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快了,道出彼此的命运。 同时,也让百里流年百感交集。 如果不是种种,他想素鹤会是一代明主,必能带领百里氏再攀高峰。 可惜,造化弄人。 不管是被迫的,还是有心的,他们最终都走了相同的路。 或许,这就是百里一脉的特性。 无所谓愿不愿意,他们最后都会有相同的抉择。 为之,可以不顾一切。 虽死,不悔。 转眸打量着屋外的凄风苦雨,眼底是一片冰凉,没有太多的感情,只有极度的平静。 视线,不经意的与玉面判官交错。 对方在外,看不到屋内还有一个人。看着他如今的模样,很是有成就感,心情颇好的举杯遥敬。 他没有理会,对方也不在意。 低头垂眸,继续自斟自酌。 偶尔会抬头看两眼,多的时候是料定他翻不出手掌心。 不禁垂眸负手,低头露出一丝讥讽。 其实,怎么讲呢? 虽说自己勾结八风岛串联魔界与浥轻尘有往来,处处都是实证,铁证如山,但若要拼死顽抗,百里家与监察天司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未必,就是他玉面判官案板上的鱼肉。 但是,自己这一生不光是百里流年,还是百里家的家主,监察天司的司主,担负的从来就不是个人荣辱。 而是,一族兴衰。 一司,未来, 这些日子,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发生的事多,经历的变故也多。 就着这点时间,他也慢慢想清楚了一些事。 表面看,是两家得利一家折损,王宫名存实亡。 可实际是,一家折损换来的少真府从此退出王城风波的中心,看似折损,实际保全。 以少真无一为人,他不信对方没有留手,没有早早替少真一脉排布将来。 至于三味与碎玉人,只怕也是台前的饵,为的就是让菰晚风动,让其上钩,从而与箕鴀合谋。 而菰晚风动,便代表了自己不得不动。 不然,等待百里家与监察天司的就是一个死字。 而名存实亡,换来的他们两家两虎相斗。凭他们斗的天翻地覆,到了了……哼,怕也是要替他人做嫁衣。 这也就能解释,无论怎样,无论发生什么,勇王为何都坚守东门不出。 对外示弱,虽然一来是实情,可二来何尝不是麻痹自己与菰晚风? 然他们,都有不得不入局的理由。 菰晚风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自己,则是不能坐以待毙。 百里家要做无冕之王,就必须设法保全,天司必须为之辟出生路。 如此,才不会任人宰割。 过去,弦不樾便有心解决三家与天司的问题。只不过三家根基俱深,要动并非易事。 且王城,与之有着不可分割的紧密关系。 稍有不慎,便是引火烧身。 那时有可能问题没解决,弦氏一脉先死。 弦不樾很聪明,所以没有让这种事情发生。 而是耐着性子,多年如一日,徐徐图之。 为此,他可以赌上肝胆相照的少真无一,还有两个儿子几位妃子,甚至是他自己的命。 只为完成一个局,一个集齐天时地利人和的局,一个让他们看了明知有问题却还是愿意冒险的局。 如此用心布的局,他和菰晚风很难不动心。 踱步间,缓转此身。 道:“弦不樾此人是个为王的料,修为禀赋不是最好的,但颇有识人之明,亦有容人之量,更善于隐忍。” 略略一顿,抬眸道:“但要完成这样一场局,凭他弦不樾还做不到。 此计,必是少真无一无疑。” “那又如何?” “我不问别的,只想问问,在这场布局里,你出了多少力?” 闻言,素鹤眸子倏张。 与之对上,不避不闪。 道:“一点。” 听罢,他突然长舒了一口气。 一点是一点,至于一点多少个一点,那就另当别论了。 道:“如此,我输的不冤。” 输在你手上,我亦心服口服。 