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希颜眸光扫过,顿时心下惊赞不已。 江南关要之地的十五州,名花流从经济上已掌控十二州,更有江淮重镇江宁府(南京)、扬州、长江下游军事重地镇江府、以及被誉称东南第一州的杭州四州的州政尽握手中。 这般谋局,显非短期可成,应在十多年前,甚至更早时期便针对江南布下的一幅战略谋图,其智谋之深远,布局之恢宏,实是让人心惊叹服。 “希颜,可是觉得奇怪?” 卫希颜轻叹点头,“出自何人之手?”十多年前,可秀尚年少,这番布局当非她所为。 名可秀放下玉簪,眼眸光彩闪耀,似有钦佩,又有缅怀,“母亲善谋,这番布局,原是出自她老人家十八年前所谋,分江南、江北两局棋!”她轻叹,“可惜天不柞寿,若母亲活到今日,与父亲文武合璧,江北之势又岂得雷动所乱!” 卫希颜惊讶下清眉扬动,“可秀,难道你母亲在十八年前,便有布谋天下之心?” “希颜,母亲并无谋天下之心。”名可秀摇头,“若要道清个中缘由,还需追溯到二十五年前的那场武林浩劫。” 卫希颜隐有印象,抬眉道:“你是说当年的江湖大拼杀?似是为了凤凰神功?” “正是!二十五年前,江湖中传言凤凰神功秘籍现身,为争夺秘籍,大江南北的武林群豪纷纷涌入,血光四起,少林、黄山、华山、青城、峨嵋、雪山、丐帮七大帮派和蜀西唐门、淮北林家、江南谢家、荆湖萧家等武林世家均卷入其中,深陷泥沼。最后传言秘籍落入雁荡派,各门各派数百高手奔赴雁荡山,在有心人挑动下,掀起一场混战,各门各派损伤惨重,江湖武林由此人才凋敝,元气大伤。” 卫希颜清悠眸光望向名可秀,笑道:“那年同游洞庭,我观你谈及此事时的神情,便曾推想那什么狗血神功秘籍,没准是某位野心家的阴谋,今时看来,果是如此。” 她回忆起那年和名可秀的初识,你来我往的寒暄试探,可曾料得他日竟会倾心相爱?人生际遇真正是奇妙难测!她回想着,清透如雪的颜容渐渐变得柔和,唇角笑意温存。 名可秀心思灵透,在她温柔目光凝视下,立时回想起当年洞庭荡波的情形,不由轻声一笑,柔意立生。 两人微笑凝视,眸子中波光点点,脉脉流淌,亭外依然梅雨霏霏,却似阴气尽去,飘飞如雾。 一阵凉风入亭,名可秀回神一笑,接过她先前的话道:“希颜,你料得不错,二十五年前的那场江湖内斗确是人为阴谋,出自朝廷策划,意图削弱武林。自那后,大帮门派凋落闭关,江湖无序,群龙并起,数年间新立帮派上万,为争地盘,拼杀厮斗,全无道义,人命真正贱如草芥,恰似五代十国的混乱,被称为江湖的大黑暗时代。” “父亲和雷动便是在那时崛起,一南一北,峰起并立。” 名可秀道:“父亲所谋,原在统一江湖,创下共遵共守之规则,结束江湖纷乱,谋立血腥中的正道!但侠以武犯禁,朝廷又岂能容得江湖声音一统?” 名可秀执起玉簪,素手轻抚,容色中微带哀艳,“母亲常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前行一步,必得看远十步。若有朝一日名花流一统江湖,至盛时期便是衰败之时,母亲智虑深远,遂谋划这番南北布局,原是为得与朝廷抗衡的退路!” 