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那床一眼,没有走过去,在桌子旁边坐了下来。 苏玳也笑盈盈地在我身边坐下。 “你累就先休息。我在这里坐一下。” 目光落在了桌子上,才发现桌子中间放着一个精致的小纱罩。 “打开看看,特地买给你的。”苏玳顺着我的目光看去,笑意一点点的加深。 不好的预感在心中升起,我没有动,只是定定地盯着看。 “你那是什么表情。” 苏玳斜睨我一眼,伸手挑起了纱罩。 一串红艳艳的冰糖葫芦盛于白色的瓷碟上。 我在想,此刻应该露出什么样的表情,苏二小姐才不至于失望。 同样的把戏,她一再玩弄,而我,决非傻瓜。 “净戈很喜欢,应该会很好吃。”她用左手撩起了右手的衣袖,执起那支糖葫芦,送到我面前。 我如她所愿接过,看着红红的果子上那层琥珀色的糖浆。 “如果,我说讨厌吃甜食呢。”我没有挑衅也没有试探,只是很平静地叙述。 她耸耸肩,微微一笑。 “那就留到明天给净戈吃好了。” 没有想到她这么宽大为怀,我是不是该感激流涕? “花邀可没有那么丰富的表情。”她一直都在留心观看我的表情,此时蓦地凑了过来,近在咫尺,就着我的手咬下了一颗糖葫芦。 事出突然,我手微颤,食指指尖碰到了她柔软的唇。她没有在意,专心地享受着口中的甜蜜。 这么说来,她依旧没有把我看作花邀。 苏二小姐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天真,以为只要一声令下,那个记忆中的小三便会跨越沧海,为她归来。 我把糖葫芦放回纱罩下,指尖莫名其妙地感到烫热。 她舔了舔唇边的糖胶,一副心满意足的表情。 “接着。” 苏玳很突兀地从桌底甩出一样东西,灯烛下,白光闪亮。 我抬臂接过,那东西沉甸甸地落入掌中。 是我的长剑。 “什么意思?”我站了起来,横剑于前。 苏玳侧着头,柳眉微皱。 “你怎么是这种反应?” 是啊,苏二小姐不计前嫌,还君利剑,我应该膜拜谢恩才是,可我居然斗胆出言莽撞,难怪二小姐凤颜不悦。 “你还在怪我之前逼你。”她垂下眼帘,神色黯淡。 “岂敢。”我纵不识抬举,也懂上下尊卑。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二小姐说过,从此她是君,我是臣。 我一直铭记。 苏玳不说话,站了起来,走到窗边。 纤瘦的身躯立得笔直,在满室灯光下显得孤傲而坚定。 她不出声,房间里立刻变得安静,静得仿佛能听见火光跳跃的响动以及月光倾泻而下的声音。 这一刻的风太温柔,吹起她散落的黑发,丝丝缕缕。 地上的影子犹如泼墨,渲染出一抹纤纤倩影。 我就站在她五六步之外的地方,却感到彼此的距离是那么的遥不可及。她置身光与影的边缘,茕茕而立,拒绝任何人的靠近。 我没有忘记她曾经说过,她不相信任何人。 龙城城主所疼爱的妹妹,万千宠爱,为所欲为,孤傲地站在最顶端的位置,惟我独尊。 却无奈高处不胜寒。 她的寂寞,与阮潮是一样的。 心里一阵酸疼,我不自禁地上前一步。那个人太骄傲,到最后难免受伤,即使无法并肩,我至少也要站在她的身后。 “我还以为……”苏玳似在喃喃自语,声音很小,我只听到头几个字。 然后,她转过身来,靠着窗台,凝视着我。 对上她那双美丽的杏目,我才惊觉自己已经走得太近。我看到她淡色的薄唇一张一合,轻声地说了一句话。 “我还以为自己已经得到了……” 她的影子,就在我脚下。她没有动,我也没有动,地上的两道影子静默地交缠。 “再不休息,天就亮了。”我先开的口。 她的身后是展开的一小片墨色的苍穹,月色如水,星子稀疏。 “我不是想要回小三。”苏玳没有理会我的话,自顾自地说道。 她的目光虽是落在我身上,却又像是在透过我,看着别人。 听到这样的话,我只觉得一盆冰水浇在心头。 我漠然地看着她,心灰意冷。 事到如今,她还想在我身上得到什么? “我不是很累,先在这里坐一下,你上床休息吧。”我拒绝与她再作交谈。 明日返回苏家后,我们便又一如往常,再无交集,她做她云游四方的豪门千金,我做我杀人如麻的喋血杀手。 她回过神来,伸了个懒腰,走到床边。 “我习惯抱着东西睡。”她目光火辣地在我身上游走了一周。 “床上有被子。”我不想多言,心中有说不出的惆怅在膨胀,来得突然,莫名其妙。 我明明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 看她上了床,我便吹熄灯火。 在黑暗笼罩而来的那瞬间,我听到一声绵长的叹息。 “如果你不记得了,那段时光,还有何意义?” 心里陡然一痛,惆怅化为怜惜,点点滴滴,渗透五脏六腑。 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谁都不愿意,一个人,独守回忆。 微弱的月光洒进房内,手中的长剑满是银霜。 小三酷爱甜食,十二视剑如命。 她的施赠,不为探究,只为告诉我,她不曾遗忘那段时光。 被“从前”束缚着的人,阮潮算一个,苏玳算一个,我算一个。 只有原远,如涅槃重生的火凤,再多过往,也看作云烟。 第九章黎明 主人是个冷漠的人。 即使在很小的时候,也不经常笑。俊逸的脸上终年霜冰笼罩,目光冷冽如刀,被他浅浅一扫,便已觉寒凉入骨。 三月的细雨淅淅沥沥,我远远地看见他转入后院,于是快步跟上。 小雨霏霏静楼台,满眼游丝兼落絮。 他走得极慢,目光在高台树色间流连。 我放轻脚步,正自犹豫,他却停了下来,缓缓地转过了身子。 廊檐下,那个少年一袭白衣,习习风动,白玉般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 他锐利的目光与我相对上,隔着数十步的距离,依旧让人心惊。 “你……”他上下打量着我,剑眉微微皱起。 他当然认得我,只是不明白我为何而来。 “听说亲卫有两类,一类护城,听命二小姐;另一类为杀手,效命少爷。” 他闻言,眯起了冷寒的星眸,并不作答。 “属下斗胆请求,若明日一战能侥幸得胜,希望日后能在少爷手下办事。”我单膝跪下,恭敬施礼。 因为垂着头,我无法看见他的表情,他没有说话,也没有走开,我只能一动不动地长跪。 我处身的地方离廊檐尚有数步距离,地面早被雨水打湿,只觉膝下一片濡湿,周遭片片残花跌落,零散地铺开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