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也罢。”她不以为意地拈起一粒墨玉棋子,自顾自地落在棋盘上,随即又拈起一粒白玉棋子,落在另一方,就这样一来二去地自己与自己博弈起来,“晗儿便先去朝露殿歇息,待朕处理完政事,再与你一道用膳。” ——我真不该被她温文尔雅的外表所迷惑,能够坐上这个位置的,哪里会是易与之辈? 只三言两语的交锋,字里行间却无一不是试探,若是再待下去,也不知会被她看出什么……总之,还是先离开这里。 至于她要留饭的邀请,只怕我也没有资格拒绝吧。 ☆、第6章 皇夫 勉强学着之前见过的样子行了个礼,在得到她颔首后,我总算得以离开了教人喘不过气的内殿。匆匆往外走,就连虚弱的体质也仿佛在这一瞬间无碍了——当然,这只是我的心理因素作祟。 事实上,在我跨出殿门,走过长长的红毯来到焦急等待着的小蝉和丙一面前时,背后已起了一层薄汗。 只不过,当着外人的面,我也不好表现出异样,只能若无其事地接受着两人着紧的打量。 “陛下吩咐,请您去朝露殿稍事休息。”也不知道一直守在门外的米分衣侍女是如何得到邝希晴的命令的,就见她对着我一脸得体的微笑,身后的禁卫却已然守住了其余的路径,只留下一条笔直通往皇宫内院的道儿来——除了听令,我别无选择。 “走吧。”抚了抚气喘的胸口,我委实摸不透邝希晴的意图——从这逐渐深入的方向来看,我越来越接近内院核心之处,也就是皇帝与后宫宠侍们起居的地方,照常理来说,我虽然贵为王爷,但也不应该就这么随意地出入皇帝的后宫吧? 难道是邝希晗的年纪太小,还不足以对她的宠侍们构成威胁? 可我记得,邝希晗的后院里分明已经有了不少侍君了啊…… 正胡思乱想着,迎面却遇上了一行身着青色衣衫的男子,而在他们之中,一个身着正红的年轻男子尤为显眼——正所谓万绿从中一点红,更何况对方明显有别于众人的高贵气质。 他不似我在邝希晗府中见到的那些浓妆艳抹的娇媚少年,身量颀长,肤色白皙,神色端方,步态从容,举手投足都带着一股雍容——那股子淡然平和的气质在见到我们这一行时,却骤然一变,开始畏缩扭捏起来;非要说的话,他的目光,似乎是直直对着我的。 ——又是熟人? 我默默地候在原地,斜眼瞥向小蝉,等着他的应急提示。 “那是皇夫殿下,当朝宰相卢家的长子,”小蝉顿了一下,又小声补充道,“……也是您的青梅竹马。” 我被他最后的四个字震惊了,脑海里似乎也随之浮现起了支离破碎的画面。 要知道,从小一起长大的玩伴可以叫青梅竹马,从小就私定终生的情侣也可以叫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私定终生却有缘无分黯然收场的怨偶……那也可以叫青梅竹马。 不消小蝉隐晦的揭秘,只从那年轻男子看来时格外明亮的目光,我有些头疼地猜想:最后一种的可能性竟是最大的。 ——这皇夫卢修竹在邝希晗的记忆里,出镜频率可不低呐。 “见过皇夫。”在他开口以前,我已经随着众人一道儿见了礼。 “小晗……缘何对本宫如此生分?是在怪本宫前日没有立即去看你么?”他没有理会其他人,却是咬着嘴唇,一脸幽怨地看着我——之前那股端庄的气质大概只是我的错觉? “启禀皇夫,我家殿下大病初愈,精气神还没缓过来,一时间犯了迷糊也是有的,还请您莫要见怪。”见我只是冷着脸不回话,想也是怕我得罪了这位皇夫,小蝉不得不硬着头皮代替我讨了个饶——若是一般情况,主子对话,侍从是无论如何都不该擅自插话的,既然一向胆小谨慎的小蝉敢这么做,那也变相说明了对方是个性格宽和的人,并不会因此而计较生怒。 “原是如此,看这脸色,果然苍白得紧……”他的神色立即担忧起来,招手叫来身后的侍从吩咐,“快去本宫库房里将那支千年人参取来。”而后看着我微笑道,“许久未见,小晗不如随本宫去明泉殿坐一会儿罢。” ——小叔子和嫂子,哦不,应该是小姨子和姐夫,这瓜田李下的暧昧可是沾不得的,身为后宫之主,怎么这皇夫竟似毫无避嫌的意思? 是两人本就坦坦荡荡问心无愧,还是这疏狂不羁的邝希晗已然猖狂如此……我连忙止住了自己越来越有失偏颇的念头。 “咳咳,不必了,本王……”我清了清嗓子,斜眼去看垂首立在一边不声不响耐心等待的米分衣侍女,“有些乏了,正要去朝露殿歇息。” “皇夫大人容禀,”收到我的眼神警告,也或许是耽搁的时间着实有些长了,米分衣侍女总算是站出来替我解围,“陛下谕旨,请凌王殿下前往朝露殿用膳,不得有误。” “既然是陛下的旨意,本宫自当遵命,”他的微笑一滞,却终究保持着皇夫的风范,收敛起了眼中的遗憾,朝先前吩咐的侍从点点头,“除了那支人参,再添些常用的药材,一并送去凌王府上。” “多谢。”我也懒得推辞,颔首过后便随着米分衣侍女继续往前走——这剪不断理还乱的三角关系,离得越远越好。 虽然不知道原身是怎么想的,又是否有过实质的行动,反正到了我这儿,便从今日开始与他划清界限,一刀两断罢。 别说两人之间的姐夫与小姨子的关系,就算是门当户对的适婚男女,教我怎么在一时三刻内接受这段从未参与过的情感纠葛? ——邝希晗这个人,着实是个麻烦。 甩开叹息,我重新打量起行经的景致来。 就外观上来看,朝露殿远不及时雨殿来得磅礴大气,却显得更为矜雅秀丽,宜于居住,看殿外森严的禁军守卫来猜测,很有可能是皇帝的寝殿。 这邝希晴说是要与我一道用膳,之前还有政务处理,却也没有给出明确的时间;在内殿耳房里枯坐了一会儿,我的眼皮子开始不住往下沉。 小蝉担忧地扶住了我倏然歪向一边的身子,小声提议道:“看着时辰,皇上一时半儿也不会回来了,殿下不妨去软榻上歇歇?” 我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确实感觉到这身子开始气力不济,难以负荷,于是也不再坚持,在他的搀扶下,挪到了靠里的一张软榻上,放松地躺了下来,合眼前还不忘吩咐坐在一边踏脚上的小蝉:“本王就眯一会儿,皇帝来了务必要叫醒本王。” “奴婢遵命。”他动作轻柔地为我整了整身上盖着的薄毯,应诺道。 这一觉睡得香甜,等到再次醒来,却是腹中唱响了空城计,咕噜噜地将自己唤醒了。 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室内光线却朦胧昏暗了起来,身边立着一道人影,在幽黄摇曳的烛火中,教人看不真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