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无法体会那种感觉，乔尼，我的爱人，我的骑士。”　　 玛丽安面无表情，低着头说道。　　 这样的表情让乔尼愈发不安起来。　　 “玛丽安，我……”　　 “那种身为弱者的无力感。”　　 “不，我知道。”　　 乔尼想起了在布兰特岭的生活，一个大地骑士就可以随意支配他们的命运，直到他后来也拥有了骑士的实力。　　 “不，你不知道。”　　 似曾相识的对话，让乔尼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他沉默了。　　 “我知道你的过去，乔尼。你曾经对我说过。但是，我们不一样。你至少还有机会拥有力量，并且得到了它。可是我呢？我是一个麻瓜。”　　 乔尼当然知道“麻瓜”这个词代表的含义，没有魔法资质的普通人，据说是随着符文遗迹一起被发掘出来的上古词汇。　　 “我的母亲是高黎人，我天生就没有修习斗气的潜质，为了让我在宫廷里不受欺负，她最后的遗愿是请来大贤者菲尔德，希望他能够传授我魔法，然而，我却是一个麻瓜。”　　 “你能体会那种感觉么？乔尼。”　　 “玛丽安……”　　 “不要叫我玛丽安！玛丽安已经死于她的弱小。难道你已经忘记我是谁了吗？”　　 玛丽安突然厉声说道。　　 明明没有感觉到任何的能量波动，乔尼却感觉到她的身上带着莫名的威势。　　 他低下头，叫出了那个许久不用的名字。　　 “不，我当然记得，阿洛蒂雅，我的公主殿下。”　　 “呵呵，公主殿下？没有力量的公主，不过是一个可怜，随时可能拿出来用掉的牺牲品。”　　 玛丽安的表情恢复了平静，但乔尼却感觉到了潜藏的风暴。　　 “当年的我真是单纯，不，是愚蠢。我不相信那些侍女所说的，不相信宫廷是那么混乱的地方。我以为我是不同的，没有魔法资质，我可以学习魔药啊，一样可以保护自己。我曾经是那么天真地相信，相信我身边的人都是好的，直到……直到我的另一个贴身侍女被我的兄长随意地赏赐给了侍卫，而他自己，我的亲哥哥，在那天晚上爬上了我的床！”　　 玛丽安闭上了眼睛，声音渐渐颤抖起来。　　 “若不是我足够的幸运，当时身上带着麻痹性质的西苓花粉，我根本等不到你来救我。”　　 乔尼呆住了，他曾经无数次地猜测，也问过玛丽安，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玛丽安始终不肯说出来。　　 原来，竟然是这样的事情。　　 她什么不愿意说出来呢？　　 是不想皇室的丑闻泄露出来，还是不想让乔尼觉得自己不洁？　　 这个傻姑娘！　　 乔尼正准备出言安慰，玛丽安的再度爆发让他闭上了嘴。　　 “我受够了！那种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蹲下来哭泣，等待别人来拯救的感觉，真是糟糕透了！”　　 “但那就是弱者的原罪！因为我没有力量。”　　 看出了玛丽安还有话没说完，乔尼自觉地保持着沉默。　　 玛丽安慢慢平静下来。　　 “后来，我发现，最可怕的不是身为弱者，而是习惯了当一个弱者，失去了反抗的意志。”　　 “我以前从来不敢跟你说这件事情，因为那让我感到羞耻。然而事实是，我并没有做错什么。”　　 “我本来早就该发现的，他们甚至曾经在我的面前谈论过我什么时候成熟的问题，就像在讨论可以随意采摘的水果。”　　 “但是那时的我，天真，软弱，又愚蠢。”　　 “身为一个弱者，在那样的环境下，既没有警觉心，又没有反抗意识，这往往是悲剧的开端。”　　 “好在命运让我遇见了你，我的骑士。是你，把我救出了那个黑暗的牢笼。”　　 乔尼伸手揽住她的肩膀，试图以贴心的安慰结束这次并不愉快的回忆，但玛丽安的下一句话让他的身体僵住了。　　 “但是，你却把我带入了另一个牢笼。”　　 “名为‘生活’的牢笼。”　　 “你能想象么？现在坐在你面前这个，陪伴了你十年的女人，曾经无数次地想要离开你，离开这见鬼的生活，哪怕是被抓回去也好。”　　 玛丽安叹了一口气。　　 “身为骑士的你，永远也体会不了那种感觉。”　　 “被绑在背后，只能看着你冲杀、受伤，除了看着你的伤口哭泣之外，什么都做不了的感觉；笨手笨脚学着种植小麦，却将你辛辛苦苦换回来的种子全部烫死，恨不得用血去浇灌的感觉；学习裁缝的时候，手指上扎满血泡，却还要被其他妇人嘲笑的感觉；独自坐在家里，看着天慢慢地变暗，数着每一声汽笛，等你回家，每晚一秒钟，心上就被割一刀的感觉……”　　 “那种感觉，那种在生活面前的无力感，真是糟糕透了！”　　 “每当这个时候，我都想，干脆丢下这一切，回去做我的公主好了，哪怕只能当一个玩物，也总比在这里好。这样的生活太苦了。”　　 乔尼的目光逐渐黯淡，搭在玛丽安肩上的手垂了下来，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席卷了他的全身。　　 他苦心维持的幸福生活，原来只是他一厢情愿的幻觉么？　　 “抱歉，这一切都是我的错。”　　 是啊，一切的苦难，都源于一个穷小子的奢望。　　 如果不是因为我许下的那个愿望，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你还是那个尊贵的公主殿下。　　 看着乔尼不知所措的表情，玛丽安突然笑了起来。　　 她张开双手，将乔尼拥入怀中，用嘴唇摩擦着他的耳垂，轻轻地说：　　 “可是，我爱你啊。所以我愿意。”　　 “什么？啊……你……”　　 狂喜的浪潮涌上乔尼的心头，他开始语无伦次，眼里也控制不住地涌上一股热流。　　 “你想什么呢！是不是开始埋怨自己，觉得自己没用？你是太自卑还是对我没有信心？你可是我的骑士，我唯一的爱人啊。”　　 “再说了，我走了安德鲁和安妮怎么办？”　　 “真是笨啊。”　　 “好啦，别哭啊，我还没说完呢。真该让安德鲁看看你在我面前哭的样子，让他知道这个家里谁才是最强的存在。”　　 “哪有，刚刚是你看错了，你再看看。”　　 乔尼挺身，迅速运转体内的力量，黑雾翻腾间，毁灭了所有的证据。　　 玛丽安白了他一眼。　　 “嘴硬！好啦，没办法，我被你拐出来，在外面无依无靠，就只能跟着你啦。”　　 “不过，生活还是很难啊，爱又不能当饭吃。更重要的是，我还是一个没有力量的弱者。”　　 “但是你有我啊。”　　 乔尼再次抱住玛丽安。　　 玛丽安将侧脸贴在他的胸膛上。　　 “那你不在的时候怎么办？就像红龙降临的那天晚上。”　　 乔尼无言以对，尽管那天晚上他及时赶到了，但是在龙息面前，他还是没有任何办法。　　 “所以在那天晚上，我选择接受体内的力量。也就是那个时候，我才发现以前的自己有多愚蠢。”　　 “当惯了弱者的人，会本能地抗拒力量，把命运交给他人来决定。但是那天晚上，我用自己的力量救回两个孩子之后，我改变了想法。”　　 “为什么不自己成为强者呢？”　　 玛丽安的脸上再一次露出了让乔尼不安的表情。　　 但乔尼已经发现了原因，他原本习惯了那个默默在身后支持他，把所有的事情交给他决定的玛丽安，而现在，她有了自己的想法。　　 那是自信的光彩。　　 认清了之后，他不再介意，反而觉得这样的玛丽安，恢复了少女时期的魅力。　　 然而，他心中还是有一些疑虑。　　 “可是，那种力量的副作用……”　　 “没事的，事实上，那并不是什么有害的副作用。当年老师把那一颗种子交给我的时候，曾经告诉过我，危险的时候吞下它，可以获得力量。那天晚上之后，面对那样的情况，我也很害怕，所以还使用了最后的一颗九级魔核，调制了我至今能做出来的最好的抑制剂，但是却走了弯路。”　　 “出现那样的情况只是因为，我的元素亲和度实在太低，它在改造我的体质。”　　 玛丽安从乔尼的怀里抬起头来，露出了狡黠的微笑。　　 “这些年来，跟一个肥婆睡在同一张床上，真是辛苦你了。”　　 “哪有，你在我眼中永远是最美的。”　　 “那我再胖回去好不好？”　　 “这……”　　 “哈哈哈哈……骗你的……女人谁不爱美啊？”　　 玛丽安俯下身子，笑得整个身体都颤抖起来。　　 乔尼也跟着笑了起来，但是他突然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　　 “那，安妮……”　　 “其实那颗种子的大部分力量被她继承了，所以她的亲和度更高，不会出现任何问题的。更何况……”　　 玛丽安平静了下来，只有眼角还带着些许笑意。　　 “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的问题么？太过平淡的生活让我感到迷茫，更可怕的是，我们的孩子也将进入这一眼就能看到头的生活。”　　 “嗯，我当然记得，你说过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得。”　　 “哼！这样的话留着哄孩子吧。其实，安妮拥有这样的力量，我很高兴。因为她注定不会走上我的老路，面对生活，她有更多的选择，这是她的幸运。”　　 “这么说，安德鲁真是可惜啊。”　　 “说什么呢，他不是有斗气资质么？哪儿用得着靠变异啊？”　　 “那倒是。”　　 “所以啊，相对于我所得到的力量，身体上一些反应，只是一些微不足道的代价。不过，有件事情我觉得有点可疑……喂，你有没有在听啊？”　　 乔尼看着渐渐变得开朗的玛丽安，脸上出现的迷人光彩，一时之间有些发愣。　　 “当然。我只知道，我的公主殿下回来了。”　　 他一把搂住玛丽安，吻了上去，将她所有的话堵在了嘴里。　　 “唔……”　　 算了，随他去吧。　　 玛丽安放弃了挣扎。　　 这些年他太辛苦了，我终于可以分担一些了。　　 至于获得这些力量的代价，也就不重要了。　　 玛丽安双手环住乔尼的脖子。　　 露出的手背上，肉眼看不见的绿色火焰印记正在微微闪烁着，慢慢地变得黯淡。　　 没说出口的话在交缠中被乔尼吞了进去，没能将其中的信息传递出来。　　 “当心莉迪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