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或许她就是因为和自己的母亲长得太相似了，才渐渐从周围人那里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吧。我眼睁睁地看着她跑回了母亲的坟，掘出了那面镜。　　 那面镜……融入了她的身体。　　 相遇的日子很快到来了。　　 那是一个大雨滂沱之夜。正是我那一世的五十岁。雷电咔嚓嚓，无休无止，将黑夜映得仿佛白昼。雨水漫过了廊下的阶梯，几间老屋也开始滴滴答答地漏雨，一不留神就会被滴答声引得心神不宁。　　 这样的雨夜我见得多了。我记得尼姑还在世时从来没发生过漏雨的事，似乎就是从那位尼姑离开开始，这里才变得不坚牢的。　　 我叹了一声，继续打坐，一心转动着手中的念珠。　　 “师父！不好了！”年轻的尼姑冲进来，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我知道是她来了。可是为何在看上去如此不吉祥的日子呢。我从后院，到前院，再到门口。外面黑漆漆的。突然一道电光闪过，点亮了整个夜空。　　 这一次我看见她没有依赖天眼通的帮助。　　 我亲眼看见她仆倒在山门前的积水里。她身上的纯青色衣袍早已经湿透，衣服上沾的斑斑血迹正被大雨冲刷着，溶在积水里。刘海黏成一绺绺，弯弯曲曲地粘在额头上。　　 我走近她。　　 似乎是听见我的脚步声，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那眼神让我一惊……她在笑？　　 不是欣慰，也不是感激，而是嘲讽般的冷笑，让我脊背一凉。或许是我的错觉罢。因为她很快双目一闭昏了过去。　　 “师父，这个人……”边上的尼姑们心中很担忧。的确，对她们而言，这是个来路不明的人，身上又有血，显然是个危险人物。更何况这是看上去如此不吉祥的夜晚。　　 但是我来不及思索了。我迈步上前，将她从水中吃力地扶起。人昏倒后真是会变得比清醒时沉重不少。　　 她现在在我怀里了。双目紧闭，眉心紧蹙，仿佛很不舒服。我便换了个姿势抱着她，她的眉心便舒展开了，就像个孩子一样躺在我怀里。　　 记忆的闸门再次打开了。我想起自己也曾经是母亲。那一世，突然间抛下三个孩子出家为尼，那些孩子……唉，都是多少世以前的事了，忘了吧。　　 我再看着她。真是个美人。虽然狼狈地倒在雨水里，但还是和她的母亲一样漂亮。一样白瓷一般细致的肌肤，一样美丽的眉眼……我想起她母亲死去的时候正是二十五六岁。　　 和她母亲的短寿不同，她会将这样的美貌继续延续下去，直到数百年上千年。一瞬间，我透过天眼通看见了她的未来。她会与各个时空中的人仙狐鬼相遇，与某个和她的命运至关重要的少女相遇。那位少女的经历也一样曲折呢。　　 我还看见了镜子，大小不一花纹各异，就和当年度我出家的尼姑所持有的一样。就从不远的山中的某个庭院开始，那些镜子通过她的手流到别人那里。这将是她的生涯，也宛如她的夙命。　　 不老不死地一直继续下去，和我一直不停地带着天眼通转世重生，这感受应该是相同的。我忽然与她有些惺惺相惜了。　　 大雨将我也淋得湿透。一位尼姑从屋里匆匆抱了一把雨伞出来，撑在我和她头上。　　 “你叫什么名字？”我低低的问她。　　 “镜……之……”　　 她的双目紧闭，气若游丝。　　 “镜之，”我对她说，“你安全了。”　　 41·分崩离析　　 “看见了什么？”我向她额上神秘的金色眼睛问道，才发现因为心中的焦虑不安，自己的声音都变调了。　　 恐慌已经充斥了我的内心。不能再等待了。镜之……如果镜之真的是寿数将尽，从此再也无法见到的话，那……那我一个人怎么办？　　 镜之你怎么可以就这么走了呢。　　 老婆婆知道我内心的慌张。她双目闭着，脸上又浮现了慈祥的笑容，对我说：“稍等一下。追踪一个人，也不是很容易，更何况我已经很久不使用天眼通了。”　　 这样啊。我心中隐隐有点失望。但只能等老婆婆的回答。　　 镜之，你在哪儿。　　 “看见了！”　　 老婆婆的话仿佛是深山古寺的钟声冲破阴霾一般，听到这声音，我又打起了精神。　　 “看见了。”老婆婆又低低地重复了一句。我忙问：“看见什么？”　　 镜之她……还好吗？　　 “她正走在路上。那条路是闹市区，她进了一家花粉店。”　　 也许是上次那位姑娘的店吧，我想。上次买的花粉应该还没有用完吧，她去那里做什么？　　 “她正和那个姑娘谈天，又买了十包香粉。嗯……看包装上的字，是兰草与茉莉。”老婆婆说着。　　 是镜之惯用的香粉。可是明明还有好多……　　 “她走了。她……”　　 老婆婆突然失声。“怎么了？”我焦急地问。　　 老婆婆印堂处的金色眼睛闪烁了几下，消失了，之后仿佛十分疲惫，低下了头，两眼睁开，怔怔地望着前面，一副不可思议的神情。　　 “老婆婆！”我叫了出来。难道老婆婆也要有什么三长两短……天哪。　　 就在我焦虑的时候，她重新缓缓抬起头，看了我一阵，眼神转为困惑，久久才说：　　 “镜之她……忽然转身向我微笑了。”　　 微笑？　　 “她很少向我微笑。我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的表情就好似冷笑一般。今天却……”　　 我不由得又担忧了起来。　　 “是了。”老婆婆眼睛里的困惑忽然消失了，慈和的笑容又爬上了皱纹，“她不是在向我微笑，是在向你啊，小如。”　　 向我微笑？说的也是，镜之很少对别人微笑，只是对我……　　 “她应该早就知道我要来，用不着天眼通也会知道。被她发现了，我的追踪。”老婆婆边笑边摇了摇头，“被发现了，天眼通也就失效了。”　　 这样啊。我有些失望了。　　 “镜之微笑的样子虽然乍一看有些不习惯，但确实很美呢。”老婆婆感叹了一句，又看了看我沮丧又担忧的表情，就用她满是皱纹的手轻轻抚摸着我的头，笑着说：“小如，打起精神来吧。”　　 直到午后，镜之还是没有回来。她明明说是要回来再吃早饭的。如果天再晚些老婆婆会不方便赶路，所以只好离开了，虽然我是如此不乐意。　　 “镜之也许是不要我了。”　　 这个念头突然闪过脑际，只是一瞬间，却在我的心里掀起了不小波澜，恐慌再次袭来：或许她正是因为知道了我的内心不再纯洁，才丢下我离开了。　　 小如是身心纯洁的永恒处女。对，她确实说过这句话，对引诱山魈的上一个小如说过，就在我面前，在这个宅院里。我做了那样的梦，也许她就离开了。　　 但这似乎也不太可能。她可以赶我出去，没有必要自己一个人走掉。“来帮我梳头吧，小如。”早上的时候她还这么称呼我。或许她只是要去做一件危险的交易，带上我有些不方便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