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强了！　　 桑科强忍着擂鼓一般的心跳，用鼻子吸入空气，然后稍微憋住，缓缓吐出来，同时用意识控制身体配合呼吸的节奏。　　 刺客秘传的呼吸法，让他在连续奔逃了十来分钟还没有力竭。　　 他一脚蹬在巴掌大小的树干上，在树干弯曲的时候顺势下蹲，借着回弹的力量从快速晃动的树枝间隙中穿过。　　 刚刚完成一个变向的弹跳，桑科偏过头，眼角的余光就能立刻看到一抹黑色。　　 不用刻意回头看，树木被摧垮的声音紧跟在身后。　　 枯枝腐叶被大片搅动，不知在这密林中积蓄了多久的陈腐空气，带着难以形容的气味，逐渐泛起。　　 从地面翻腾起来的灰雾并没有清晰的边界，桑科不小心吸了一点，呼吸一滞，节奏差点断档，他腿一软，没有踩中树身，侧着身子斜斜地栽进了地面。　　 他屏住呼吸，四肢用力一震，包裹着他半边身子的腐殖层漏出了空隙，他迅速翻身，钻进了两颗足有几人合抱粗细的罗莎树中间。　　 终于得到新鲜空气的桑科大口喘息着，试图恢复原本的呼吸节奏。　　 这两棵树的间隙并不能容纳那只黑豹通过，可以稍微调整一下。　　 然而，就像几天前那样，超出桑科理解的事情再度发生了，明明巨树已经将他的身形完全遮住，黑豹却直接从一侧绕了过来。　　 已经没有弹跳的机会了，桑科下意识往地上一滚，错开了黑豹的利爪。　　 就像跳入水池一样，黑豹大半个身子直接沉了进去。　　 趁着黑豹的身体陷进腐殖层，他从两棵巨树之间钻了过去。　　 这边似乎是森林中最为古老的一段，有不少上百年的树木，它们在顶端各自占据一片天空，但根系却纠缠不清，留下了一些只能让人类通过的空隙。　　 桑科靠在一颗大树的根部，尽力放慢呼吸，这里是被膨胀的树根撑开泥土留下的空洞，从另一侧什么都看不出来。　　 在这个时候，他终于有空在心中梳理一下刚刚发生的事情。　　 十几分钟前，桑科呆呆地望着眼前极具压迫力的黑色巨兽，脑中就像是塞进了一座就要炸开的蒸汽钟楼，快要把他的头骨撑裂。　　 所有的声音都离他远去，桑科就像被水淹没一样，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起来，只能听到血液在涌动的轰鸣。　　 他隐约看到导师走了过去，似乎在跟那只巨大的黑豹……　　 交谈？？？　　 真不知道导师跟那家伙说了什么，黑豹走过来，将一只爪子按在已经瘫倒在地的桑科头顶。　　 在桑科脑袋里不断膨胀的东西瞬间停滞，随即迅速收缩，化成一股寒流，透过头顶离开了。　　 就像是脑中的水和蒸汽都被抽走，他感觉自己终于开始冷却。　　 当他好不容易恢复清醒，黑豹一爪子将他掀翻在地。　　 这是怎么回事？　　 导师站在一旁看着，并没有阻止。　　 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我让他做你的陪练。”　　 什么？他？　　 桑科还来不及反应，黑豹将头凑了过来，盯着他的眼睛。　　 他莫名读懂了黑豹的意思。　　 准备好了吗？　　 然后，黑豹的纺锤形瞳孔微微扩张，桑科就像被一桶冰水浇在头上。　　 极度危险！！！　　 不马上逃走的话，恐怕立刻就会被撕碎。　　 于是他一个激灵，从地上跳起来，钻进身后的密林。　　 身后传来一声低吼，随后就是狂暴的声响。　　 再然后……他就一直逃窜到现在。　　 陪练？　　 桑科终于回想起这一路追逐与奔逃的缘由。　　 这到底是算是什么啊……　　 桑科苦笑起来。　　 他只是一个连“草”级都没有完全踏入的半吊子刺客，凭什么让至少是五级魔兽的家伙来给他陪练？　　 要知道，就在几个小时之前，自己连他一下撞击都受不了。　　 想到之前的遭遇，桑科终于发现了问题。　　 以他的速度，应该不至于闹出这么大的声响，再说了，云豹的皮毛可是有很好的防风能力的，那他故意这样，究竟是导师让他陪我练什么呢？　　 桑科都没有发现，自己已经下意识地用“他”来称呼黑豹了。　　 真可惜，导师跟他交谈的那段我完全没听到。　　 究竟是练什么呢？　　 桑科突然想到了什么，他闭上眼睛，额头上的青筋微微凸起。　　 阴影感知。　　 果然，从这里还没平息的阴影扰动来看，有人在附近使用过阴影穿梭，除了导师还有谁？　　 原来他一直在看着我。　　 那究竟是练习什么呢？　　 ……　　 不时听到树木被强力冲击倒塌的轰响，西奥多放慢了脚步。　　 原本并排潜行的乔尼走到了前面。　　 西奥多看到，乔尼握着长弓的手正微微颤抖着，但是他的脚步却还是很轻快。　　 “乔治！”　　 西奥多轻轻喊了一声。　　 乔尼回过头来，脸上带着微笑，似乎从刚才就没有停下来的微笑。　　 “这个距离很安全。西奥多你知道吗？当野兽锁定猎物的时候，往往会降低警惕，这个时候，就算走近它周围100米之内都没事。”　　 西奥多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乔尼。　　 乔尼顺着西奥多的目光看向了自己的手。　　 “哦，我很好，只是……感觉到了阔别已久的……激动、兴奋……或者别的什么……好的情绪……相信我，没有比这更美妙的事情了。”　　 乔尼的声音带着莫名的颤抖。　　 