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回应。 洵美微微蹙起了眉毛:“你……该不会还在生气吧?为着昨晚的事……昨晚是我说胡话了,对不起!所以不要和我生分,好不好?” 她话音刚落,三秀就“啊”了一声。 她想到了。 “哎?”洵美诧异地看着三秀。 “不……”三秀低着头道,“我没有因为昨晚的事生气。我昨晚很……高兴。” 洵美没想到三秀竟然会这么说,脸蓦地红了,不免支支吾吾起来:“你是说……哪件事?” “就是那件事。我昨天只怕几夜不回去,父亲不开心,班里的事情也很多。我是很乐意的。要是有钱……我不知道,……最好马上,现在。” “钱不是问题!” 洵美的脸红得像此时的天空一般。对于自己脱口而出这句话,她自己也感到意外。 “你……说到做到?”三秀颤抖着声音问。 “六千两也无所谓。只要你是真心的……” “三千就可以了。”三秀闭上眼睛,让自己的身体投入了洵美的怀抱。 三秀与洵美并肩沿河走着,逐渐远离介福班的方向。三秀的身上已经换上了洵美买的鲜艳成衣,把白麻的衣衫装在了包袱里。天色渐渐暗淡,洵美的手轻轻向三秀的移了过来,随后,两人的手牵在了一起。 夜风在河上静静吹着,好似一只无形的手拉上了天空的帷幕。河两旁的房屋也燃起了灯,虽不是什么节日,却非常的好看。 洵美招手叫了一辆马车,携着三秀上了车。 “去引仙栖凤楼。” 她刚说完,就看见三秀一直低着头,似乎精神很差。“怎么了?” “普通的就可以了……越普通越好。” 三秀还是低着头,声音也非常虚弱。 洵美解下自己的风帽给她戴在了头上。 “是怕被人认出来是吗。”洵美一面系着风帽,一面道,“最近治安不太平,还是那里比较稳妥。放心,你戴着这个,我会悄悄遮着你去的。” 三秀感激地向洵美点一点头,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洵美只道她是害羞,也不多话,就坐在她身畔,握紧了她的手,不一会儿又将头枕在三秀的肩上。马车就这样载着二人,辚辚开进了大都城的夜色之中。 到了人定时分,两人才满脸疲惫地到了引仙栖凤楼,要了一间扫翠居,便要收拾歇息。要房间的时候,洵美故意向掌柜说了好多引仙栖凤楼的掌故,想要装作自己是这里的熟客。然而她实在做得太刻意了,反而显得更加稚气。三秀就在一边看着她发怔,直到洵美走过来对她伸出手来,说,走吧。 毕竟是京中最豪华的酒楼,比别处不同,几个侍儿亲自挑了香汤进屋来伺候沐浴。洵美看出三秀似乎有些不自在,就打发那些人走了,自己也找了借口出去,独留三秀一人在屋中。 三秀见屋里除了自己再没别人,才除下满身裙钗,浸在热水中。当热水浸没她胸口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 等到三秀换上侍儿留下的浴衣擦拭干头发,洵美也裹着外衣走进来了。她不知在哪里也已经洗浴完毕,长发也披散了下来,比平时看上去更加清艳。 “你在这里等着,”洵美说,“我叫人把这些衣服拿去洗了。” 三秀还是不敢看她,只是微微点了一点头。 等到洵美锁了门回过身来,恰看见三秀已经料理好了衾枕,正背对着自己坐在雕花大床的床沿上,浴衣解了一半,现出雪白的脖颈与一段光滑的后背,心中一惊,不禁就呆立在那里了。 三秀回过头来望了她一眼,什么话都没有说,洵美就全明白了。她的心跳得非常快,脸也红了,故作镇静走到窗边,打开窗子,秋夜的凉风就从窗口吹进来。天上没有星星,只有一轮圆月照在当空。 “今秋的月色真好啊。”她望着远方说。 话刚说完,洵美就感到自己的腰肢被手臂环上了。是三秀。此时的三秀,已经无声无息离了床沿,伏在了她的背上,依旧是什么话也不说。绵软的触感,洵美的后背,清楚地感觉到了。 她此时再也无心月色了。一个更大的问题萦绕在她的心间。三秀是她喜欢的人,却也是她未来的嫂嫂,自己最喜欢的二哥未来的妻子。想到这里,洵美从三秀的怀抱里挣扎出来,稍微平复急促的呼吸,转身凝视着三秀的脸。三秀却将脸转到一侧。洵美吻她的脸颊,又被她躲开了。 洵美有些疑惑。 “你,不愿吗?” 三秀站在那里,没有回应。 “那你何必如此……” 三秀还是没有回应,转身走到雕花大床的一侧,背过身躺下了。 猜不透三秀的心思,洵美心中也不免有些闷闷不乐,只好也背对着三秀躺了下来。然而头一挨上枕头,烦恼反而更多。三秀和二哥的婚约,三秀的态度,无一不在熬煎着她的心。 洵美坐了起来。潮湿的长发凝结的水珠,一滴滴落在衾被上,好似泪珠一般。她回头看看三秀——还是背对着自己躺在那里,好似没有一点气息似的,又好似睡着了。 “好自私。” 洵美终于忍不住说了出口。 三秀并没有睡着。洵美的那句话清清楚楚地让她听见了,又像刀子一样扎在了她的心。她想起当初自己逼迫瓶娘,不准她弃演《美人瓶》时,瓶娘似乎也说了类似的话。 她和瓶娘一同生活了一年,早已如同胞姐妹一般。在街上游荡的大半日,她甚至打起了自己的主意。乃至看到陶洵美的时候,她甚至冒出了这样的想法:与其卖给不相识的男子,或者肮脏的青楼,不如卖给她。 在这世间,为了救手足姊妹怎样都不为过。一路颠簸,她都在尝试着这样说服自己。 她以为待瓶娘只是同胞姊妹的情感,只是这样。至于洵美,只要逢场作戏,也一定能应付。 但现在,当她躺在这张雕花大床上的时候,才终于看清这件事究竟是何等困难,先前的想法是何等天真。一张张脸孔自她眼前飘过:瓶娘,父亲,洵美死去的哥哥。良心,私心,此刻都受着比她想象的还要痛苦千倍的折磨。 然而,一旦她稍微迟疑,不花的狂笑又回到了她的耳边,将她从幻梦中惊醒。 三秀转过身子,看见陶洵美正跪坐在自己的身边,两只眼睛盯着自己,仿佛要将自己最深层的想法一一看清。三秀知道自己再也躲避不能。 “三秀,我想看一看你,”洵美的眼睛里涌出大颗大颗的泪水,“我不管了!我想看一看你真正的样子,求你……” 洵美的嘴唇颤抖着,十指紧紧抓住锦绣的被面,简直是在哀求。 最初的迟疑早已消失无踪,少女的迷狂战胜了一切。三秀也不禁震撼了,与此同时,她内心最后的火焰也终于熄灭。眼前这个人,至少是会爱惜自己的,起码今晚如此。她这么想着,终于忍不住自毁长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