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远的神色逐渐转为淡漠,先前暧昧的气氛荡然无存。 “为什么那么急着走?” 我不厌其烦地再一次解释: “错过了今晚,再没有更好的机会。” “不对。”她垂下眼帘,深深地吐了口气。 就这么果断地否决了我的建议,难道她未卜先知,能预料到以后的转机? 我木然地盯着明亮的烛火,看那烛泪凝结成行。 “生气了?”原远扯了扯我的衣袖,审视着我脸上的表情。 “没有。”我只是觉得很焦虑,心里充斥着莫名的惆怅与不安,就像那满足的愉悦感是我偷来的,因为不义取之,所以无法泰然。 原远依旧扯着我的衣袖不放,轻声地说道:“你还记得我是怎么来到这副身躯的吧?” 无缘无故,她怎么在此时提起这事? “记得,是我去找阮潮招魂。” “与其去救一个有可能救不活的死人,为什么不选择马上逃走?”原远像是很不能够理解地问。 “如果可以逃,我何必大费周章。”当初,我也不是没有衡量过这两者的可能性。 “那时候,离回去复命不是还有一段时日吗?”她继续发问。 “差不多半个月……”我停了下来,终于知道她一再追问的目的。 “你只身一人,也没有把握在半个月内逃出生天,如今仅有几个时辰,还带上一个不懂武功的累赘,却信心十足能够成功逃走?” 我被她的质问噎得哑口无言。 原远冰雪聪明,我怎么就如此疏忽大意。 我垂下头,一时间不知道要怎么去面对她坦然的脸。 地毯上是银白的月光,被树影栏杆打碎成片,散落一地。 “我说过,不能老是让你保护着我,你要相信,我也是有能力保护你的。”她的话,如此坚强诚恳,我不能不为之动容。 可是,我不需要保护,一个杀手,在杀人的同时,就要有玉石俱焚的觉悟。 我从不认为自己可以长命百岁。 但原远不同。 她干净,单纯,没有阴影。她才是值得保护的对象。 肩膀蓦然一暖,她展臂揽住了我的肩头。 心跳顿时慢了半拍,我不喜欢被人触碰,虽然她亲昵的举动并不会引来反感,但终是不能习惯。 我想连她也应该注意到,我的身子僵直了起来。 “苏玳说得对,你的心,太软了。” 突然听她提到苏玳的名字,我只觉得心头一震。 “明明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但只要别人对你有一点点的好,你就会忍不住去回应,是个傻瓜。” 她在说我吗?我愕然地听着。 “你是不是觉得和我在一起,对苏玳而言意味着背叛?”原远这句柔和的话语如猛然窜高的火苗,烧痛了我的心。 我没有这样想过……我没有意识到自己有这样想过。但是,她说出来了,把连我自己也察觉不到的想法……揭露了出来。 守护在苏玳身边,是我少时怀想而不得的梦,沉积心底,竟成痴想。如果没有遇到原远,我会一直抱持着这样的执念,终此一生吧。 我不知道自己的心,是硬是软。只知道,有个对我好的人,已经死在了我手上,那种悔疚与悲痛,生不如死。 我只是想尽力去抓紧那一点点……属于我的温暖。 “我不会再逼你去选择,我们慢慢来,顺其自然,好吗?”耳边的声音软软地传来,带了点楚楚可怜的音调,听得我的心抽痛不已。 “不是被逼的。”我摇摇头。 没有人可以强逼我做不愿意的事。 想和原远在一起,是真的。人性皆自私,我也希望得到幸福。 这是苏玳无法给我的。 这样想的时候,我却失去了作为一等亲卫的资格。 在小妖和苏玳之间,我选择了苏玳,结果小妖惨死,如今在苏玳与原远之间……我不想选择。 但其实,我已经选择了,不是吗…… 所以我才急着离开。 这一切,原远都明了在心。 “苏玳需要的人,不是你。”原远突然说道。 我一怔,迷惑地转过头去,却惊觉她的脸就枕在我肩上,彼此的气息撞到了一起。 她微微勾起了嘴角,迅速地,让人率不及防地在我唇边舔了一下,然后带着恶作剧成功的得意表情缩回身去。 我呆呆地定在那里。 “人是天上之神所造,本有两个脑袋八只手脚,但这样的人类太能干了,神不允许,所以把他们劈成了两半。从此,人类就只带着半个灵魂出生。”原远说出来的东西总能牢牢地吸引着我的注意,这样的故事,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你有没有觉得孤单寂寞过?”原远问。 我缓缓地点了点头。 “那是因为我们都是不完整的。” 我被这个新奇的说法所震撼。 “每个人都在苦苦寻觅自己的另一半灵魂。” 我痴痴地看着她,良久才问:“那怎么知道谁是自己的另一半灵魂?” 她轻轻地抓起我的手,放到了她的胸口上,我反射性地缩了一下,没能缩回来。 “这里可以感应到的。” 隔着轻薄的衣料,我能感觉到她快速的心跳。 和我的一样。 “我们……是一起的。”那种契合的感觉,说不出的微妙。 所以,苏玳需要的人不是我,我们不是彼此走失的一半灵魂。 第二十六章居心 踏入九月之后,天气渐变清爽,被调回亲卫队,已经是七天前的事了。 那一夜,微醺的原远倚栏远眺,寂静的庭院黑影参差,惟有天上之月,幽幽流光。 “我有办法和你一起离开这里,只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她转过身来,后背轻轻地靠在栏杆上。 满庭的凤凰被风吹得颤然,缕缕清香扑鼻。 无论用什么手段去争取自由,总需付出代价,只看那代价是大是小。 “你说。” 这个娇弱如柳的女子,有着谁都无法揣测的刚强。 “无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相信我。” 她的双目闪过奇异的光,垂在裙侧的素手握成了拳状。 隐隐的不安袭上心头,我欲问,却终是应了一句: “好。” 她要我的信任,我就不问。 从这一刻开始。 树影婆娑,在安静的院落如泣如诉,她趴在栏上侧耳倾听,半晌,却已沉沉睡去。 闹腾了半天,她必定是累了。 我吹熄了灯火,黑暗中,长久地凝望她毫无防备的的睡颜,一夜无眠,直至破晓。 主人宿醉醒来,神色很差,只叫我把净戈送到他寝室处,让我在门外听命。 眩目的阳光炽热逼人,炎夏如火,盛气凌人。 主人的寝室外只栽种了低矮的蔷薇,十里开外,无半棵可遮阴的树木,我立在门外,在烈日下曝晒着,汗水渗湿了长衫。 “从今天开始,你不用再伺候净戈姑娘了。”门开了,主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他眯起双眼,悠然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