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什么地方？　　 我四下望着，不知应该向什么地方走去。忽然，远远的沙滩上一个白衣女孩子的身影引起了我的注意。这是谁？　　 我看着她在沙滩上拣贝壳。看年纪，大概和我差不多吧。忽然，她也看见了我，手一松，袍子里兜着的五色贝壳全都掉了下来。　　 原来是长庚。与印象中不同的是眼睛与长发都变成了黑色，已经从吸血鬼夙命的苦难中脱离出来。整个人看上去也不那么瘦弱苍白了。　　 丢下一地的贝壳，她小步快跑到了我的面前。在她身后沙滩上留下一串脚印。我也从礁石上跳了下来。她先开口了：　　 ——这里不是你应该来的地方。　　 她说着帮我拢了一下被海风吹乱的头发。语声已经不是那么沙哑了。　　 ——那我应该去哪里？　　 我困惑地问她。　　 ——海的那边。　　 她说完向海天交接处伸手一指。我还没有明白是怎么回事，周围的景物迅速向远方退去，沙滩也是，天空也是，云也是，长庚也是。我身体已经在海的上空飞速飘过。我隐约听见她似乎说了一句这样的话：　　 ——代我向镜之道谢。　　 醒来的时候似乎是深夜，屋里的一盏灯还没有熄。我仍然在自己的床上，长庚……不见了，不知到了什么地方去。门关着，门闩没了，用椅子顶着。镜子掉在床的右侧，镜面黯淡，不知什么原因，镜面上有一道刮痕。我刚要坐起来，忽然觉得身上的被子被压住了。是镜之。她安静地趴在那儿睡着了，宛如婴儿一般安静，一股青丝铺展在水红色的被面上。我看她正坐在床边的板凳上，而地上的托盘上是一盏药，一盏粥，都只剩了一半，已经冷了。我这才发现嘴里的苦味很重。　　 我逐渐回想着在除夕的那天发生的事情。想起那天我的犹豫不决和镜之冰冷的面容，又心痛，又愧疚。我再看着镜之，似乎已经没有了她是美味的食物的感觉。果然已经从我身上走了么？我看着自己的双手，还是和原先一样，再俯身看看床下残破的八尺镜，里面映照出的我的眼睛与头发也依然是黑的。　　 看来，都结束了。　　 对不起，镜之。当时我真应该坚决一点，把“不愿意”说出来。否则长庚也不会死……这么想着，泪水就又蔓延了上来。“对不起。”我轻轻地说。　　 镜之依旧睡着，发出均匀的呼吸声，就像细弱的鼾声一样，一点也不让人讨厌，只觉得安心。这样下去会着凉的。可惜我搬不动她，只能蹑手蹑脚地到她屋里抱了一床羊毛毯子，轻轻披在她身上。她舒服地哼了一声，一缕头发从肩头又滑了下来。　　 很难得看到镜之这个样子呢，我微笑着想道。于是我情不自禁向她的黑发伸出手去，手指缓缓从中间穿过。长发漆黑如夜，带着暗蓝色的光泽，触感像丝绸一般。因为夜深了，头发也有些微微的凉意，这让指尖的感觉很舒服。　　 我又将散乱的发丝在自己的手指上绕着玩了一会儿，忽然还觉得有点困意，就又重新躺下了。　　 再次醒来的时候，阳光透过纸窗照了进来，镜之不在屋子里，毯子叠好了放在床尾，托盘早已经收好了，镜子还在原地。门敞开着。　　 “镜之！”我喊了一声。就听见木屐由远及近。我正要微笑着和她说话，笑容却僵在了脸上：“镜之，你的头发！”　　 镜之齐腰的长发不见了，只是齐齐到肩头而已。　　 “怎么会这样，那么好看的头发，我昨天晚上还玩了一阵的……”我伤心得快要哭了出来。　　 镜之却向我微笑了：“这有什么，头发短了还会再长的。新年要有新气象，换个发型又怎么了。别赖床了，快起来吧，今天已经初五了。”　　 什么？初五？镜之看到我惊诧的表情就又笑了出来：　　 “你就是睡了那么久啊，小神仙。起来吧。”　　 “长庚呢？”我问。　　 “入土为安了。”镜之不再笑了，温柔地抚摸了一下我的头发，“都过去了。”　　 我又想起长庚那悲伤的面孔来。目前我找到的唯一与我的过去有关联的人，经历了数年悲惨的命运，终于安息了。难过之余我又看了看镜之，似乎她也已经不生气了，一切都和过去一个模样，我便稍稍松了一口气。　　 只是短发与往日不同，看上去很奇怪。一个早上，她就将头发剪短了么？也不和我商量一下。　　 或许有什么隐情……这个念头只是一瞬闪过，很快就被我摇头否定了。镜之看了看我的奇怪举动，笑了一下，没说什么。这时忽然有人敲门，镜之对我说：“你先梳洗着，我去。”　　 等我梳洗完毕，镜之也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个小白瓷瓶。“这是什么？”我问。“向朝颜买的，白虎的眼泪，用石头上长的灵芝换来的，很珍贵哦。”她说着就又进了我的房间，在床边俯下身，找到了镜子，并不捡起来，而是将瓶嘴对准裂缝的位置倾倒了下去，不一会儿，裂缝就消失了。　　 “好神奇！”我惊叫了出来。镜之这才将镜子从地上捡起来：“因为破掉后就没有搬动过，所以里面的‘气’没有流失多少。总算好了。”　　 我正纳罕镜子怎么会破，便又有客人叩门。镜之沉思片刻，说：“小如，去做早饭吧。”便又亲自去应门了。　　 来的是那位手艺出众的大叔。我站在柱子后面偷偷看着他们在前厅里交谈。　　 “失踪的犬子……给您添了不少麻烦。”他沉重地说。　　 “这不算什么。”镜之道，“家中出了吸血鬼，你心中必然也很不好受。”　　 原来大叔的儿子也是吸血鬼。是哪个咬了长庚的人吗？不是外洋人么？　　 大叔叹了一声。镜之用纸捻子点了水烟壶里的木炭，一拢短发，吸了一口，又仰头徐徐将烟雾吐了出来。　　 “姑姑改变了不少呢。”他说，“为了救那个女孩子，将长发都交了出来。”　　 “我也没想到与吸血一族之王的交易竟然可以用这么小的代价。”镜之不以为意地说着。　　 原来镜之和吸血一族之王……做了交易？这五天来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我竟然全都不知道！　　 “很小吗？”大叔的表情很讶异，“大家都传说，镜之有三件宝物，长发，宝镜，以及……元阴之体。”　　 最后一项大叔说出来的时候有些不好意思。是什么且不必管它，镜之的长发……如此重要吗？　　 镜之摇了摇头：“现在是四件。要把小如也加进去。我用我一件次要的宝物将小如换回来，这没有什么。”　　 我听见了，感激与羞愧之情又油然而生。　　 “可是您长发里的法力反而增强了吸血一族的妖力。”大叔忧心忡忡地说，“犬子还和他们在一起。”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镜之说完又吸了一口，再向上方一吐，看着慢慢扩散的烟圈，仿佛自言自语般说道，“小如她还需要学很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