她语气一顿,渐转铿锵,“岂知时势莫测,昔日江湖布局,竟成天下之谋。” 她看了一眼卫希颜,又以玉簪轻点沙盘中的四枚白棋,微笑道:“母亲当年所谋尽在商事,这四枚州政的棋子却是我在这五年间前后布下。”她垂眉沉笑。 卫希颜清悠眸光闪亮,这四枚白棋恰如四道活眼,将整条黑龙“做活”。 卫希颜不由微笑,可秀,你母亲谋算一切在于全己;你的谋算布局却在破敌。 守,不如攻! ********* 黄梅天,一日几番颠。阴细小雨下了几场,天气仍然闷热。碧晴院的书阁子里已置了锡桶冰块,凉气丝丝透出。 莫秋情却觉全身燥热,平素不疾不缓的流畅语调似是受到梅雨影响,有些阴涩。她垂手恭立,向书案后优容淡雅的少主禀报近期朝廷对三省官员的变更,一双墨璃色的眸子却不时飞向书阁东窗,平静的面容似曾受到过度惊吓,犹带几分凝滞。 东窗下,卫希颜一袭玄黑长袍,悠然斜躺长椅上,双脚伸长交叠,雪清双手翻阅着赵佶的皇子名录,气度浑然天成,如松风流云般飘逸自在,不染尘埃。 纸片簌簌轻响,她忽然抬眸一笑,嗓音清柔中微带一抹笑意,“秋情姑娘,我脸上可有桃花?” 莫秋情偷看的目光被她逮个正着,脸颊上顿时晕出粉色,心口怦怦急跳,尴尬转首,瞥见名可秀唇边笑意,颊上更如火烧,赶紧垂眉垂眼,心中不由苦叹。 少师大人尚活着,这是天大喜事!但为什么,那位打败女真铁骑、扬威沙场的赫赫统帅竟突然间成了女子?转眼间,那位击败金国第一高手的大宋少相竟变成了女子? 莫秋情很想掩面遮眼,自欺欺人说是眼花一时迷幛! 但那人清姿如雪,飘逸如仙,仙家气度清咏隽心,又如何会是一时眼花?她的心倏然间惶惑了,也燥乱了! 少主,你与她之恋,若是宗主得知——她心中陡然一寒,不敢再想下去! “阿莫!”名可秀纤指轻叩书案,将莫秋情自惊震惶乱中唤回神智,“希颜尚生之事,堂中唯得你知,切记不可泄,以防北边生出事端!” 莫秋情神色一肃,这北边自是指朝廷和惊雷堂,她恭谨应诺,“是!” 名可秀眸光一转,回到正题,“李邦彦为谏议大夫杨时弹劾罢相,为战败顶罪不算冤,但擢入政事堂的耿南仲和唐恪,与李邦彦相较,不过五十与百步之比罢了。” 卫希颜点头笑道:“耿南仲曾为东宫太子詹事,我见过几面,风姿儒雅,论才未见出色,但东宫时多为太子出策维护,赵桓待他有几分亲厚,此番晋入宰执想来有着当年的情分在。唐恪此人,我倒是未闻。” 莫秋情不屑嗤道:“庄主不知,唐恪当年曾出知杭州,来时气势汹汹,扬言要将杭州匪帮一网入擒,不到半年便坐不稳,匆匆调任越州,狼狈相不提也罢!这等货色,居然登堂入相,真是笑人大牙!” 卫希颜扬眉,唐恪竟与名花流还有这么一段过节,进入政事堂,会否对江南不利? 名可秀淡淡道:“唐恪若为雷动所属,便是无当年过节,亦与我等敌对;若非雷动之人,甫入政事堂,必先顾及如何稳固权位,尚无心思、亦无胆量,轻启江南事端。” 她微微抬眸,莫秋情会意离去。 “看了这半天,可有心得?”名可秀微笑侧首。 卫希颜轻弹手中纸片,赵佶生子的本事倒是厉害,三十二子去掉夭逝的,尚有二十四人。“兵乱之时,若立幼主,恐难号召南北。至少,”她沉吟道,“宜满十五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