这种感觉让西奥多隐隐有些不安，就连眼中的红光都消退了不少。　　 在身后看着乔尼轻快的步伐，西奥多突然产生了一种错觉。　　 就好像一个小男孩拿着心爱的玩具，走在回家的路上。　　 对，就好像是，快要到家了一样，兴高采烈的小男孩忍不住唱起歌来。　　 不对！这歌声好像是真的！　　 “你在哼歌吗？”　　 “抱歉，我突然想起了以前进山时父亲教我的曲子。”　　 歌声瞬间消失了，乔尼回过头，带着歉意说道。　　 “乔治！你还好吗？”　　 眼看气氛越来越诡异，西奥多眼中的红光噌地冒了出来。　　 乔尼愣了一下，终于停下了脚步。　　 “西奥多。”　　 他叫着大胡子冒险者的名字，声音已经恢复了正常。　　 西奥多谨慎地看着他，右手已经紧紧地握住了剑柄。　　 “范留下来那一把匕首，‘红色掠夺者’，有剥夺异物的能力，我想我们应该确认一下你的脑子里有没有混进去什么东西。”　　 “不用了，我就是我，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乔尼将长弓放回背上，双手摊开。　　 “西奥多你知道吗？我原本以为，人生中最重要的决定，一定会在某些重要的时刻发生，在那个时刻，会有一些特别的事情发生，然后我做出某些决定，舍弃某些重要的东西，去挽回一些更重要的东西。但是我后来我发现……”　　 在西奥多有些疑问的眼神里，乔尼耸了耸肩。　　 “其实很简单。真正决定性的瞬间，往往是在不经意间出现的，就比如现在。”　　 “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情，我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我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我一直希望给家人安稳的生活，为此不惜将一家人锁在一个小镇里，白天当我的老实猎户，夜晚出去猎杀那些破坏小镇安宁的人们。”　　 “因为那件事情，这十年来我四处躲藏，伪装着身份，为了维持表面上的平静生活而不断妥协，一直到那只该死的红色巨龙闯进来，毁掉了我苦心经营七年的一切。”　　 “你知道吗？在那个时候，我以为一切都完了，我试着押上我的全部，去换取家人的生命，然后我成功了。但是我不知道哪一天要付出代价，往后每多活一天是一天，所以我丢掉了一切。”　　 “所以我才抗拒命运，因为我只想和家人过完我剩下的时间，不用管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但就在刚刚，我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一件我曾经明白后来又忘记了的事情。关于我要成为什么样的人。”　　 “西奥多，你看，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猎场，强者划分领地，将弱者作为猎物。那么问题来了，你是猎人？还是猎物？”　　 “其实答案非常明显。在我12岁的时候，先是我的父亲为了我失去一条腿，然后因为我的弱小，害死了七个人。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决定了，我要做猎人！”　　 “后来查出领主诺斯·布兰特是故意害我父亲失去一条腿的，我没有想过其他的解决办法，而是忍住自己的愤怒，找机会杀了他。”　　 “后来因为一些事情，我变得越来越不像我，直到伊修达出现了‘猎魂者’，我才找回了自己。”　　 “后来……抱歉，这个我好像已经说过了。是从哪儿开始的呢？”　　 西奥多的眼里红光吞吐着，静静地听着乔尼有些凌乱的讲述。　　 “哦，对了，在回到庄园之前，我还在想，我要豁出一些保护玛丽安和孩子，但是后来我发现，她已经不用我保护了。她已经不用我保护了。”　　 乔尼无意识地重复了一句。　　 “然后，然后我们立下誓约，为了安妮来到这个鬼地方，要去完成讨伐巨龙的伟大事业。”　　 “然后在今天晚上，你违背了你的誓约，我却没有。我才发现，我发现……”　　 乔尼的表情有些奇怪。　　 “我发现我一直走在正确的道路上，我是个猎人，西奥多。”　　 没等西奥多开口，乔尼自己调整了过来。　　 “现在，我要做猎人该做的事情了。”　　 他扭动着脖子、肩膀、膝盖和脚踝，就像骑士训练的热身一样。　　 “那个大家伙可不好对付，我们需要一些陷阱。”　　 西奥多终于找到了开口的时机。　　 “我帮你。我曾经跟一些山民学过制造陷阱。”　　 “抢精灵鸟那次已经见识过了，不过你要知道，山民可不会把真正的好东西教给你。”　　 乔尼愉快地笑了起来，看上去是真心的那种。　　 “我就是山民，而且是山民里最厉害的那种。”　　 像是被这样的笑所感染，西奥多眼中的红光逐渐隐去，他也笑了起来。　　 “好，听你的。”　　 乔尼解下腰间的青绿色细剑。　　 从金宫里借出来的传奇武器，尼德昂纳斯的翼爪！　　 “亲爱的，让我给你准备一个惊喜……”　　 乔尼喃喃自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