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秋只觉得房间里的暖气把脑袋熏得发晕,不自觉的把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怀有身孕之事只有几个长老知道,临产前几日,长老们硬要待在我身边——我本可以拒绝的,但还是因为我的私心,默认了他们忙前忙后准备的行为……没想到谷内就出了那样的事。” 赫连秋语气淡淡的,“……这半年来我总在想当初这个决定是好是坏。虽然因为我活下来的一些人,但其实这种时候,活下来的人恐怕都会埋怨当初为什么没能一起去了吧?” 说到最后,赫连秋大有一种不吐不快的解脱感。 大多数人的解脱是基于诉说痛苦从而感到轻松,觉得说出来之后就能够有人理解,有人分担,从而觉得负罪感所有减轻,于是释然,于是能够重新拾起勇气去面对那些令人痛苦的记忆。 但是赫连秋却是相反。 长久的自我压抑让她物极必反,一方面身为百草谷谷主不得不把这么多人的性命往自己身上揽,一方面却又裹挟着对自我生命延续的职责。 她没有办法在孩子面前做出苦大仇深的表情,同样也不可能在幸存者的面前毫无顾忌地流露生命延续的喜悦。 无数的责任、道义、人心像万千蚂蚁般啃噬着她的内心——她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做到习惯与坦然,然而程柘的出现却像是压弯骆驼的最后一颗稻草,又或者是凿穿了那重重垒造起来的苛责。 赫连秋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沉,甚至到最后几乎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她的手指已经不自觉地从软塌上离开,略带无措地互相纠缠在一起,那一点勉强勾起来的弧度彻底沉了下去。 “你一开始就不打算活下去对不对?” 程柘却是读出了赫连秋刻意避开的话题,执着地追问道:“你根本就不相信我能够找到天涯海角,也不相信天涯海角真的存在,你当初根本就不想我走——对不对?” “我不想成为你的约束。”赫连秋移开视线,答非所问。 “可是你还是为你自己留了条后路,”程柘却咄咄逼人,“你觉得你死后我会找别人,所以你干脆用这种方法束缚住了我的后半生,让我无论如何都有放不下的东西。” “……是。” 赫连秋点头,毫不避讳地重新对上程柘的眼睛,眼底闪过一丝讥讽,她开口,“你看,我就是这么一个口是心非的人,为了一己私欲,无论礼法,不计后果,明明不知何时就会死去,却总是贪心地想要禁锢住一些东西。 程柘,我这么自私贪婪的人,你怎么会偏偏摊上我了呢?” 程柘这时候已经推着轮椅慢慢驶到了赫连秋面前,听到赫连秋最后一句反问突然失声笑了起来。 他轻轻搭上赫连秋的肩膀,在赫连秋错愕的眼神中一把把人往怀里带。 陌生而熟悉的气味立即缠上了两人的鼻尖。 赫连秋整个头都被程柘压在自己怀里,然后,她听见程柘学着她的样子反问道: “那你说,我从小为了治病疯狂敛财,平生唯爱只有那些臭烘烘的铜板而已。夏云还总骂我吝啬,贪财,小家子气。 ……谁叫你家有钱,偏偏被我摊上了呢?” 本来沉重的气氛被程柘这么一打岔登时轻松了不少,赫连秋闷在程柘怀里都忍不住低声笑了出来。 “好笑吗?”程柘双手环住赫连秋的腰,像哄婴儿似地拍着她的背,语气似乎还有些委屈。 “嗯。”含糊不清的应答声从怀里传了出来。 “大概不是傻就是瞎吧。”程柘似是而非地回答着那句提问。 “嗯。”赫连秋慢慢抓住程柘的衣襟,越来越紧。 “……难受吗?”程柘突然毫无征兆地问了出来,见赫连秋没有反应,又继续说道:“难受就哭出来,现在没人能看见的……因为我把你藏起来了,这个机会可是千载难逢的。” 赫连秋把手中的衣襟攥得更紧。 然后,程柘感觉到胸前的布料慢慢慢慢地被温热的泪水所浸湿,像是一头坠入深海的走兽,觉得整个心都被这咸水所浸泡,苦涩得窒息。 耳边依稀传来克制而压抑的哭声。 良久,赫连秋才缓缓从程柘怀里抬起头来,眼眶和鼻尖还是红通通的,但脸上却丝毫不见泪痕。 “……你把我衣服都蹭脏了。”程柘张张嘴,控诉道。 “谁让你摊上我……” “了”字还没说完,赫连秋就被突然靠近的程柘擒住了唇。 她睁大眼睛茫然地直视前方,所视之处一片模糊。程柘的味道她并不陌生,但之前她特意用药用酒来确保自己能够一下得逞,那晚的记忆更多的是萦绕在鼻尖的药香和酒味。 却从来没有这么被动和纯粹地拥有这种感触。 “闭眼。”程柘喘着粗气,轻拍了一下赫连秋的后脑勺。 他慢腾腾地顺着吻上了她的嘴角,脸颊,眉眼。 不知过了多久,赫连秋才重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鲜活的生命感从程柘的问话里传到四骸,赫连秋睁开眼睛,猝不及防地对上程柘认真的眼睛。 “阿秋,我们成亲吧。” 赫连秋的心漏了一拍,然后,她听见自己无意识的回答: “好。” 作者有话要说:副cp的进展仿佛坐上了火箭 明明一点都不虐!甚至还有一丝甜! (好押韵……) ……瞟了一眼字数这文竟然40万了???我明明,最初只打算最多30万完结的……感想就是,我真能水:) 谢谢fghj地雷*1、珍兽府小记者青叶营养液*1 第104章 大婚(上)(捉虫) 康和十四年, 十月初八, 冲狗,煞南, 宜嫁娶。 婚期就定在第二天, 双方都无意去寻什么良辰吉日,毕竟赫连秋体内潜在的病因始终是个威胁, 自然是片刻都耽误不得, 但没想到竟然真的被误打误撞撞上了一个好日子。 双方既无高堂,也无本家,又身处北地,车马舆骄更是不可能, 更何况这个决定做得着实匆忙, 这里又只能算是沉渊阁的一个清修之地,更是不可能有什么大张旗鼓的摆设。 好在无论程柘还是赫连秋都不是在意这些的人,两人之间经历过了这么多的事情, 欠缺的到底只是一个仪式罢了。 前一夜当沈公泽听了两个小辈任性的要求后, 也丝毫不见阻拦, 反而把整个阁内可调动的人员都交给他们让他俩随意差遣。 其他人也都跟着忙前忙后——这一时间,好似那些南北乱七八糟的纷争都已经和他们毫无瓜葛了一般,赫连秋不提, 沈公泽不说,就连夏云也沉下性子来一门心思地收拾出一间空屋子给两个新人做新房。 大婚的这一日,仿佛小孩子从大人手中偷出来的糖果一般——于大局无伤大雅,但却让所有人都暂时能够喘息一口气。 毕竟这几年所有人都或多或少的纠结与自己的过往而茫茫不可终日, 如今好不容易身边的朋友盼来了一个好日子,谁都不想去破坏这一份难得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