高早上威严道,“来人,将此妖道拿下,三日之后问斩!” 但于吉身边的将士却迟迟不听命,“主公,这……” “你们敢不听本侯命令?”孙策怒气更盛,脸上狰狞。 将士在他气势压迫之下,双膝跪地抱拳道,“吴侯,于吉的确颇有本事呀!” “你!”孙策面上肌肉抖动。 “吴侯。”一个冷静的、令人沉静下来的温柔声音从一边幽幽传来。众人的视线集中在了站起的江虞身上。江虞走到大堂之上,对着孙策恭敬道,“吴侯且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