芸香只穿着一身宽宽的睡袍,跟在配鸾身后走到了她的绣房。 芸香她下意识地环视着这精致的屋子。 配鸾:永言是第一次来吧。 芸香:嗯……不,梦里来过一次。 配鸾惊讶地看着芸香,芸香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去。配鸾笑道:那,有什么不同? 芸香:和梦中的一样。 她的话刚说完,便感到自己的手忽然被握住了。她不禁将头转到了另一侧。不知为什么,心跳忽地快了。另一方面,她又担心起配鸾要问的事来。倘若配鸾要问的是那件事……“那件事”,指的就是和五娘的事。自从配鸾说她对芸香过去经历的事都了如指掌开始,芸香见到配鸾,心中总有些不安。配鸾到底知道到何种程度?她对于自己真的一点都不嫌弃么?倘若真的不嫌弃,她又是如何做到的? 等芸香终于鼓足勇气又回过头看着配鸾,却发现配鸾又把头低下了。 她这才注意到,配鸾是真的脸红了,一副欲说还休似的表情。芸香便明白她要问的不是自己的事,稍稍宽了心,又不好逼问,只好耐心地等配鸾自己讲出来。 配鸾:咱们……先坐下罢。 芸香点了点头。 配鸾忽然把头仰了起来。 配鸾:永言,我想问一问你,等我嫁过去之后…… 芸香糊涂地望着她,她焦急地看着芸香,两边都不得要领。 终于,芸香茅塞顿开,悄声道:三娘把你叫去那半天……没和你讲? 配鸾将脸别过去:她啊,光顾哭哭啼啼的了。 芸香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她想起来,“教一教配鸾”这样的事,好像早就是自己分内的责任。当初三娘把自己送到配鸾这里就是这样说的。当时只是有些难为情,并不觉得怎样,只道是三娘她们编织出的一个借口。没想到现在竟然成了真。 配鸾:姐姐,你脸好红。 芸香不好意思地笑了。配鸾也笑了。 芸香不禁苦恼起来。她不知道该怎么讲起。配鸾到底知道多少呢。既然能够明白五娘对自己做的是怎样的事,怎么竟然连那样的事都不知道……她有些迷惑。 配鸾:不如,姐姐先扮作那个人吧。姐姐是见过那个人的。 配鸾拉着芸香的手,走到妆台边上,自作主张便让芸香在小凳上坐好,开了妆奁,要为芸香装扮起来。 芸香:配鸾,男人那样,你也会梳么? 配鸾:跟茴香胡乱闹着玩过…… 她不再说下去了。芸香听见茴香,心中有些黯然。她们两个以前,真是亲密的令人嫉妒呢。而前一阵遣散了不少家仆,也不知茴香她是不是还在宅子里。芸香想。 等芸香刚回过神,看见镜中人,便忍不住暗暗吃惊。 配鸾把手搭在芸香肩头,笑:姐姐,你说,是那人好看,还是姐姐好看? 芸香不知该怎么应答。脸红了一阵,举手就要把头巾拆掉:太乱来啦。配鸾,你…… 手刚摸到头巾,就被配鸾握住阻止了。芸香心中又是一动。她垂下眼帘,低声道:配鸾。 配鸾脸上戏笑的表情也倏忽消失。两人的手松开了。芸香站起身,凝视了一阵配鸾脸上的红晕,几乎要潸然落泪。 明明知道自己和其他人不同,即使过了明天也依然可以和配鸾见面,可自己胸中的悲伤,却并不因此有一丝一毫的削减。 明明早就觉得,尽管天底下的富贵人家大多一样肮脏,只要自己陪在配鸾边上,无论怎样都可以忍受,可是胸中的烦恼,却并不因此化为无形。 自己究竟在为什么而困惑着呢。 芸香强睁着眼睛,看着灯火映照下配鸾的面容由清晰而模糊。 在一片模糊的水汽中,配鸾仰起头:先教我拜堂吧。 芸香刚刚下拜,看见配鸾也要拜,连忙扶住阻止她。 芸香:拜了堂就是夫妻了。虽然也有人说一下红定就是夫妻,但大多还是要等到拜堂以后。你看我拜就可以了。 配鸾却推开她的胳膊,自顾自拜了下去。看见芸香有些不悦,她却还是一脸单纯:呐,我和谢永言公子就是夫妻了呢。 芸香哭笑不得:唉,两个女人怎么好做夫妻呢。 配鸾眨眨眼睛:那拜一拜也就没关系了呀。 床上并排躺着配鸾和芸香两人。躺了两人,不免有些拥挤。芸香望着床帐顶上不敢出声,配鸾却有些淘气,故意把头枕在芸香肩膀。 配鸾:这就算是洞房了? 芸香:……当然不算。 配鸾:那,洞房…… 芸香连忙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同时凑到她耳边,嘀嘀咕咕地说了一番。配鸾一边听一边一本正经地点头,好像十分赞许似的。倒是芸香越讲下去,越是难为情,刚一讲完,就把头埋在衾里不响了。配鸾却还意犹未尽地晃着芸香的肩膀:然后,然后呢? 芸香却说什么也不肯再讲下去了。配鸾也不再追问。沉默里芸香忽然想起了配鸾的姐姐。她想起那时的五娘也是一个专情人,乘凤也是个好奇纯真的闺中小姐。不过是这样而已。而后来一切都变了。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错的,芸香无从知道。这几年来,重蹈覆辙,变本加厉,只怕五娘也是不知。 好在,在李府的这一段颠倒梦想,终于要结束了。芸香想。 芸香刚这么想,右手却忽然又被抓住了。芸香转过头,正看见配鸾澄澈的眼睛。而手却按在配鸾的胸口。 芸香倒吸了一口气。 配鸾……还是个孩子。 ——谢公子。 配鸾还是一本正经的样子。芸香想把手抽回来,但却被配鸾紧紧按住了。 ——公子,亲我。 配鸾说。 芸香犹豫了半晌,往配鸾的脸颊上亲了一口。她闭上了眼睛,清楚地听见配鸾的呼吸声,混杂着自己剧烈的心跳。 ——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芸香说。 ——好。你别走。 ——我不走。 配鸾乖乖地转了个身,背对着芸香。此后便静悄悄的。芸香起身把灯熄了,重新在配鸾身边躺下。快睡。等到一觉醒来,周围就完全变了。然而她实在太清醒。黑暗里,眼睛像鱼似的大睁着,没有一丝一毫地困倦。她举起右手,举到面前。三月初三的夜晚,没有月光,一无所见。然而配鸾肋骨的触感还留在那儿挥之不去。 趁着配鸾睡着就胡思乱想,这样的自己和五娘有什么区别呢。再这么想下去,不等天亮,恐怕就要疯狂了吧。芸香自嘲着。 ……好安静。 ……世界好安静。 芸香想像着盘踞在枕上的睡魔渐渐降临。貘从角落里窥探出头,吞噬配鸾和自己的噩梦,上下颌骨嚼个粉碎。 ……就这样吧。 “永言。” 芸香猛地从昏沉睡思中惊醒。 不响了。 ……方才是配鸾的声音。是梦话么?还是自己在做梦? ……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