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迥野。 夏日的花已凋谢,那些青青的草也已枯萎。 但在这辽阔的原野上也并非只剩下深秋的萧杀,它依旧有属于它的颜色。 比如, 黄! 黄的土。 黄的草。 还有黄的野菊花。 这里是越国的靠山原。 一处山地平原。 靠的便是越国的刀山! 这里已没有了官路,只有一条羊肠小路。 赵晗月没有再乘坐马车,她骑着一匹白马,此刻正不紧不慢的走在这空寂的旷野中。 远处依稀已能看见那座巍峨的、气势浑厚的、如刀一般陡峻的山了。 追命也骑着一匹马不紧不慢的跟在赵晗月的身后。 对于这里的荒凉他不以为意,甚至他还有些喜欢。 所以他的视线在这片天地间逡巡,脸上还带着一抹笑意。 他觉得人是个很奇怪的东西。 比如他自己。 他是喜欢热闹的,因此他喜欢呆在城镇之中,只是为了听见各种各样的人说各种各样的话。 但他又是喜欢孤独的。 比如现在。 他觉得恰秋高气爽时候,恰荒无人迹之地,这天地仿佛都是属于自己的。 便是开阔。 更是无拘无束的自由! 就像天空掠过的那只鹰一样。 不对! 这里还有一个人! 一个女人! 一个属于少主的漂亮女人! 原本以为护送这个女人前去刀山,途中多少会有些凶险。 毕竟这个女人的敌人不算少,毕竟朝中许多人不希望她能去刀山借了刀再回来。 尤其是越国的禅宗! 追命不相信晗月公主离开皇宫这么久禅宗的人不会起了怀疑。 但现在就快要到刀山了,一路竟然风平浪静! 啥事没有! 连一个秃子都没遇见! 可谓是真正的一路顺风。 难道禅宗并不担心刀山上的那些刀? 追命并不知道刀山上的刀有多少有多厉害,但想想堂堂越国公主不远千里也要向刀山而行,看上去那地方似乎是她最后的希望,那么便足以说明刀山之强大。 风云楼是江湖中的一个颇为久远的传说,追命是江湖中人,自然也有耳闻。 但也仅仅是耳闻罢了。 藏了许多年的那些刀,若是在晗月公主的手里出了鞘…… 追命相信这足够强大的禅宗喝一壶的! 所以,他在离开四风城的时候给家主乔子桐留过一封密信—— 他很担心自己一人能否将晗月公主平安送至刀山! 保护晗月公主的任务是家母亲自下的命令,追命虽说自己可以不要命,却不得不考虑这位公主殿下的性命。 可现在都到了这里,一路连一场战斗都没有! 颇有些诡异。 而令追命更为不解的是,距离刀山越来越近,这位公主殿下反而越来越不急迫了。 追命抬眼看去,赵晗月骑在马上一摇一晃悠悠荡荡。 她仿佛不是去刀山借刀。 她更像是出门来散心的! 就在追命惊疑的视线中,赵晗月竟然停下了马来! 追命抬头看了看天空,距离午时还有个把时辰,吃午饭太早,不是应该尽快赶路的么? 赵晗月似乎没有赶路的意图。 她从马背上跳了下来,望了望前方的山,似乎思索了片刻,她转身。 迈步。 一步! 她站在了路边。 徐徐蹲了下去! 她伸出了一只手,那只手落在了路边的一朵野菊花上! ( 追命依旧骑在马上一动不动的看着,便看见她将那一簇野菊花中的一朵给掐了下来。 她放在鼻子前嗅了嗅,又徐徐站了起来。 她茫然的望了望远方,忽然开口说道: “你看……” 追命一怔,心想看啥? “生命是多姿多彩的。” “但生命在某个时候又是极为单调的。” “比如现在……” “对于深秋之景,我早已见过了许多次,但唯有今岁这个秋,才令我真正知道了秋意的寒!” “不是冷。” “是那种……就像生命走向苍白,就像没有了未来,就像……” 赵晗月忽的嘴角一翘,“就像那些枯草,它们活着的意义是什么?” “就为了在这样的深秋悄无声息的死亡?” “我不喜欢这样的黄。” “我喜欢春的盎然,夏的火热,就算是冬……白雪皑皑它也是白色的。白色的雪中有火一般的梅,那便是对冬的抗争!” “可这秋呢?” “草是黄的,落叶是黄的,就连这盛开的野菊花,它也是黄的!” “满眼都是这样的黄。” “就像被活埋在黄土垒成的坟堆里一样,明明没有死去,却偏偏觉得没有了呼吸。” “挣扎着想要刨开这样的坟茔,想要逃出去,可是……” 赵晗月没有再说。 追命却分明看见了她眼里噙着的泪花。 这番话的意思并不深奥,追命听懂了,也猜到了这位公主殿下越走越慢的原因—— 他以为的是这位公主殿下所渴望的是那些风花雪月的爱情,与少主的爱情。 她之所想,大致就是希望能够与少主修成正果,成就一段因笔而生的美好姻缘。 就像樊老夫人与钟离破昔日的春雨桃花下的相遇一般。 但这位公主殿下却偏偏承担了扶墙这么个责任! 越国那要倒下的墙并不是那么好扶的,至少意味着她要失去许多。 比如这年岁正好的美妙时光! 她取了刀山的刀,将在未来的几年中用这些刀去征战。 她将面对鲜红的血,和苍白的死亡。 这时候她忽有所感…… “殿下!” 追命从马上跳了下来,弯腰拔了一根枯黄的狗尾巴草。 “既然如此,何必勉强自己?莫如在下带你去宁国!” 赵晗月将手中的那朵野菊花丢了出去,就像将她那不好的心情丢弃了一般。 “去不了了!” “这辈子都再没可能去宁国了!” “走吧,咱们继续向刀……” 山字还未出口,追命忽然抬头向前方望去! 前方,当然是通向刀山的方向! 就在那羊肠小道上,就在一地的枯黄中,有一个红色的人从远处徐徐走来! 人不可能是红色的。 除非被血给染红。 那人没有流血。 他穿着一身红色的僧袍! 他的脑袋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他的手里还握着一根锡杖! 他是禅宗的红衣大法师! 不知姓名。 却知深浅! 因为整个禅宗只有六位红衣大法师! 他们的境界,最低半步大宗师! 他明明还很远,明明看上去走得很慢,但此刻,他已近在丈许开外。 追命眉间一蹙,忽而展开,心里一叹,将那狗尾巴草叼在了嘴里。 该来的,总算是来了! 深秋,满眼皆是黄。 死了却连一杯黄土都没有,倒是便宜了那天上的秃鹫。 赵晗月也看向了那红衣大法师。 她徐徐闭上了眼睛,却又睁开了。 终究没有追上自己想要的命! 那么死在这里,似乎比上刀山要好一些。 她忽的释然。 于是露出了一抹笑意。 这了无生趣的深秋的原野上,仿佛就多了一抹靓丽的色彩。 追命拔出了他的剑。 赵晗月也取出了那把名为斩驴的剑。 左右是一死,总得出一剑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