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镜之回忆起什么似的:“只要有原物,他就能照着做出来。可惜斩玉刀的原物被拿走了,复制品还在我这里。——他是个了不起的巧匠。” 就像我梦里的镜子一样。“那透光镜呢?镜之也见过原物?”“嗯。” 我们又都不说话了。镜之开始哼起歌来。 “咕。” 我的肚子忽然响了一声,“唉,饿了。” “韭菜茄子鸡蛋饺子!小如来做!”“不嘛——茄子馅很难切——”“你想不劳而获?” 不劳而获的好像是你吧……“斩玉刀借用一下。”“干嘛。”“剁饺子馅。” “你想切案板吗?小傻瓜!” 04·假凤虚凰 “你的心中有疑惑呢。” 我刚睁开眼睛,就看见镜之的眼睛。不知她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她离我那么近,鼻尖几乎和我碰到一起,却感不到一点活人的气息。 “你的心中有疑惑呢。”她这么对我说。眼睛呈现出妖异的紫色。 距离太近,让我有些不舒服,“怎么会呢……”我说着将头转过去,避开她的凝视。虽然不见她的脸,她口脂的味道还在我鼻尖下面缭绕着。 或许是我说梦话了。 我记得昨夜的梦里好像有一片盛开的桃林。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桃林,不知它何以出现在我梦中。那么红,红得奇谲瑰丽。连天都被桃花映红了,失去了本来的颜色。 就在那千万树绯云掩映之下,我看见了镜之的背影。她仿佛正唱着什么歌,手里拿着一把铲子。地上是少女的尸体。尸体的下半身也是红色,被鲜血染成肮脏的红色,散发着血的味道——我不敢去看少女的脸,怕那张脸是我的。 牙婆说过,她弄死过一个女孩子…… “看来你听说了?关于‘小如’这个名字。”镜之的声音很平静,这让我有些怕。不过她并没有告诉过我这个名字的含义,“没有。”我说。 于是她不再说下去,只是一手在我腰上轻轻一按,便起了身,留我一个人在屋子里。她紫襦裙上巨大的白色蟹爪菊消失在门口。回廊里传来她的歌声:“一切——有——为——法——如梦——幻——” 这是……她在梦里的歌…… “砰!” 我额头一痛,双目一黑。 “起来啦——懒骨头——” 我揉揉眼睛,看见镜之手里有一支尺八箫。难道刚才头上的声音是…… “啊!中午了!”我看了下窗子,大惊,随即听见肚子“咕”的一声,“饿了。” “我吃过了,要吃自己去弄啊,”说着镜之刮了一下我的鼻尖,“限一刻钟以内起来招呼客人!”“诶?客人来了?”“马上就到。” 原来那也是梦啊。确实,镜之今天穿的襦裙是青色的,上有松枝图案。而且我也从来不记得她有那么一件蟹爪菊的裙子。 热了一碗宿粥当早饭便整理起屋子来。一刻钟,唉,怎么可能打扫完。“镜姑姑好悠闲啊,为什么不早点叫我起来。”我有些不大高兴。 “扰人清梦可是很大的罪过哦。”镜之笑着摇了摇芭蕉扇子。 “那你也稍微动起来嘛……” “我是长辈啊,而且,我在看着茶壶呀。”说着她用扇子一指风炉上的一只壶,“功夫茶哦。” ——还真是悠闲。“今天的客人是什么样的?”我问。 “不来怎么知道,不过,应该很会唱吧。”会唱? 我第一眼看到这次的客人,心里立即飘过一串俗词,面如晓月,眉似春山之类。 太俗了。 应该说,不可思议。是位少年人,大约十三四岁的样子,只比我大一点。 唉,真是投错了胎,如果是女孩子……“可以误国哦。”镜之仿佛看穿我的心事似的,在我耳边恶作剧地说,“小如,多向他学着,别总那么稚气。”镜之对我说。我有点不乐,不过他的举止确实得体,仿佛天生就是这样谦恭有礼。如果……如果不是像个闺秀那样就更好了。 镜之打量了少年一会,问道:“你是怎么听说这里的?” “是梦。”果然是很好的声音。“进来吧。”镜之说。 他跟着我们到了院中的石桌石凳边上,直到镜之与我都坐下他才就坐。坐下后,他说:“镜姑姑,我梦见您能帮助我。” “我什么都不能给予,帮助什么的,都是假的。我能给的只有镜子。”镜之说。 “我愿意接受镜子。”他说,眼神因为急切而异常的明亮。我张口想要阻止他,但镜之示意我不要说。“你是个好孩子,”她说,“好相貌,好嗓子……” “我……不是良家的人。”他的目光有些失神,不再看向我们,“镜姑姑都知道了呢。”说这话时,适才的高贵气质一瞬间都隐去,仿佛镜之是狼,而他是羊。 “你的名字?” “李云怜。”他说着,身体颤了一下。 “不错,我知道你。你原本是瑞云班唱生角的,现在唱旦角了。”镜之说。 “是。”他脸上的白玉肤色透出红霞来,“有人说我适合旦角。” “倒是好眼力。很辛苦吧,唱了旦角,要经常出去应酬。”镜之的语调冷冷的。 “是。”红色开始转白,然后是纸白,仿佛想起了什么惨事。“别问了,姑姑。”我说。 镜之仿佛毫不在意似的。“告诉我他的名字。”她继续问,声音一点都没有缓和。 “邢三公子。” “他去听你唱么?” “一次。” “是什么时候。” “一年前。” “我知道了,是他说要你唱旦角的。”镜之说着啜了一口茶,“不管你相信与否——他在戏弄你。” “别人也这么说。”云怜的声音没有一点生气,目光彻底黯淡了下去。 “即使这样,还要来找我么。” “我……连死都想过。”他的声音微弱了下来。 镜之听毕默默起立。云怜抬起头,双目无神地望着她。 “你先在这里考虑一下吧。”镜之说,“我的镜子,你恐怕承受不起。” “多少报酬我都愿意给。”声音小到听不见,“虽然我没什么积蓄,但只要多陪几次……” “不,你还是自己多想一想。” 和云怜交谈毕,镜之便出门采药。小院里只剩下我和他二人。整个下午,云怜都坐在院子里。庭院中的老梧桐树正遮着五月里的阳光,疯长成一簇绿影。相比之下,云怜的单薄身板没有一点生气。 “喝点茶吧。”我提壶把他的茶碗满上。 “谢谢。”他说。 不祥。我忽然有了这样的直觉。于是我提着壶转身要走。“我……为你唱一曲吧。”他忽然说,仿佛有了一些精神。 我猜想他大概是不喜欢唱的,因为那是他用来谋生的耻辱职业,可是他现在要唱给我听…… “请您听我唱一曲,邢公子……”我这才注意到他的目光仿佛透过我在看着谁。他有些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