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余下的便在于,她是否愿意接受我,迈出这最后一步了。 想通了这一节,只觉得整个人都豁然开朗,轻松不少。 借着药性又沉沉地睡了一觉,这一觉睡得尤为踏实,没有梦魇,也没有病痛的折磨,好像那一碗由姜灼亲自渡给我的药汁含着什么神奇的魔力,口中是甜蜜的气息,心中是安稳的暖意。 一直到饥肠辘辘,受到来自身体不容忽视的反馈,我才悠悠地醒了过来。 并没有急着起身,而是在昏暗的烛光下慢慢打量起了我身处的环境——这是一间不到十个平米的屋子,陈列朴素简单,除了我躺着的木床以外,就只有一张小小的矮凳和摆着铜盆的木架;墙壁斑驳老旧,年久失修,哪怕是凌王府里最次等的下人房,也比这儿要好得多。 唯一教我稍显满意的地方,大概就只有空气中浅浅飘散的药香了。 记得昏迷前,姜灼正背着我在一座望不到头的林子里徘徊,“白云谷”三个字听得真真切切的;那么,我们是来到了谷中,见到了那号称“毒仙”的高人么? 正在我思考着此刻的处境时,门又“吱呀”一声开了。 姜灼端着一碗东西,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像是没有料到我已醒来,进门的步子微微一顿,然后才若无其事地反手掩上门,走到床边。 “殿下醒了?”她的声音仍是平淡得听不出情绪,只是抿着嘴唇将手中的碗凑到我嘴边,温声道,“喝药吧。” “嗯……”我撑着床沿,慢慢坐起了身,靠在床柱上,接过温度适中的药碗,试探性地抿了一口——苦到了骨子里。 眼见姜灼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我,大有我不将药喝完就不罢休的架势,吐了吐舌头,我只好硬着头皮,一口气将整碗药都灌了下去,连碗底的药渣都不剩。 将空了的药碗递还给她,若不是顾着形象,我只怕会忍不住扒在床边干呕起来——都说良药苦口利于病,中药的药效程度都是与味道成反比的……可见这药定是十分有效,药到病除。 捂着嘴强自压下那股恶心味,余光似乎瞥见那清冷的眉眼略微弯了弯,也不知是不是我的眼花。 我只是忽然后悔:如果没有那么早醒过来,此刻她会不会再亲自喂我喝药——以那种羞人但是美妙到无法忘却的方式。 监督着我喝了药,她淡淡地嘱咐道:“殿下好好休息。”说着便要离开。 我当然不能就这么由着她离开——别说睡了那么久,我现在没有半分困意,之前下定了决心要主动出击,又岂能放过丝毫与她相处的机会? “等等。”初醒时的嗓子还有些难受,声音喑哑,我生怕她没有听清,行动也先于意识,伸手一把扯住了她的衣摆,就势拽了拽,颇有几分恳求的意味——衬着这副本就娇柔秀美的容貌,便是铁石心肠也不至于无动于衷,“别、别走。” 果然,她迈出的步子一僵,并未收势,却是半侧了身转回头问我:“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么?”眉毛紧紧蹙起,十分担忧的样子,教我心里一喜,挽留她的信心又多了几分。 “我有些事想问你……坐下陪我说说话,可好?”我松开了牵着她衣摆的手,扯着被子往后靠了靠,偏着头细细观察她的神色。 闻言,她迟疑了一会儿,还是轻声应了。 拖过了房中唯一一张椅子坐在床边,又替我掖了掖被子,虽然神情波澜不惊,不显亲近,动作却很是温柔体贴:“殿下想问什么?” 本来只是为了将她留下来的借口,可是由她一说,倒是真有好些疑问等她解答:“这里可是白云谷?” 她点了点头。 见她一本正经的样子,我不由起了逗弄她的心思,故意拉开被子瞄了一眼,为难地问道:“我的衣服……是你帮我换的?” 她有些诧异我会问这个,愣了一瞬才点了点头,又不明所以地反问道:“不错……可有什么不妥?” ——当然不妥!你把人家看光了唉! 我只敢在心里大呼小叫,却也明白,这是不能摆到明面上来指责她的事儿。 盖因我与她同为女子,换身衣服本就没什么大碍,我还要反过来感谢她……可是这么一想,却怎么都压不住面上的烧意和心中的羞恼。 “那也就是说……你把我从头到脚都看了一遍?”轻咳一声,我盯着她的眼睛,干脆直截地问道。 “那是为了……”她皱了皱眉头,似是迷惑,又似是对我质问的语气感到不悦。 “你要负责任。”察觉到她的不满,我还是照着腹稿义正辞严地说道。 “……”接着,是一片教人心慌的沉默。 我偷眼望去,就见她紧紧地抿着嘴唇,一言不发,随后豁然起身,一撩下摆,跪在冰冷的地上,垂着头哑着嗓子说道:“属下罪该万死,任凭殿下处置。” 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带着几分玩笑性质的埋怨会引得她如此反应,心下又是委屈又是失落,狠狠咬了一下嘴唇才不至于失态地落下泪来:“谁说要罚你了……你、你先起来!” 她依言站了起来,却远远地立在一边,不再靠近,眉眼之间尽是教我又爱又恨的清冷——从前我是多爱她这出尘如仙的模样,如今却也恨透了她这不染尘埃的淡漠,虽然近在咫尺,可又像远在天边,好像我怎么都入不了她的眼,更触不到她的心。 “姜灼,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你不要误会。”我眼巴巴地等着她的回答,过了一会儿才见她不咸不淡地点了点头,“我只想你答应我一件事。” “殿下请说。”她挑了挑眉,不置可否——我却能感觉到她身上若有似无的疏离,像是竖起了一道无形的藩篱。 压下那种莫名的恐慌,我定了定神,这才说道:“我们既然已经出了宫,离开了观澜城,那么你也不要再以下属自居,称我殿下了。” 她明悟地颔首,从善如流道:“东家?” “哎呀,也不是!”我暗恼她的迟钝,却又清楚这怨不得她,而是我自己心思驳杂,不曾说与她知晓;看这情形,若是不把话说开,大概她怎么都想不到,还以为我是成心戏弄,故意刁难她——心一横,我也顾不上害羞,“我是想……你叫我的名字。” “这……不合礼数。”她顿了顿,第一反应便是拒绝。 我虽然预料到了她的回答,还是感到有几分受伤,不依不挠地问道:“出门在外,何须拘泥于礼数?难道说,你觉得我的名字不好听么?” “自然不是。”她皱着眉头,神色有一丝无奈,却比方才的冷然多了些人情味,“只是……礼不可废。” 我觉出她有几分松动,赶紧加了一把劲儿:“再过不久,我就要行韶礼了……我给自己取字简心,你以后就叫我简心,好不好?” 在大芜,年满十八岁,行过韶礼的世家贵女一般会由长辈取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