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语》第三十场一镜一次,Action!” 红玫瑰把顾先生送来的船票压在枕头底下,很久没有再打?开看过。 随着日军南下的步伐,沪城人人自危,百乐门的生意也不好做了。 按照道理她该前往香港,接受顾先生的庇佑,虽然?受些?屈辱,但顾先生不会薄待她,她还能保住性命,就像从前一样。 受侮辱算什么?多得是又受辱又没命的,她的运气已算好的。 但是船票过期了,她仍没有走。 谈不上在等谁,因为?自宋小姐被带回宋公馆,她便与对方断了联系。 她不能把宋成绮拖进泥潭,自己的人生一眼看到尽头,但宋成绮和她不一样,她是司令的女?儿,哪怕全中国都打?烂了,她的爸爸爱女?心切,在此之?前也会给她谋一条出路。她的人生远不止如此。 她们俩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早就知道,但还是甘愿沉沦短暂的美梦,现在梦醒了。 顾先生又拍来一封电报催促,情词恳切。 男人心里多少还是有她的,也许她到香港后努努力,还能当个姨太太。 放在以前,红玫瑰或许会这?样想。 一个妓.女?,能当上有钱人家的姨太太,几乎是最好的结局。 但她仍没有答复。 谈不上在等谁,只是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脸。 明明正年轻,却化?得徐娘半老。 她卸了妆,换上男装,去宋公馆对面?的茶摊坐着,城中溃乱,只有她一桩生意。茶摊的老板是个很老很老的人。 六七十岁,也可能四五十岁。 但他已老得跑不动,干脆不跑了。 谢宴楼问他:如果日本人打?进来呢?等死吗? 他回答:等死啊。全家就剩我一个,死就死了。 谢宴楼低下头,她笑了。 她全家也只有她一个,早就只剩她一个。 她每天都会去茶摊坐着,谈不上在等谁,却让她等到了突然?从门里冲出来的宋成绮。 她被禁足了大半年,消瘦了许多,苍白羸弱,但是看向?她的眼神依然?和从前一样,她满含热泪向?自己跑过来。 她没有忘记她,也没有不爱她。 谢宴楼闭了闭眼,终于承认自己也在等一个答案。 一个在乱世里,几乎没有人会在意的答案。 “成绮。”她主动向?前迈了一步,礼帽的帽檐微微抬起来,流露出刻骨的温柔。 “《耳语》第三十二场一镜一次,Action!” 宋成绮再一次被带走了,宋妈妈派人给她传口信,一个星期后,宋成绮就要去美国,她们之?间不可能有未来。 谢宴楼听到这?个消息很高兴。 她的司令爸爸果然?为?她谋了很好的出路。 顾先生三天之?内连发?了三封电报催促她登船,日本人已经攻打?上海,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谢宴楼躺在百乐门房间的沙发?里,长睡不起。 第四天夜晚,有人敲响了她的房门。 谢宴楼没理,来人掏出钥匙从外面?打?开了门,脚步声停在身边。 宋成绮弯腰抱住了她,淡淡药香盈满衣袖。 第九十八章 “《耳语》第三十二场二镜一次,Action!” 百乐门不复以往的繁华,脚步空旷得能听见回声,宋小姐越往里走越心惊,掌心也沁出一层细汗。 万一谢宴楼走了怎么办? 如果她不在上海了,自?己要去哪里找她? 这种恐惧的心情在她敲门没有回应时达到了顶峰。 宋小姐从怀里掏出了钥匙,颤抖着打开了红玫瑰的房门。 屋里有清淡的酒气,可容纳三人坐的长沙发里侧卧着一位美人,旗袍勾勒出沙漏型的身材。 窗外忽的亮如白?昼。 在日军的轰炸声中,宋成绮弯腰抱住了沙发上的女人。 轰炸暂时没有到市区,但是响动总是骇人的,城里越来越危险。 城外传来交火的声音,在黑夜里断断续续响了许久。 两个人坐在卧室的角落里,宋成绮反而笑了,问她:“你怎么还?没走?” 谢宴楼反问她:“你怎么又来了?” 两人相视一笑,对上彼此的眼睛,熠熠生光,情深不悔。 按道理此处应有一个吻,也确实要发生一个吻。 只是在宋成绮的脸靠近对方时,头顶飞机轰鸣,她下意识地躲进了谢宴楼怀里。 ——未必是敌军,更有可能是我方飞机。 谢宴楼怀着她柔软的身子,低声笑道:“怕了?” 她半开玩笑地揶揄她:“就这点?胆子还?学人私奔。” 宋小姐关?于战争的记忆已经很遥远了,她襁褓里应该是经历过的,记事?以来没有直面过战争。 她年纪尚轻,于是小声反驳道:“你不怕吗?” 谢宴楼轻描淡写道:“不怕啊。” “我听说人被?炸死的那一秒,因为?很快,所?以感受不到痛。是真的吗?” “是真的。”谢宴楼回答她。 宋小姐松了一口气。 似乎为?自?己选定了一种死法。 谢宴楼骗了她,不是每个人都会那么幸运,直接死在炮弹中央,炸得支离破碎,一了百了。更多的是被?炮火殃及,缺胳膊断腿,有的弹片嵌进身体,痛不欲生,受尽折磨而死。 她现在做梦还?会梦到她的爹娘和?妹妹。 她也没有告诉宋成绮,被?炸死的人死前是非常难看的,她这么漂亮又爱干净,一定受不了。 她已经等到了她的答案,甚至奢侈地和?她见了最后一面。 上天在她二?十三岁这年,终于待她不薄。 谢宴楼说:“成绮,要不我们结婚吧。” 宋小姐在她怀里抬起?了头,镜头定格在她诧异而惊喜的脸上。 …… “《耳语》第三十三场一镜一次,Action!” 谢宴楼在城中有一处自?己的私产,是个小院子,比不上宋小姐的别院气派,但胜在清静整洁。 这地方谁也不知道,置办好之后她也很少?来。 她原本盼着,若是有生之年能等到世道太平,她攒了一笔积蓄,就在小院养老。 以她的出身,也不求什?么知心人,平安度过一生就行。 大厦崩塌,终究成了泡影。 推开院门,一阵霉灰扑面而来。 两人合力将院子打扫干净,又收拾出一间?卧房,宋成绮不会做家务,但非常认真地学,谢宴楼让她做什?么她便做什?么。 谢宴楼有时停了手看她,脸上的笑容似喜还?悲。 小院暂时没有通电,点?了几支蜡烛。 烛火下宋小姐穿着寝衣,拢住谢宴楼柔若无骨的手,一手从枕头底下掏出匕首,道:“我妈妈说得对,以我们俩的样貌,在外面比普通人危险百倍,所?以在逃亡前,我想先将脸划花了。” 谢宴楼看着她唇红齿白?、面胜桃花的脸,久久没有说话。 “你不觉得可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