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德不说话了。厉鬼道——薄子夏就是厉鬼道的人,合德自己也曾经算是半个厉鬼道的人,那时的道主,确实在厉鬼道的正殿中供了文殊,观音和金刚菩萨的唐卡。 合德不知怎的,心中竟然生出一丝窃喜来。最好是厉鬼道回来复仇了,她就更有光明正大的理由去杀厉鬼道的人,去找薄子夏了。 阎摩去禀报婆雅稚,走到地宫之前,转头问:“要跟我一起去见阿修罗王吗?” 合德摇头。昨天被影卫带回来之后,她就觉得少见阿修罗王为妙。 过了午时不久,就见央金那些家人都神色凝重地回来了,他们却并没有急于上楼,而是聚在楼下烤火说话,只有央金的哥哥顿珠捂着胳膊走上楼,也不管薄子夏还在房中,低声跟央金说了两句,便解下一只袖子。他的胳膊上有一道细细的刀伤,正往外渗着血。 “这是刀伤吗?”薄子夏问道。 “嗯。是一种弯刀,很厉害。”顿珠的汉话说得不是很流利,“央金,帮我拿点药来。” 薄子夏现在一听“弯刀”这两个字就想发抖。她端来水给顿珠清洗伤口,伤处不是很深,却拖了长长一道,可见伤人者出刀很快,不知道何方神圣所为。 顿珠用吐蕃语与央金交谈了几句,央金扭过头来问薄子夏:“阿妹,今天晚上你要是听到外面有动静,只管蒙头睡觉,千万不可出来。” 薄子夏觉得不妙。看这架势,该不会是这群吐蕃客商的所谓仇人晚上还要再打回来吧? 顿珠手探到衣襟里,忽然神色一变,用吐蕃语急切地和央金说了两句,就蹬蹬跑下楼。央金将手上的布巾往盆里一扔,啐道:“那个笨蛋,他把阿妈的遗物给弄丢了!” “遗物?” “是个转经轮。”央金用袖子擦擦眼睛,“可能是打斗的时候太慌张给掉了。现在再上哪去找?” “总能找到的。”薄子夏安慰道,她不明白为什么丢了一个转经轮让央金这么激动,大概是央金对她阿妈的感情十分深厚吧。央金低着头,忽然抱住了薄子夏,把脸埋在她的肩膀上,小声啜泣了起来。薄子夏拍着央金的后背安抚,就像两三年前安慰合德那样。然而在她的记忆中,那个合德确实是死了,连带记忆都变得模糊了起来。 ☆、情关 厉鬼道正堂之内,凌修在道主众人的牌位之前重新点了香,拜了几拜。他见灵牌一夜间落了些灰,便用软布来擦拭。他擦完道主的牌位后,又去擦放在左边的白袖萝的牌位。 风从敞开的大门中吹进来,挂在房梁上的帐幔轻轻拂动着。凌修抚摸“白袖萝”三个字,温柔得如同抚摸情人的面颊,指尖划过每一道比划,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婆雅稚跨门进来时,凌修依然捧着白袖萝的牌位仔细端详着,未曾回头。 “你山门冷落,连个可以通报的人都没有,本座就直接上来了。”婆雅稚说道,将正堂环视了一番。 “无妨。”凌修依然背对着婆雅稚,语气极为平淡,似乎来者只是一个普通的朋友。 “不惊讶吗?本座亲自来访你厉鬼道。或者说,你早料到本座回来?” 凌修缓缓转过身,与婆雅稚对视着。两人隔了十步有余,气氛一时紧张了起来,连殿中飘拂的帐幔仿佛都凝结了,重重垂下来。凌修的脸上只有憔悴疲色,半分杀气也没有。 “曾经道主送你漆冕,你弃如敝履;如今你戴上莲花花冠,却不见得有多好看,师叔。” “住口!”婆雅稚厉声怒喝,“竖子怎敢妄言!” 凌修只是低头垂目,略微一笑,坐到椅子上,比划了一个“请”的姿势:“站着说话累,我们不妨坐下来谈。” 婆雅稚走进来,脚步踩在石砖上,一声比一声沉。他扫了眼密密麻麻摆放的牌位,一撩衣襟,在椅子上坐下来。独自前来厉鬼道,他多少还有些戒备,凌修却一派自然平和,甚至毫不遮掩自己的疲惫。 “你知道本座为何而来吗?” “为我厉鬼道七十六条人命,还是为你修罗道三十一条人命?”凌修淡淡道。 “我只为白袖萝一人的命而来。修罗道可以救她。” 凌修的脸上表情似有了些变化,也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他抬起眼皮,声音毫无起伏:“白袖萝已经死了,这些都已经没用。” “只是一个白袖萝,你就如此消沉了吗?”婆雅稚的语气颇为不屑。 “我爱白袖萝。白袖萝既然死了,那么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没有意义了。”凌修说,低声叹了口气,“而且我受过你一次欺骗,逼死了薄子夏,厉鬼道就剩这么点人,能经历住几次折腾?” 婆雅稚伸手捻着胡须:“如果我告诉你,薄子夏还没有死呢?” “薄子夏是薄子夏,终归不是白袖萝。她没有死,又能怎样?厉鬼道几十条人命也是修罗道欠下来的。”凌修站起身,继续擦拭摆了一排一排的灵位,“如今既然我是道主,我就一定会为厉鬼道报仇。多说无益,阿修罗王还是请回吧。” “我现在就可以杀掉你,再杀掉这厉鬼道仅余的十几个人。”婆雅稚说道,语带威胁。 “你不会这样做的。”凌修低头擦着牌位,动作不停,“我虽失了一切,但还有筹码的,对吗?” 婆雅稚望着凌修,手伸到了腰间,抓住了弯刀刀柄,凌修依然专心擦牌位,不为所动,仿佛外界所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无关。最终,婆雅稚是说了句“好自为之”,便转身离开,身形带起了一阵风,撩动满殿垂下来的帐幔。 待婆雅稚走了,凌修放下手中牌位,轻声叹了一句:“央金梅朵,你出来吧。” 央金从侧门中走出来,神色凝重。她的唇抿起来时,那张黝黑的脸上就只见眼睛闪着光亮,凌修隔着几层帐幔去看,觉得她气势有些迫人。 “婆雅稚本是我的师叔,死去的道主是我师兄。”凌修转过身去,负手道,“师父与师叔不和,师叔也与我师兄不和。师叔报复,本在情理之中,却不料牵连进去厉鬼道这么多的人命,我心亦恻然焉。” “我阿爸说,厉鬼道和我们有关系,是兄弟。你们有困难我们也会帮你们。” “谢谢你,央金梅朵。”凌修这话倒说得诚恳之极了。 “对了,你刚才说你逼死了薄子夏?”央金忽然话锋一转,质问道。与婆雅稚的沉稳不同,她显得十分激动,“因为要救一个人,就要逼死另外一个人?” “不是这样的……”凌修被诘问得有点尴尬,“我当时也是受了蒙蔽,并非真的想要杀死薄子夏,我——” “你是个混蛋!”央金往地上啐了一口,用吐蕃语骂了几句,又换回汉话怒斥,“你这么大的男人了,还只会说自己被骗了,被人欺负了!薄子夏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都没有抱怨过你一句!她身上带着伤,我见到她时,她差点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