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依然没有说话,瞪着一双水眸定定地注视着那座破落的宅院,艳丽的花容血色尽褪。 “……也许,只是搬走了……”她喃喃自语,宁愿自欺欺人。 “不,”我漠漠地摇头。 她迅速地看了过来。 “死光了。”我凝视着她的双眼,平静地道。 第六章 空宅 “死……?”阮潮怔怔地嗫嚅着,美丽的容颜上转过了数种复杂的表情。 看她这样的神色,应该与这家人关系匪浅。我再想开口问个清楚时,她已经径自走上前去,推开斑驳的朱门,跨步入内。 我连忙紧跟其后。 大门到正厅的前院疯长着杂乱的野草,还有不知名的小花点缀其中。月光下,残破的宅院漆黑无光,散发出阴沉腐朽的气息,令人心底一片寒凉。 阮潮没有片刻的停留,穿过前院与正厅,熟稔地往东厢走去。 我默默地跟在后面,沿途皆是一片狼藉,月光漫过窗棱,依稀可见残缺倒地的桌椅、碎在地上的瓷器花瓶上都覆盖着厚重的灰尘,上面不时爬过一两只蟑螂,横梁上结满了蜘丝,灰黑的墙上还能隐约看到暗红的血迹。 地上的尘泥积得深厚,阮潮走过的地方,留下了一串清晰的足迹,扬起的尘灰呛得我咳个不停。 偌大的宅子空洞阴沉,只靠着一点月光很难看得分明,阮潮很突然地身子一矮,整个人扑向了地面。 尘土飞扬。 我捂着口鼻,待尘埃落定后才道:“这里已无人居住,没什么好看的,还是回去吧。” 失去武功的神医也只是个弱质女子,在如此阴暗凌乱的荒宅行走,总是危险。 阮潮维持着倒扑在地的姿势,像被人点了穴道,既不言语,也不动弹。 我绕到她身前,弯腰,把手递向她。 “起来,看有没有摔伤。” 我难得好心好意,她却无动于衷。 我蹲下,借着微弱的月光向她看去,她却飞快地垂下了头,额前乌黑的发丝随着她的动作柔顺下滑,遮挡住她的容颜。 这样的阮潮,甚为陌生,我见所未见。 黑暗中,几只猖狂的老鼠“吱吱”叫,贴着她倒地的娇躯跑过,她竟也丝毫没有反应。 看来,这家人的死,对她来说,是一个很大的打击。 只是,如果真的那么重要,又为何直到今时今日才来探视? 故园重游,物非人非,何必追忆。 “我应该早一点回来的……”她终于开口说话,却是沉痛的自责。 “早一点晚一点,也都如此。”我环视着这破败不堪的屋子,少说也被弃置了十多年。 她蓦然抬头,黑暗中,我们谁也看不清楚谁的表情。 “你知道凶手是……?” 我摇摇头。 “我不知道。” 人人都说,是山盗所为,他们终年流离,四处作恶,早已不知所踪。 她沉静下来,垂首不语。 一室的清冷,满宅的阴森,就连呼吸进肺部的空气,都带着年积月累的腐败气息。 “……苏玳” 一声阴冷到极点的低语在死寂的废屋内响起。 我感到身子不自觉地一震,却原来是蹲久了,双脚发麻,整个人跌坐在满是灰尘的地面。 阮潮再次抬头看我,只是黑暗浓重,我除了依稀看到她粗略的轮廓外,根本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那一声“苏玳”叫得森然,仿佛要把那名字的主人千刀万剐才可消恨意。在她的眼中,苏玳就是恶人,恶人干尽天下坏事。 只是她不知道,这一家惨遭杀戮时,苏玳还只是个小小的孩童。 更何况,这家人于她,还有一饭之恩。 阮潮从地上爬了起来,动作有点僵硬,看也不看我,径自往宅门走去。 荒废的厅堂流淌着经年陈腐的阴冷空气,残破的家具堆放凌乱,在森寂的黑暗中,鬼影绰绰。 步出宅门,我才惊觉自己后背的衣衫一片湿濡。 自出事以来,这是我第一次故地重游。沉积得太深的幼年时光已淡出回忆,最鲜明的记忆,始终是那场突如其来的浩劫,盛大的血祭,我一生的噩梦。 阮潮步履不稳地在前方跌跌撞撞地走着,我赶了上前。 夜的街道,行人渐稀,树下的灯笼也大多灯油燃尽,熄灭大半。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到一半的话停了下来,我有点不可置信地盯着她的脸。 如花的娇颜苍白黯然,明亮的星眸微微泛红,上面水色粼粼。 见我看过来,她受惊似的别过脸去,匆促而行。 这一次,我没有追上去,只是与她保持着一定距离,跟随身后。 那个柔媚入骨的蛇蝎美人,即使是在武功全失遭人□时也未曾露出过半丝脆弱。但是现在,她却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那个府邸里的人,究竟是她的远房,还是近亲? 不知道为什么,我竟然想起了那个罗嗦奶娘,她曾说过,膝下的一双儿女,如我同年。 只是我一直未曾与他们谋面。 被自己这个突然的念头惊到,却只感到好笑。 就算我猜想的事情属实,我们也还是毫不相干的人,她的哀痛,我的淡然,互不交集。 快到观景楼时,她停了下来,转头望了我一眼,神色已恢复如常。 她清冷的眸中,隐含着几分深意。 “我没有必要帮你隐瞒任何事情。”我说。 苏家的耳目遍布全城,苏玳事后一查便知。 “你保持沉默便可以了。”她说过,她阮潮从不求人,而她现在的语气,也的确没有一丝乞怜。 只是,沉默也是一种隐瞒。 我看着她,不作回应。 “算了,那是你的事,告不告诉她你自己决定。”阮潮无所谓地笑了笑。 我看着她,细细打量,却发现她和奶娘并没有相似的地方。 她发现到我的目光,先是奇怪,然后恍然,低头拍打起衣服上的尘土。 水清色的衣裙上,依旧遗留着一大片脏黑的污垢。阮潮无奈地皱起了眉。 “走吧,我们进去。”她放弃了清理衣服上的脏污,转身走向观景楼,“那个冒牌花魁该很担心了。” 她的话听在耳朵里虽感别扭,但不可否认,我的心底确实升起了一股暖流。 第七章分房 我记得苏玳所订的两个房间在二楼。 当初并没有说明谁和谁一间房,现在夜深露重,她们也该先歇下了。 幽暗的走道上没有半个人影,安静的空气中除了我与阮潮走动的脚步声外,还隐约掺杂着女子的泣喊声。 我转头看了一眼阮潮,她显然也留意到了,正疑惑地看过来。 我们屏住呼吸,循着声音发出的房间走去,目光扫过门号,竟然就是苏玳订下的两个房间之一! 心脏猛地收紧,再无思考的能力,我伸臂推了一下木门,它居然没锁,应声而开。 如豆的灯火在油灯灯蕊上轻轻跳跃着,暖黄色的光撒遍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