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在。”月儿一直在她身边守着,“公主,是小颜将军送你回来的。” 夏侯玟沁喃喃道:“为何要送我回来?为何不让我多见她一会儿?”说着还要起身,脚踝处却有痛感传来,她不禁叫出声:“啊!” “公主!”月儿忙过来扶她:“公主,你扭伤了脚,太医说要有几天不能下床。” 夏侯玟沁屈膝坐在那里,忽然双手抱膝哭了起来。 颜凌曦!你怎么如此狠心!我还有许多话想跟你说,许多事情想让你知道,你怎么可以连听都不听就一个人跑掉了呢? 环膝的双手抓皱了裙摆,滚烫的泪珠打湿了锦被。 颜凌曦……凌曦…… 我想要你知道,自城中初遇那天起,你的容颜就已经刻入我脑海 我想要你知道,和你共赏的那片海棠花虽然已经凋落,却依然开在我心田, 我想要你知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连我自己都来不及发觉的情况下,我已经见到你笑则喜,见到你忧则悲,你,明白吗? 想让你知道…… 可是……你在哪儿呢? 初冬的雪,一夜间妆点了整个大梁城,空中还飘荡着雪花,犹如梨花瓣,零零落落。 三日后,是颜家父子下葬的日子。当然,在外人眼中是颜家父女下葬的日子。 送葬之前,夏侯南烈及朝中各大臣均派人送来布帛、马匹等物助葬。 送葬的队伍出发了,颜凌曦身穿丧服走在最前面,哭得最为伤心。她的心中充满了愧疚,为了她,兄长惨死;为了她,兄长死了却不能在墓碑上刻上自己的名字。为了这个家……她必须要以颜凌晨的名字活下去。 雪花和着哀乐飘舞在空中,落在灵车上、落在颜家人身上、那触感,如此冰冷。 第廿五章 夏侯玟沁躺在床上,侧身看向窗外,依旧飘着小雪,为什么她感觉这雪从那天开始就一直没有停过? “月儿。”她轻唤。 月儿匆忙放下手中的活计,“公主,是不是觉得冷了?我把窗子关了吧。” “不,不要关,我想问你,颜家是否是今日送葬。” “是,公主。” 夏侯玟沁忽然坐起身:“扶我起来。” “公主……”月儿迟疑着。 夏侯玟沁道:“放心,我不是要出宫,扶我到窗前。” 月儿小心翼翼地扶起她走到窗前,又去弄暖炉中的火。 夏侯玟沁对着漫天飞舞的雪花发起呆来,这么冷的天,人们都围坐在暖炉前取暖,而那人,却要永远地躺在冰冷的地下。她垂下眼帘,却一眼瞥见安静地躺在榻上的棋盘,呵,那人说改日要继续这棋局,结果呢?夏侯玟沁挥手打翻那棋盘,棋子散落了一地,她慢慢蹲坐在地上抱膝痛哭起来。雪花透过窗隙落进屋内,沾湿了她的秀发。 李汜谋反,按大魏例律,满门抄斩。又是一个满门抄斩,大梁城中人心惶惶,似乎自从这位皇帝继位以来,已经是第二任大将军被满门抄斩了,人们好奇新任大将军是何人,同时又在猜测他是否会重蹈覆辙。 抄家抓人之时,李请还被蒙在鼓里,他问了带走他的士兵才知道是因为伯父起事失败而落得如此下场。他被收押在牢中的那几天,夏侯玟沁派了月儿来看他,并说:公主知你伯父谋反之事你并不知晓,可向陛下求情免你死罪…… 李请道:伯父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是以现在我李家应该承受这刑罚,伯父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怎能独活? 月儿将原话复述给夏侯玟沁听,夏侯玟沁听了也不免感怀。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李汜父子虽然早在事发之时已经被杀,却仍然逃不掉死后这一刀。 行刑的那天,雪突然停了,颜凌曦坐在监斩席上,冷眼看着刑台上的李家老小,经过这许多事情,她的生命中显然已经没有了同情这个词。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人人都在指责李汜及其家人,更有甚者在栅栏外往刑场里丢些个菜叶之类蔬果。 突然刑场外传来一阵骚乱,颜凌曦朝那里看去,见一素衣少年手持食盒立在那里,正和守卫说些什么,他掏出银两递予守卫,守卫哪里敢要,强行往外推搡着。那少年哭喊着:“求你们让我送他最后一程吧……” 颜凌曦暗自皱眉,这少年仿佛在哪里见过,哦,对了,是乞巧节那天与李请纠缠那人。想到乞巧节,心又莫名痛了一下。 颜凌曦见那少年正用一种哀求的目光看着自己,她很想狠下心转过头去,可是她却对身边侍卫说:“让他进来吧。” 她看到那少年对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少年缓步走到李请面前道:“我来了。” 李请微微一笑,好似早知他会来一样,并不言语。 少年从食盒中取出酒具,斟满两杯,自饮了其中一杯,又把另一杯递到李请嘴边,李请仰头一饮而尽。 少年于是站起身幽幽地唱道:“……我心匪石,不可转也。我心匪席,不可卷也。……”然后又对李请说:“我现在才说这些,是否太晚了?” 李请笑道:“不晚,能在死之前听到这些,我已然无憾。” 少年又道:“我不会让你一人孤身上路,我愿与你同渡奈何桥。” “你要做什么?”李请脸色一变。却见那少年自食盒中抽出匕首猛地扎在心口处,鲜血喷涌而出,他缓缓道:“我等你。” 李请的眼泪无生息地滑落下来,人生得遇此良人,无悔、无憾。 在场的人无一不被眼前的景象震惊的,颜凌曦也愣在那里。忽然听见李请高喊:“颜将军,时辰到了,请行刑吧。” 颜凌曦这才木然地接过侍卫递来的令牌,轻缓地扔了出去。 李请的目光停留在少年脸上,他微笑着,充满爱怜地说道:“络,等我。” 人群中有人说道:“我说看那人怎么那么眼熟,那不是怡兰馆的络婴么?” 又有人道:“对呀,早就听闻李请是他的入幕之宾,大家都说他是图李请的家世,没想到这人还这般痴情。” …… 络婴吗?颜凌曦看向倒在刑场上的那两人。想不到男子之间,也可以有如此深厚的感情存在,她不禁也为之感动了。但转念,她训斥自己,颜凌曦你这是在做什么?怎么可以对待姓李的人有丝毫同情心?他们害你颜家之时可有半分不忍? 按律被处以死刑的犯人可由家属认领尸体回去安葬,可是李汜一家被满门抄斩,谁敢认尸?尽数被丢去了乱葬岗。除了李请和络婴的尸体,被颜凌曦秘密叫人运走好生安葬了,那墓碑上赫然刻着“李请络婴之墓”几个大字。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 同一时间,夏侯南烈站在空无一人的大殿上,望着门外放晴的天空,朗声大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自己从未笑得如此舒心。是从登基的那刻开始的吧? 他大步走上台阶,坐在龙椅之上,傲视前方。抬眼望向右手边,从此,那里不再有李汜;从此,他再不用看谁眼色说话了。这感觉,前所未有的畅快,他不由得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