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间店主人来敲我的门，说是送热水来。”　　 她忽然不说了，两眼茫然，仿佛想起了什么，又像忘记了什么。　　 “然后呢？”我问。　　 “啊！”她惨叫了一声，“原来是这样！他们……他们……是他们！”她忽然换了一种很害怕的表情，“他们打我的头，流了好多血，然后将我塞在了墙壁里！墙壁里有好多的白骨……好多好多……”她的情绪似乎有些失控了，两手可怕地张开，似乎在托着什么东西。长长的指甲突然自指端一窜而出，异常骇人。　　 “要来了！又要来了！镜之……快来阻止我！”她凄惨地呼唤着。　　 就在这时，一面镜子在我左边显现。里面映出的影像恰是方才的那个恶灵，它一拳砸碎了墙壁，之后砸毁了屋中所有可见的家具，房梁似乎都要被它的咆哮所撼动。店中人尖利地惊叫着，四散逃跑。店主丢下手里的宝箱，里面掉出了各个时空中的珍宝，不敢回顾，屁滚尿流地外逃。恶灵扇动着半透明的绿色翅膀，脸上的黏液啪嗒啪嗒地砸在尘土里，大喊着：　　 ——西桥柳下第三门，叫镜之来！　　 原来是这样。店主人在说谎，谎称有恶灵，要除灵才来找镜之，事实上是他们杀死了会好心来除灵的阴阳师兼时空商人暮颜，却又无法制止恶灵化的她内心的强大怨恨。灵力如此剧烈，恶灵化后也就异常恐怖。而镜之从一开始就知道那家人的谎言，预测到暮颜被谋杀的消息。但她因为不能离开自己的时空而无能为力，只能作出自己的替身，却又被恶灵化了的暮颜当作仇敌杀死。　　 暮颜瘫坐在地上，摇着头，目光却始终停留在开始异变的双手上。　　 “姐姐，冷静下来，镜之会来的。”我走近她，想这样劝她安定下来，却不敢碰触她的身体——那手臂已经完全转变为恶灵的形态，暗绿色正向着整个躯体蔓延开，绿色较深的地方正慢慢腐烂着。“她不会来的。”暮颜凄然一笑，“我知道，她出不了屋子，可是我的身体却一直要寻找她，怎么办，我……”她焦急地哭了出来，“我不想伤害她！”　　 我想说些安慰她的话，但这时我才觉得自己只是个孩子而已，根本不知道这时候要用怎样的措辞才能安慰她。我试着摇动着手里的铃铛，可是她的身体没有任何变化。　　 “对了！”她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眼睛里重新放出了光彩，“我是要把这个还给她，你是小如吧？替我转交给她，好不好？”　　 我还没有答应，她就奋力用自己右手的利爪刺向自己的腹部。那里立刻穿透了，正如当初她的恶灵形态刺穿镜之一样。“你这是在做什么？”我问她。　　 “一点都不痛的，真的。”她勉强向我笑着，鲜血奔涌而出，脸色惨白，但她还是一咬牙，之后指爪用力向下一划。“停手呀！”我叫着，但她似乎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她已经站不稳了，双膝“扑通”跪了下去，另一只手从腹中取出什么东西来。　　 这是……镜子！　　 一面直径十三寸的正圆形镜子，形制与我从前梦中所见一模一样，只是小了一些，并且染满鲜血。　　 “请将这个，还给镜之……”她说完向我最后地微笑了一次，便蓦地倒下，形态很快消散在黑暗之中了。　　 又是镜子吗？镜姑姑只会分这种东西给别人……我悲哀地想，泪水涟涟。搞什么……我还是个小孩子啊！我捧着手里还染着温热鲜血的镜子，不知要到哪里去才好。镜之的山居，山居的那扇门……我究竟要怎样才能去呢？　　 突然，一道光自镜中升起，在我的周身形成一个光圈，之后掀起狂风。镜子，你是要带我回到那里吗？　　 我站在镜之山居的门口。此时月亮刚刚升起，方才的梦虽然悠长，但仿佛只是一瞬的事情。面前是院门，但我不知该怎么叩响。一身的鲜血，手里又是这样一面镜子，又是半夜……　　 但门自己开了。月亮映照在镜之的脸上。我想我此时的样子一定很骇人。但她看起来还是和往常一样平静。她首先注意到的是我手里的那面镜：“它还没有被封印上，你拿不进来的。这院子无法接纳能带我们离开这个时空的东西。”　　 “她让我将它还给你。这是你的东西吗？”　　 镜之思索了片刻。我就这样一身是血站在黑暗里，苦苦地望着她，“我……我好害怕，她就那样，就那样。”我不知道当怎么形容她适才在我梦境中所做的一切。　　 “把它先放外面，来换件衣服，然后我们用它去找那家人。”镜之淡淡地说。我摇了摇头：“我不想再去了，我……”　　 “如果不去，暮颜就白死了！”月亮下，镜之的表情冰冷而坚硬，“那家人会继续杀人越货！你知道怎样安息客死鬼、冤死鬼变成的恶灵吗？”　　 我心想：我怎么会知道……再也不要去了，那种恐怖的地方。亲眼看见镜之的替身在那个地方被杀死，又看见镜之的替身在梦里被吞食……我受够了。　　 但镜之没有停下来不讲的意思。她接着说了下去：　　 “就是将隐藏的白骨暴露在阳光之下，将这段罪恶公之于众，之后妥善安葬，只要这样做就可以了。”她咬了一下嘴唇，声音转向低沉，“你知道的吧，那些白骨在哪里，她应该告诉了你。”　　 是的，她和我讲了，在墙壁里的累累白骨。　　 “请你去，小如。”她的声音渐渐轻了下来，“对不起。”　　 她向我道歉了，并且弯下了腰，不顾我身上的血污将我紧拥。而那面能穿越时空的镜子从我手中滑落，落在地面滚了一段距离，停住旋转，之后迎着月光安静地躺倒下来。　　 17·冰释雪融　　 镜之没有领我去那家被恶灵所困的酒馆，而是直接到了那对夫妇目前的住所，明明是半夜出发，其间只半炷香功夫，抵达那儿却是白天。庭院里是冬季，那个时空里正是暖洋洋的春日。穿越过去的地点就是那居所的正厅上，这让我多少有些惊奇。　　 不过，更惊愕的还是那对夫妇。男的手里的茶碗盖子登时跌落在地上砸了个粉碎，女的已经怕的说不出话来。他们亲眼见证了眼前这位“妖女”的死，但此时她竟然毫发无伤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更要命的是，直接找到了她从未去过的住所。杀人越货笼罩在他们头上的阴影还没有消除，又来了一个诈尸的主儿，怎能不吓得魂飞魄散！　　 相反地，镜之摆出了一副异常淡定的姿态。她甚至带了把宝座一同“穿越”了过去，就端坐在他们家厅堂的中央，而我站在旁边，帮她捧着装了不知什么东西的小匣子。她身上刻意穿了件一侧高开叉的艳紫色贴身旗袍，手臂也露在外，下面是黑丝袜，细高跟鞋，令我大跌眼镜。坐下的时候她右腿直接向左腿上一勾，身体摆了个“之”形，那开叉处就露出一道刺眼的雪白皮肤，毫无淑女形象可言。她右手撑着发髻，左手夹着一支香烟，悠然地吐个烟圈。半晌，她还什么话都没说，那对夫妇就已经吓得面如土色，胆颤心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