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同知,你今日怎的这么安静?”一名武将问道。 中军都督府的喻同知将视线从镇远侯身上收回来,笑了下,道:“你们都在说,我便听着了。” 那名武将手肘捅了捅他的胳膊,道:“陆如琢不在,你在都督府的日子可是美哉。” 中军都督府左都督空缺,右都督陆如琢独掌大权,从一品的喻同知在她手下可谓处处受制。 喻同知向来沉稳的脸上也不由泄露出一丝快意。 再给他一段时间,他就能把陆如琢的亲信全部换掉!以后的都督府将是他的天下! 但他没说什么,宫中有锦衣卫的眼线。 正午门外,列位大人拱手作别,前往各自的官署。 忽然,一声惊呼声响起,引起骚动。 “侯爷——” 女帝主政后,当朝的侯爷只有一位,就是镇远侯。 镇远侯登上车辕后,不知怎的天旋地转,径直向前栽倒。 好在车旁有他的属将,及时将镇远侯拉了一把,接在怀里。 “侯爷!侯爷!” 镇远侯嘴唇乌白,人事不省。 午门前一阵兵荒马乱,将镇远侯塞进马车,一路疾驰回侯府。 接着太医院的医正快马出宫。 不到半日,镇远侯旧伤复发、来势汹汹的消息传遍朝野,人心各异。 一时之间,探病镇远侯的帖子雪片般递来,塞得案前堆不下。 镇远侯府世子以父亲重病需要静养为由暂时谢绝拜访。 坊间传言四起。 据说镇远侯对女帝情根深种,女帝病重不起,镇远侯跟着旧疾复发,这是要随她一起去了。可歌可泣,真挚感人。 这些年沉寂许久的流言重新浮出水面。 当今帝姬的生身父亲会不会就是…… 皇宫。 宫灯一盏一盏点亮,映得皇城像座不夜城。 楚涟公主大步流星走进灯火通明的女帝寝宫,女帝一身明黄寝衣,面色苍白,正靠在软枕里,让宫女扶着喂药。 “儿臣见过母皇。”楚涟公主行礼后坐到她身边,接过宫女端着的药碗。 “下去罢,这里有本宫。” “是。”宫女盈盈一拜,躬身退下。 楚涟公主喂了半碗药,方道:“母皇,镇远侯病了。” 女帝嗯了声,没有说话。 当夜,宫中乱作一团。 听闻女帝知道镇远侯病倒的消息,雪上加霜,在寝殿吐了血。 整个太医院都赶去了女帝寝宫,又是针灸又是送药的一直到天明,才从阎罗殿抢回半条命。 女帝病情稳定后,为首的院判擦了擦额头的汗,率领众御医退出寝殿。 回太医院的途中,一名御医借故落在后面,与一名不起眼的内侍擦肩而过。 “告知殿下,妖妇至多还有一个月可活,令他早做准备。” 这名内侍穿过层层宫墙,自一座废弃宫殿杂草掩没的狗洞出了宫,罩上兜帽,低着头匆匆而去。 谦王府。 角门被一只白细的手敲响,开门的人左右张望,将他引了进去。 内侍进了书房,才撩开兜帽,大礼参拜。 “见过王爷。” “宫中有消息了?”楚漳悬腕,在宣纸上练字,波澜不惊地问道。 “何太医今晨从陛下寝殿出来,说陛下至多还有一个月时间,请王爷早做打算。” “本王知道了,下去罢。” 内侍垂目,恭顺退下。 过得片刻,房门又被敲响了。 “王爷,该喝药了。” “滚出去。” “王爷……”门外的人似有犹豫,恳切劝道,“御医叮嘱过,王爷务必按时服药,为了王爷的身子着想,还请喝药罢。” 里面再没有传来应答。 贴身婢女端着药进来,楚漳搁下笔,端过药碗咕咚一饮而尽。 婢女刚要接他手里的碗,楚漳却抬手将碗掷出门外。 啪一声四分五裂。 楚漳盯着院里折射阳光的碎瓷片,眼尾的泪痣几乎要被眼睛里的红色浸透,滴出血来。 “殿下。”婢女不忍道。 楚漳闭了闭眼,将眼里的不甘逼退,唇角浮起淡淡精致的笑,竟有几分愉悦道:“更衣,本王要进宫,探望母皇,以表孝心。” *** “陆如琢,我们成亲吧。” 离京以来,裴玉的心境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一开始她察觉自己对陆如琢是男女间的爱慕之情时,狠狠责罚了自己的婢女丹橘,决心将这份心思永埋心底,不敢起半点奢望。后来随陆如琢“回乡探亲”,她渐渐发觉陆如琢同样恋慕她,虽有些不敢相信,但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深信不疑。她也从瞻前顾后,到破釜沉舟。 短短五个月,她像已然走完了一生。 归途晦暗,何不今朝花烛,不留遗憾。 陆如琢想要的,她都会给她。 至于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这一生恐怕没有机会了。 裴玉用指背揩去眼泪,继续问道。 “你愿意吗?” “我……”陆如琢似乎犹豫了一息,才道,“我愿意。” 裴玉拿起包里的红色剪纸,贴到窗户上,背着身对她道:“我知道你肯定嫌简陋,来日,我定补你一场盛大的婚礼。” “三书六礼,三媒六聘?” “嗯。” “八抬大轿,十里红妆?” “是。” 裴玉喉咙哽咽,已说不下去。 陆如琢从背后环过她的腰,抱住了她,下巴搁在她肩膀上。 “谁家新娘子,新婚夜会哭成你这样?” “我也不想。”裴玉道。但她心中已没有来日。 陆如琢一点一点吻去她脸上的眼泪,柔声道:“待会再哭。” 裴玉:“?” 陆如琢将她横抱到床上,放下纱帐。 好在裴玉没有把它也换成大红色的,否则陆如琢真不知怎么是好。 淡色的青纱笼罩下来,影影绰绰映出两道交叠的窈窕身影。 陆如琢俯身下来。 裴玉偏开头,躲过她的吻,道:“还没有拜堂。” 陆如琢二指捏住她的下巴,将她的脸转过来面向自己,急切道:“下次一起补。” 她吻下来的时候裴玉还在想:什么时候补? 再过了一会儿,她脑子就失去思考能力了。 竹林起了一场风雨,窗户没有关严,潮湿的水汽涌进来,吹灭了桌上的红烛。 空气里都是潮热的闷窒感。 裴玉眼角泛红地流出泪水。 陆如琢吻着她的唇,唇瓣暖热,沉沦过欲念的深渊。 但使两心相照,无灯无月何妨。[1] …… 祝无婳舟车劳顿,难得睡了个懒觉。 祝葳蕤也差不多。 雨后的竹苑十分清静,带着泥土的清甜香气。 祝爹在院子里打了一套五禽戏,穿过密林去寨子里探望学生,顺便锻炼体魄。 “苏先生早。” “早。” 祝爹拎了两竹筒的蒸肉回来,母女两个都起了,在空地上过招。 两人交手百招,朝食也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