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子夏抹了抹脸颊,才发现自己已经流泪了。脸上沾着的灰尘和眼泪抹成了一片,她慌乱地用袖子擦了擦,站起身沿着尚没有损坏的走廊跑着。修罗道其他地方应该会有火把绳索之类的东西,她就能想办法缒下塌陷的地方找到合德。 走廊很长,脚步声带着急切时,更像是有千百鬼魅埋伏在其中伺机而动。但是薄子夏顾不得这么多,她只想着,合德也许还活着。合德给予过她很多,也欠了她很多,如果合德死了,两人从此一笔勾销,岂不是太便宜合德。 厉鬼道的人都死了,连白袖萝都被埋葬在那所谓的地牢最深处,埋葬在与她母亲面容相同的偶人身边。如果这都是白袖萝的选择,想来白袖萝也是心甘情愿走到如今这一步的。 薄子夏跑入了大殿中,见因为方才塌陷,很多灯烛都被震落到了地上,有的早已熄灭,有的洒落地面的油泊中还有一丝火苗。但是固定在墙上的火把依然顽强地烧着,像是永远不熄的长明灯。她连忙去取下火把,却望见大殿中婆雅稚的尸体不见了。 薄子夏有些奇怪走过去查看,地上还可见血迹,但是婆雅稚的尸体不翼而飞,连乾达婆披在他身上的外衣都找不见了。婆雅稚还没有死?或者是另有人潜入了修罗道,将婆雅稚的尸体带走?薄子夏站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神,方惊觉自己并无时间可以耽搁,便转头循着原路返回。 火把的光照亮了很大一块地方,薄子夏探头往塌了的地方看了看,只见一片废墟,间或有些无底的深坑,但是找不到合德在哪里。她往边缘寻找着落脚的地方,好下去寻找。火光所映之处,尽是狰狞断裂的石沿,薄子夏忽然看到火光照见岩壁一个凸出的石块上,站着一个人。薄子夏吓了一大跳,她险些将手中的火把掉落。 那人发现了薄子夏,冲她挥了挥手,随后攀着一旁的岩壁,跳了过来。此人身手极为矫健,踩着近于垂直的岩壁,如履平地。待走近了,薄子夏才发现原来是林明思。 “你怎么会在这里?”薄子夏率先开口问道。林明思转身低头望着塌陷出来的深渊,负手淡淡地说。 “我今日是和三凌先生一起过来的。我久等三凌先生不见他出来,又听见修罗道中有巨响,料得是他出事了,便来此查看。”林明思的语气听不出什么起伏。大约他早就察觉到了凌令灵的决心,所以未曾惊讶。像是想到了什么,林明思问:“你为何还逗留此处?舍脂呢?” 薄子夏望向了黑暗的深渊,想要苦笑,笑容却比哭更为难看:“她坠入了其中。我要下去找她。” 林明思只是点了点头,没有多问:“你孤身下去寻找不安全,不如我和你一起去吧。” 薄子夏稍微一愣,感激的话还没说出口,便见林明思摆了摆手,转身道:“客气的话可以先收起来。我帮了舍脂这么多,不妨再多帮她一次。” 所谓塌陷所造成的深渊并不甚深,距地最近的地方约有一丈,林明思举高火把照明,仔仔细细地观察脚下地势,大致算了距离,沿着稍微倾斜的石坡助跑,轻松一跃,便跃下去,点了火折,方示意薄子夏下来。 深坑之内几乎寸步难行,每走一步都有石块滚落,薄子夏便觉得脚下一陷。合德在哪里?她举着火把,火光映照之处,只有冷森森的石头和土砾。林明思从腰间拔出剑探着前路虚实,走了几步后,俯身从地上捡起一样东西,抛给了薄子夏。 是合德的那盏风灯。薄子夏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只感觉堵得慌,想要大哭一场。风灯多有破损,上面蒙着的纸被撕扯开好几道口子,竹篾也折断了一根。但其中火苗还亮着,却并不比黄豆粒更大,微弱地仿佛随时都会在黑暗中熄灭。薄子夏心下稍霁,风灯与合德的命火相连,只要火光不灭,合德的命数就未尽。 “舍脂应该就在不远之外。”林明思说道,他攀上一块稍高的地方,四处望了望,便向一个方向走去。薄子夏亦步亦趋地跟着,脚陷在石缝中,险些扭了脚。她看到了合德,欲奔跑过去时,脚下被绊了一下摔在地上,膝盖火辣辣疼着,她却顾不得这么多。 合德静静地躺在岩石之间,四肢摊开,双目紧闭着,火光映照之处,可以看到合德的嘴角挂了一丝血迹。她那件白色的外衣在石块上延展开,恍若落下的蝴蝶翅膀。林明思在合德身边蹲了下来,摸了一下合德的脉搏,又探探合德鼻息,然后抬起头,对薄子夏摇了摇头。 摇头是什么意思?薄子夏不知道,也不愿去想。她几乎连滚带爬地跑到合德身边,将合德的肩膀抱起来,让合德的头倚在她怀里。合德一动不动,沉沉地睡着。 “她死了,呼吸都没了。”林明思蹲在一边,语气低沉地说。 薄子夏怔了一下,慌乱地摇头:“不可能,不可能的。她不可能死,也不应该死在这里。”她赶紧从袖子中取出方才捡到的风灯,只要风灯还亮着,合德就不会死。 然而等到当薄子夏将风灯取出来之后,才发现风灯不知何时已经灭了,成了一个破烂的普通灯笼。 ☆、执念 合德真的死了吗?薄子夏呆坐在石块上,几乎失去了一切思考。合德犹沉沉地枕着她的肩膀,薄子夏伸手去探合德的呼吸,慌乱之中什么也摸不出来。薄子夏将合德放在自己的膝盖上,双手颤抖地去抚摸她的面颊。 合德身上总是冰凉的,怎么都暖和不起来。薄子夏捧住合德的面颊,手又挪到了脖颈去。最恨合德的时候,恨不得就这样掐死她,可是如今合德就这样一动不动任凭她摆布,薄子夏才发觉合德颈项是这样的纤细,仿佛手中稍一用力,便会折断了。 “薄姑娘,既然你已经找到舍脂了,我们还是赶紧离开吧。”林明思说着,起身准备寻路攀上去。头顶偶尔还有碎石细沙之类的滚落下来,这个地方并不安全,不宜久留。 “她还活着。”薄子夏低着头,头发掩住了脸,只这么没头没脑地说了这一句,让林明思的脚步忽然停了下来,莫名心惊。 薄子夏感觉到手下合德脖颈中的血管似乎在极细微地跳动着,她也无法确定究竟是合德还有一口气,还是自己的错觉。 她一定要带合德离开这里,就算死,也不能让合德埋葬在修罗道之中。 “我想带她走。”薄子夏这话起先说得很坚定,然而说到最后时已然哽咽,连一句话都说不上来,眼泪落到了合德的面颊上。 林明思叹了口气:“何苦?罢了,我来背着她吧,你跟我走。” 他终究是没有拒绝薄子夏,返回躬身将合德拦腰抱起,扛到背上,从坍塌的废墟之上小心翼翼地踏过去。 薄子夏跟在林明思身后,又从袖中取出那个破烂的风灯。风灯熄灭了,成了破烂的一团,一如合德搭在林明思肩膀上那只垂下来的手臂。薄子夏觉得心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所啃噬着,疼得恨不得将心都剜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