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令月的眸光晃了晃,她未想到上官婉儿竟已这样聪慧,轻轻低吟了一声,她没回答婉儿的话,仅是伸开双臂环了上去,“头好痛,婉儿我们睡吧。” 李令月说得颇有撒娇意味,上官婉儿也无意深究,贴着李令月便阖眸睡了。 婉儿入怀,李令月这一夜睡得十分香甜,她想武后已然心软,她和婉儿的前景即将光明,可未想好景不长,李治的一场重病便将它彻底瓦解。 永隆元年,文成公主甍于吐蕃后不久,李治便因寒冬来袭兼或舟车劳累生了病魇。 身子疲敝不堪,李治躺在皇榻上,武后执着他的手,温柔地望着,“可好些了?” “嗯。”李治虚弱地笑着,“辛苦媚娘了,显儿这孩子太年轻,你多担待些。” 武后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鄙夷,李显不如李贤,他胆小懦弱还有些任意妄为,难以堪君王大任,这点她很清楚,只是却不明说,依旧笑着应道:“放心,显儿也是我的孩子,我自当多多提点他。” 李治面露几分感激,想到现在的形势,他忽又蹙了蹙眉,“文成甍了,也不知吐蕃那里会不会有新的举动。你知道,他们总是想让阿月嫁过去。” 武后明白李治的意思,想起女儿这几日同婉儿亲昵的举动,她的眉峰也拧了起来,涩然叹道:“京城的贵族子弟我也都让阿月见了,只是这丫头还是孩子心性,一点都不上心。” 在李治的心里,李令月一直都是那个天真的小公主,他的面上浮现出了笑意,“都是让我们给宠的。算来,她今年也十五了,也该许婚了。我这身子……真想见到她穿凤冠霞帔出嫁的场面啊。” 武后看着李治面上的向往神色,心猛地一揪,她拍了拍李治的手,恰逢侍女禀报说太平公主求见,武后眉眼一垂,柔声笑道:“阿月来看你了,你想见她出嫁,便开导开导她吧。” 李治淡笑。 李令月走进后,同两人施过礼数,就跑到李治榻前嘘寒问暖。李治喜欢女儿对自己的关心,他安抚地说自己无碍,话题也渐渐引到女子出嫁的方向上。 李令月心思透彻,李治一开口,她就明白了,这是想给她许婚,她笑着推搡回去,道:“阿耶又在打趣女儿,女儿还未及笄,您就要把我赶出去。” 李治笑道:“许婚后就可办及笄礼了,阿月我瞧你对薛家那小郎君似是多有青睐,不如?” “阿耶!”李令月出声打断,惊得李治眉梢一颤,她暗道不妙,忙压低了声音卖乖道,“阿耶,您身子还没好,女儿又怎好想这些?” 李治感慨女儿的贴心,他开口道:“阿月真是贴心,阿耶要是能看到你许婚,这病啊,咳,只,咳咳,只怕,咳这病就会好了。” 不知是否是费力过多,李治说到后面竟咳嗽起来,武后见状忙将绢帕递了过去。李治说完依旧捂着嘴长咳,李令月顺着他的胸口,武后拍着他的脊背,两人照顾许久,李治才息了咳声,他将绢帕置下,一抹嫣红灼了三人的眼。 李治怅然,微垂下眸,李令月和武后都揪起了眉头,两人对视一眼,李令月受不了武后略带苛责的目光,心虚地低下了头。 第32章 是夜,武后就将李令月唤到殿内叙话。李令月对此并不意外,她清楚,即便日后武后建了控鹤府,李治在她心里的位置也未曾降过。以前她不了解母亲费尽心机夺得帝位,临终前却主动要求以皇后规制入葬,现在想来应该是有愧吧。她阿耶阿娘间的感情很复杂,但确确实实是深爱过的。 李令月觉得这夜十分不妙,果不其然,她一入殿内,武后就将侍女遣走,直言不讳道:“你阿耶方才的话,你也听到了。依娘看,薛绍是个好孩子,同你也算相配,你不若招他为驸马吧。” 武后这话说得十分平淡,不带一丝怒意,可在李令月听来却满是逼迫,她当即软了神色,目露哀戚,蠕动着嘴唇道:“娘,您又不是不知道,女儿对婉儿……” “婉儿?”武后打断李令月的话,看着女儿祈求的面容,神色倏然柔和下来,“阿月,你毕竟还小,又哪里懂钦慕与爱的区别。婉儿是你接触的同龄人中最特别的,她性格温婉,骨子里却自有文人的风骨硬气,巾帼不让须眉。你觉得她很美好,美好到将你见过的其余男子通通比了下去,故而心生钦佩,恨不得同她多多相处,知晓更多。你以为这是爱意——”顿了顿,武后的话语突然怅惘起来,她哂笑一声,接道:“其实不过是对不凡者的一种崇拜罢了。” 李令月一直望着武后,她发觉在说这话时,武后的目光猝然深远起来,仿佛在透着她看着别人。是以前的阿娘么?李令月猜不出答案,她知道武后这番话是为了点醒她,让她放弃,可她好不容易重活一次,又怎么会放弃? 苦笑着摇了摇头,李令月的眼里满是坚定,“阿娘,女儿明白的。婉儿自然是个优秀的女子,她值得人钦慕,可女儿对她不只是钦慕,而是更深的爱啊!钦慕只是觉得她很好,会很想和她相处,可爱却是除此之外,还……还想……” 许是接下去的话太过露骨,武后再度出言打断了她,“好了,你不必说了。” 李令月收了话语,她将朱唇抿做一条线,凄切地望着母亲。武后的心一软,她叹了口气,道:“若你执意要婉儿,待你成亲后,阿娘可以将婉儿赐给你,让她在你府上做个女史。” 武后已然退步,可李令月并不打算领情,还未思索,她便断然拒绝了,“多谢阿娘好意,只是女儿不愿。” 武后微蹙起了眉头,模样已有几分不满,李令月见状,涩然一笑,解释道:“阿娘,您知道婉儿的才学,她这样出色的一位小娘子在我府内做普通女史,根本就是委屈了她。” 武后凝视着女儿,女儿小小年纪没为与爱人相处而昏头,反而还会挂记对方的未来,这还真是让她另眼相看。只是,讶异的同时,她不由得警惕起来,若是女儿这么做,不过是想在她身边安插一个眼线,好掌握她的一举一动,为李家抑或是她自己□□呢? 武后的神色再度莫测起来,她觑着李令月问:“你不想让婉儿离开我身边?” 李令月心头一惊,没想到阿娘想到了那里,她的心思还真是深啊。动了动唇角,李令月尽量让自己看上去真诚一些,对武后道:“若是可以,女儿真想让婉儿离开。女儿不如阿娘,阿娘是全天下最不凡的女子,婉儿跟着阿娘才能发光,跟在我身边,只会淹没她的才能。女儿不想因为自己的私欲,毁了她……” 武后未置可否,她的神情依旧难辨喜怒,“你未免太过妄自菲薄了,能做到这点,你又怎么会是个凡人。”她没给李令月反驳的机会,继而说道:“既然你不愿婉儿入府,那娘也给你一个恩典。娘准你自己挑一个驸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