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离开纪氏,对我来说的确是件好事。”十八对上纪茈又讶异的目光,温柔地笑了笑,“我的梦想不就是带着妈妈和你一同离开那个没有自由的金丝牢笼吗?”最起码,这个梦想有了美好的开始。 纪茈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神色,对于十八,她做不到全然的憎恨,但是那颗曾经被伤害过的心,却也无法再轻易去相信。 “你以为我会为了巩固现今的地位而做一些卑鄙的事?”十八可以想象纪茈又是怎样看待她答应纪文谦去追查他真正的私生女的下落,她一定认为她意图不轨,存心不良。 “难道你认为自己没做过那样的事?”纪茈又冷笑着与她针锋相对。 十八的目光透出一些悲哀:“不,就算以爱为名也不能否认手段上的卑鄙,又又,那你想我怎么样?”如果可以修补你我已经破裂的关系,我愿意做任何事情。 纪茈又垂下眼帘,并不答话。 本以为在获知被欺骗的那一刻已经彻底心死,那时候她是如此平静,没有怨怼,没有仇恨,只是心如死灰的沉寂,抽离了一切情感,麻木不仁。 在鬼门关前转过一圈的人,不是更应该大彻大悟,忘却前尘,放下执念的吗?为何睁开眼睛的时候,第一眼看到守在床边那张熟悉的脸时,内心又再翻腾起爱恨交织的波澜? 她不该在欺骗她后又再表现出痴心绝对的模样,她不该在她心灰意冷后又再激起她仇怨的情绪。 她痛恨背叛,却又没办法停止十多年来的爱恋,那个一直照顾她,讨好她,纵容她,对她露出暖暖笑意的女孩,是她唯一在乎也唯一渴求的存在。 所以才没办法轻易原谅她,也没办法不继续去爱。 现在,她问她,那你想我怎么样。她只能茫然困惑,她不懂要如何回答,她不想她好过,但如果她不好过,对自己也是折磨。 “你告诉爸爸,真正的纪茈又已经死了,在二十年前。”纪茈又重新接回之前未说完的话题,这本来就是她想要告诉父亲的事。 十八对于这个真相毫不惊讶,她猜测纪文谦也早做好了同样的心理准备,没有哪个母亲会无缘无故将亲生女儿调包,更何况在即将踏入豪门的前夕。 “妈妈之所以在孤儿院选中我,是因为算命师傅曾对她说,我的命格与她女儿的命格有七分相似。”纪茈又陷入回忆当中,表情却是淡淡的,说不上是悲是喜。 十八笑笑道:“这样说来,也算是你与纪家的缘分,占卦算命多有不实,但你妈妈偏偏相信,那算命的又偏偏算出是你。” 正午的阳光有点火热,十八正想提议到树荫底下乘凉,却发现纪茈又的脸色苍白得异乎寻常,她忙握住她的手问:“又又,你不舒服?” 一握之下才发现对方的手非常冰凉,仿佛隆冬时节才有的温度,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又又,你觉得哪里不舒服?”十八就怕纪茈又会像在仓库时那样毫无预兆地倒下睡去,再不醒来。 纪茈又摇摇头,有点不解她为何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她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一些让她不愿记起的往事。 “你知道真正的纪茈又是怎么死的吗?” 这话让十八感觉十分别扭,在她心中,又又只有一个,就是眼前的这一个,没有什么真的假的,又又从来都是独一无二的。 “其实我的调查已有一些眉目,我的人找到了老头子当年金屋藏娇的地址,也问了几个当年同住在一栋大楼的居民,可以确定老头子的私生女曾经遇到过一场车祸,在医院躺了大半年才被接回家。”显而易见,那个被接回家的女孩子已经不是车祸前的那个,而是与纪家毫无血缘关系的从孤儿院找来的孤女。 “看来我以前小看了你的事务所。” “不,我所查到的也就只是那些而已。” “那让我来告诉你她出车祸的原因吧,我想,那些事你没办法查得到。”并非错觉,十八注意到纪茈又在说这句话时,脸色更加惨白。 和大多数车祸一样,那是一次意外,纪茈又被收养的时候对此毫不知情,只是觉得养母对她非常非常好,她的柜子里装满了各式各样的漂亮小洋装,每天起床后养母都会将她打扮得像小公主一样美丽。 年轻迷人的后母总是温柔地说,又又今天也要穿最漂亮的衣服哦,我的又又最漂亮了。 “真正的纪茈又,就是因为没有穿上最漂亮的衣服才出车祸。” 那是刚下过一场大雨的道路,蹦蹦跳跳的小女孩一脚踩在水洼里,溅起的雨水沾污了层叠的纺纱裙摆,星星点点,犹如雪地开花,只不过是黑褐色的,丑陋的花。 小女孩嘟起嘴唇,挣脱开母亲的手,转身跑回家去换衣服。 人行道对面的交通灯闪烁着,绿色、绿色、绿色然后红色—— “每晚临睡前她都会把那天的事情重复一遍,直到我能够在梦中清晰地看见那个场面。”纪茈又的语调非常平淡,甚至连眼神都沉静如水。或许在刚开始的时候她会觉得养母的所作所为十分残忍可怕,但随着年岁的增长,她从那个失去爱女的少妇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恨痛与悔疚。 她在惩罚自己,她永远都不原谅抓不牢孩子那只小手的自己,除了像讲睡前故事那样一遍遍重复着那场事故外,她找不到更残酷的自虐方式。 十八完全不理会旁人会用什么样的目光看待他们,固执地搂紧了纪茈又单薄的身体,用力得几乎要把她的骨头揉碎。 “又又,都过去了。”十八在她耳边软声低语。 纪茈又迷茫地睁着眼睛,淡淡地问:“什么?我看不到你说什么。” 十八松开双臂,仍轻揽着她柔韧的腰身,低下头,让彼此四目相对。 “又又,我们该去超市买啤酒了。” 她的手慢慢滑落到她身侧,抓住她垂放的手,十指紧扣。 “嗯。”纪茈又微微皱眉,直觉有什么怪异的地方,却又一时间说不出来。是对方的黑眸太清亮太深邃?还是她的微笑太柔和太深情? 十八用另一只手指着广场对面的一家小型超市,暖声笑道:“我们到那里去好不好?” 纪茈又的目光没有落在超市的招牌上,有更触目的东西攫住了她的视线——那片灰白相间的路面在阳光下令人眩晕。 “我不去。”纪茈又的表情变得冷冽寒漠,惨无血色的脸苍白得近乎透明。 十八温柔地笑笑,像哄闹别扭的小孩子般温和地劝慰:“别怕,有我在,我会一直拉着你的手,好好保护你。” 纪茈又腰杆笔直地立在原地,十八轻轻地拉她向前走,她却固执冷硬得如同石雕,纹丝不动。 十八紧了紧她的手,用柔和的语气鼓励道:“又又,我不能再纵容你,如果你走不出童年时期遗留下来的心理阴影,便没办法直面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