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醇酒，却只是闻其清洌香气；倾慕艺妓，却只远远地欣赏琴音，不是得不到，是不愿碰触。迷恋却成禁忌。　　 我何其幸运，不是他的禁忌。　　 小翠一晚上都心不在焉，我的话带给她太大震撼，让她无法消化。　　 然而懦弱的人，都容易心软，她越是心事重重，对我的事越是在意。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我只需等待漫漫长夜过去。　　 “净戈，等一等。”　　 奏罢笙曲，我拖着长长的裙裾往我的厢房行去，却被笑容可掬的老鸨一把拉住。　　 “你帮小姐把筝送回房间。”老鸨朝我身后的小翠努了努嘴。　　 无故支走小翠，就知道不会有什么好事，我挤出个虚伪的假笑。　　 “妈妈，怎么了？”　　 “你可还记得上回从高台上救了你性命的那位倜傥公子？”老鸨眉开眼笑双颊兴奋的飞红，不难猜想，她等待的大鱼终于上钩。　　 我心里蓦然一沉，表面上却只能不动声色。　　 “净戈当然记得，听妈妈说，他是龙城城主？”　　 老鸨亲昵地挽着我的胳膊，将我带到醉梦楼里最雅致的阁房。　　 “正是城主大人！如今他想单独见你，就在房中，你千万要好生伺候。”老鸨挤眉弄眼，最后还怪笑着轻撞了一下我的肩膀。　　 一直以为天道不公，岂料这次竟全遂人愿，不单是我等到了，连老鸨也一同等到。　　 暗暗地攥紧手中丝绢，即使千百个不愿也需强颜欢笑。　　 老鸨亲自为我挑起珠帘，来不及多想，我只能款步入内。　　 四角的香炉燃着气味极清极淡的香草，居中一张八仙桌，三四碟精致的果点，一两坛上等的美酒。桌边，负手站立着一个英挺的华服男子，黑色的锦帛上描的是赤红的蛟龙，张开四爪在云雾里腾飞。　　 我在距离他五六步之遥的地方停了下来。　　 他侧头看着我，视线是怪异的炽热。　　 “城主大人……”我才刚开口，却被他用手势制止。　　 我满腹疑惑，只能闭嘴。　　 他比了个“请坐”的姿势，我唯有乖乖入座。　　 “……是你吗？”他梦呓似地轻喃，目光徒然变得有些伤感。　　 我迎上他的视线，做出茫然的表情。　　 冷峻的剑眉上挑了一下，他抿着薄情的唇，似笑非笑。　　 “会不会歌舞？”他突兀地问。　　 我含笑点头，正想站起来献艺，却又被他用手势阻止。　　 “会不会喝酒？”他继续问。　　 “净戈不胜酒力。”我为难地道。　　 一醉并不能解千愁，只会迷了神智乱了心神。我纵然千杯不醉也不愿沾酒点滴，就让众人皆醉，唯我独醒。　　 “两个坛子里面，只有一坛是酒，你选一坛，然后喝下去。”他眯起狭长的黑眸，淡淡地说道。　　 这个人甚是古怪，就像桌上那两个坛子一样让人看不透。　　 我站起来，围着桌子转了一圈，露出无助的神色。　　 他不为所动，静待我的答案。　　 “在选择之前，净戈有一事相求。”我轻咬着下唇，微微垂首。　　 “好。”他没有问是什么要求便一口答应，仿佛已经预知我心中所想。　　 “净戈想让城主替我来选。”我慢慢抬起头，朝他看去。　　 他微愕，随即扯出了一抹确确实实的笑。　　 如若这个人真心疼惜我，便不会强迫我灌下一整坛烈酒。我开口央求是一回事，而他的真正心意又是另一回事。所以，我不求他高抬贵手，只看他如果选择。　　 “你想知道，我就让你知道。”他心思敏捷，立刻便看穿了我的戏码，“净戈啊净戈……我怎么舍得。”　　 他长臂一扫，两个坛子顿时应声落地，碎裂开来，透明的液体流淌得满地都是，醇香满室，果然两坛皆是上等的竹叶青。　　 “哎呀呀，怎么回事？”声音惊动了隔壁的老鸨和门外的丫头，全都冲了进来。　　 “不要叫我城主，苏玄墨这三个字，随便你怎么叫。”始作俑者站了起来，深深地看我一眼。　　 老鸨喜上眉梢，连忙示意其他人全部退出去。　　 “夜已深，不打扰姑娘休息。”苏玄墨淡漠地看了一眼正踮着脚悄悄离开的众人，然后转过头来对我说道。　　 “啊……怎么这就急着走？我已经叫人再送两坛美酒过来了。”老鸨笑得谄媚，忙忙的上前挽留。　　 他迈步走向门口，却又突然缓下身形，意味深长地回眸看我。　　 “净戈，我们来日方长。”　　 老鸨马上反应过来，笑得合不拢嘴。　　 “对对对，城主大人说的是。净戈，快来送送城主大人出去。”　　 我心烦意乱，却仍要装出羞涩惊喜的神色，陪着他一路走到醉梦楼的大门。　　 “苏公子慢行。”我低头娇柔一笑。　　 他看得痴然。　　 “绯……”他没有说下去，黑漆的眼眸中燃烧着两朵火焰。　　 这个人，对我是真的动心。　　 前所未有的危险，不知为何，居然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第六章　　 将扯落的头饰一一放回妆奁中，散落的长发，只用鹅黄的绢带绑起，然后脱去华丽累赘的罗裙，换上轻便简约的装束。　　 多少人梦寐以求的幸福就在眼前，小姐，你真要走？　　 夜阑人静，苍穹如墨，天边一弯新月仿若银钩，清辉冷冽，星稀云淡，黑寂中，风雾暗涌。　　 侧耳细听更漏声声，时辰将近。　　 净戈，做我苏玄墨的女人，龙城的女主人。　　 门“咿呀”被人推开，小翠探头进来，目光相会时，她朝我用力地点了点头。一切都打点妥当，我拿起包袱毫不犹豫地走出房间，小翠在前面引路，我在后面快步紧随。　　 后门的家丁已被小翠买通，通往自由的门扉敞开着，无人把守。　　 小姐！你想干什么？！快把剪子放下！　　 小翠……不自由，毋宁死。　　 矮树下一辆马车，走近了，门帘被人从里面掀开，他探出半个身子，将我扶了上去。小翠身影瑟瑟地立在月光下，神色似悲又似喜。夏夜湿热的风吹得一树木叶飘落，龙城特有的凤凰树，尚未到花开的季节，已经散发着缕缕幽香。　　 净戈姑娘，在下已经把自己的所有过往如实相告，姑娘是否依旧坚持初衷？　　 马车摇晃着前行，“哒哒”的马音碾碎沉沉夜色，门帘已经放下，但即使闭上眼睛，龙城的街道仍是清晰地浮现脑中。马车里一片昏黑，没有窗，看不见来路，也望不到去路，唯有相互碰触的肩膀传递而来的温暖使我知道，此刻自己并不孤独。　　 净戈，我会叫老鸨好好准备，你就高高兴兴地等着我将你迎娶过门。　　 小姐……小翠愿意助你离开。　　 净戈姑娘，要走的话越快越好，就是今夜。　　 醒来的时候，已经可以清晰地看到马车内的一切。帘子并不厚重，明亮的日光透进来时已经被过滤得柔和，笼罩在他俊朗不凡的脸上，使他的笑容看起来分外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