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秀暗暗赞叹。 忽然就在这时,雅座那边传来嘈杂声。 雅座离台近,万一影响到双成就糟了。这么想着,三秀连忙往雅座那边望去,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台下。 祝双成在台上,程笑卿在看。瓶娘想着这些,心思就乱了,也无心看戏,更无心看程笑卿。 双成唱得很好,她知道。这让她益发自卑。虽说三秀曾说要她也从瓶里走出来,走到台上去,然而这如何可能。即便可能,自己又岂能比得上三秀和双成。 正想着,雅座那里忽然起了骚动。瓶娘好奇地张望过去。只见一个穿着讲究的小姐,正在七八个家人的陪同下准备入座。然而那座上已贴了红条,显然已经定下了。 “这位小姐,这座已经定下了,是陶府人……”戏院跑堂的连忙解释。 “我就是来坐陶府的位子的。”那女子高声道,说着向手下人挥挥手。一个面无表情的跟班便捧了一个红布盖的托盘出来,另一个跟班把红布揭去。 ——白花花的银子。 雪白的光色,瓶娘离得虽远,也看得见。 “这是给介褔班和抹云楼打的赏。” 跑堂的顿时眉开眼笑:“这位小姐,这位置不好,有点偏了。您往上座请。” 那女子嗤笑一声:“不必了,我就坐这儿。” “可陶家老爷……”“他算什么,我倒怕了他?” 跑堂登时就噎住了。那小姐的跟班一个二个早已忍不住,纷纷笑了出来。一个说:“这位就是陶府的千金小姐。”又一个说:“当日你们去陶府递帖子,那帖就是小姐收的呐。老爷那么忙,哪里有空到外面看戏,自家就养着班子。大不了请名角儿开个堂会,何必凑这个闲热闹。” 瓶娘看得呆了。那女子入座时略微一转头,瓶娘立刻认出她是谁。 这装束,这阵势。不就是早晨策马走在介褔班前面的女子么? 瓶娘听见身边的程笑卿忽然笑了一声。她一回头这才注意到,程笑卿的目光,原来也早移到了那个女子的身上。 雅座那边的骚乱终于平息了,角落里的三秀也终于安了心。没想到这时,入口处有谁进来了,人头又是一阵攒动。虽然攒动着,却悄无声息的。 一股压抑的气氛,渐渐在抹云楼里扩散开来。 三秀的眉毛微微蹙了起来。这时肩头忽然被人一拍。是大师兄。“赵盼儿,该你啦。别出神了。”大师兄正笑着。 “好,我去了。” 三秀答应了一声,又回头往台下看去,眼睛里流露出担忧之色。 瓶娘也感到了楼里忽然弥散开的压抑气氛。她人在看台上,位置稍高,来者她看得一清二楚。为首的人是一身蒙古贵人打扮,大概二十多岁。虽长了一张受女人欢迎的脸,那不可一世的眼神却让她看了害怕。那人身畔还护着几个带刀随从,竟然不似看戏,反像来打架的。那群人在人堆里一阵好走,所到之处人们纷纷让路,终于在人群隐蔽处落了座。 众人也旋即恢复了平静,只是陶家小姐带来的那阵活泼空气瞬间耗尽,抹云楼终不复开场时的热闹了。 “这是谁?”瓶娘小声问。 “赵王的世子,不花特穆尔。”程笑卿道。 作者有话要说:很久没更新了,因为对上一章非常不满,就重新写过了一遍。道歉。 2011-5-27:感谢千门的指正,修正了文中一个硬伤。 ☆、第 8 章 三秀缓缓上台。大师兄已经扮作了一个秀才模样,先行上去了。 然而三秀的手心一阵阵冰凉。从那几个蒙古贵人走进抹云楼开始,一股不祥的预感就攫住了她。京中那些蒙古人的作派,她和其他人一样清楚。每次班里有人应召到蒙古贵人府上,全班的人心都要悬上一整天。所幸这种公演的杂剧是蒙古贵人们不感兴趣的玩意儿,即便帖子收下了,也不必指望他们来。然而今天,赵王府的小王爷却真的来看戏了。这是她登台几年来从没遇到过的。现在明明已经到了赵盼儿出场的时刻,明明已经走到了戏台的中央,却忽然一阵天旋地转,耳膜被胡琴拉得吱吱作响,太阳穴跟着鼓声咚咚跳着。台下数年的工夫,难道如今要功亏一篑么? 这可不行。三秀想。她努力让自己正视着大师兄的侧影,尽力把自己带进《救风尘》的故事里去。然而抹云楼里的气氛越来越压抑,三秀连耳畔的声音也听不清了: “屈子投江千古恨。颜回乐道一生贫……小生姓安,名秀实,洛阳人氏,平生以花酒为念,到此汴梁。有一歌者宋引章和小生作伴。当初她要嫁我来,如今却嫁了周舍。她有个八拜交的姐姐,是赵盼儿。我如今央她劝她一劝……赵大姐在家么?” 三秀忽然精神一振。 在那个瞬间,她的眼睛望见看台那面熟悉的人影。倚在阑干上,瘦弱娇小的人影——竭力伸直了手臂,踮着脚,挥舞着手里一方鹅黄色的丝绢,呼喊着。 ——三秀! 三秀仿佛听见她那么喊着。 ——赵盼儿! 三秀又仿佛听见她那么喊着。 鹅黄色的丝绢,像在春夜的东风里摇晃的一盏灯,冲破了抹云楼里无形的控制与束缚。 三秀的心里微微笑了。她身子一转,秋波一荡,做了个拈线穿针的样子,倏忽便成了戏里那个泼辣多情的人儿—— “妾身赵盼儿是也。” 台下一片喝彩声。只要三秀她在台上,喝彩就从未断过,反而一浪高过一浪。 程笑卿是天性不喜热闹的。被这样的狂热包围着,起初,他并没觉得反感。因为他的眼睛并没在戏台上久留,相反,久久地在方才那个靓妆丽服,一掷千金,笑傲红尘的小姐身上打转。直到周围的人也纷纷起身踩在凳上,他才开始烦恼。因为人墙把他的视野全都遮了个干净。过一会儿,连方才一直在自己身边安安静静的陌生女孩子也来了精神,不住地挥手,高喊。他实在忍不住了,只好放下自己的斯文,猛地踩上凳子。 ——她还在那儿坐着。正全神贯注,饶有兴味地看戏。 程笑卿舒松了一口气。 她似乎是姓陶——真是好姓,定是陶渊明的本家罢。他这么想着。 “——她多好,她多好!——她就是我的好姐姐!”那个陌生女孩子拍着手,笑着,叫着,眼睛里是欣悦的光芒。 她多好。程笑卿也这么想着那个雅座里的女子。不是因为家世或者容貌——那只是俗人眼睛看见的东西。她就好像一匹俗世礼法的辔头拘不住的漂亮马儿…… “——你看!” 程笑卿身边的女孩子喜悦地叫着,高兴得忘了形,伸手就抓住了身边人的衣袖,用力摇晃起来。 程笑卿苦笑出来。他并不认识,一直在身边的这位到底是谁家的女孩子——虽说烂漫可爱,但也太天真不经事了些。简直就是思无邪的孩子,任他这个风流惯了的人也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