素鹤转眸,眼里有着让人看不懂的情绪,也有着让人望而生畏的疏冷。 道:“恨吗?” “恨?” 百里流年听罢,笑了。 一步一步,走向棺材。 一边走,一边抬手抚摸。 此时的棺,还没有盖棺盖,还能再看看着这个陪自己走过风风雨雨的人,看看这个与自己纠缠了半世的人。 曾经,他们也是情投意合。 她不嫌他是旁支,他爱她风华正茂。 两个人的结合,也算是排除万难。 只是后来,他们……走着走着就散了。 她想他举案齐眉,效田园山水,享夫妻和美,儿女孝顺的天伦之乐。 他则是想她,能与自己携手并进,共谋出路。 后来,他们慢慢吵闹。 有了分歧,有了矛盾。 再然后,他不再踏进她的屋子。 转而,流连他处。 渐渐的,他有了小妾。 一个两个三个……乃至姹紫嫣红。 他愈是这般,他们离的愈是远。 再相见,除了吵闹还是吵闹。 她为了见他,也会弄的后院鸡飞狗跳,等到小妾们哭哭啼啼找来,他实际不怎么在乎,但因为看不得她如今不解温柔的模样,每每总是纵着她们。 就这样,两人行至陌路。 可到了最后,是她用性命替自己脱身,替自己争取时间。 看着棺中熟睡的人,不禁伸手抚上那张多年不曾触碰的脸,细细的摩挲着,指尖冰冷的触感告诉他。 他们,回不去了。 反问道:“我助磾水灵陷害你母亲,你恨吗?” “恨。” “是啊,我也恨。” 怎能不恨呢? 到底,是我百里流年的妻。 呵……可到底,也是我技不如人,不是吗? 说罢,睇着棺中的人道:“我帮磾水灵害你母亲失了名节而死,如今你不动声色借菰晚风的手让我丧妻,这也算一报还一报。 欠你的,我会拿命还。 只是乐人那边,还希望你高抬贵手。” 与我百里家,留一条根基。 “他很好。” 比你,想的好。 闻言,百里流年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温柔,很淡很淡,淡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却又真真实实。 道:“那是她的孩子,自是好的。” 倏的,他眸子一黯。 道:“帘恨,是你杀的?” 抬眸一瞬,手不禁抓住了棺口。 哪知素鹤一句话,让他几乎窒息。 “你在乎?” “……” 是啊,在乎吗? 在乎的话,又怎会让他去做。 不外乎,如今又是问给谁听? 怔怔出神的人,霎时间也多了一丝恍惚。他是在乎帘恨的,可同样的,帘恨是他亲自派出去的人。 因为他知道当时那种情况,让帘恨去是最合适。 因为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句话。 帘恨,拼死也会达成。 也知道彼时去不得,为着私心,还是让他去了。 后来,便没有后来。 人,再也没有回来过。 可他清楚,地气有古怪。 欲海天能做,又会做的人,不多。 虽然其中夹了疾疫,亦掩盖了诸多气息。 然属于帘恨那丝微弱的痕迹,他还是捕捉到了,他没有说,但他晓得帘恨不是自己死的,更不是死在疾疫之下。 短短几个问题,让他明白。 他,还是低估了。 人不仅知道乐人的不同,更早早参与了少真无一无弦不樾的局,甚至在他们出事后,后面全是其一手在盘活。 也是如此,他才想通。 帘恨是其所杀,地气是其引爆。 换而言之,在自己让帘恨出去的那一刻,就落入了对方的陷阱。 而,谁也想不到? 杀帘恨,置全城百姓与死地。 使得城内疾疫爆发,民不聊生,尸骸成堆,人杀人,人吃人,整一个炼狱不过如是。 却是他,百里素鹤。 即便时机不对,让谁看了不想夸上一句。 这才是,干大事的料。 够狠,够冷静。 一时间,他竟很是欣赏。 道:“他……后悔了吗?” “他曾回来看过你。” “当真?” 一听这话,饶是他早有准备。 可心,还是不可抑制的颤了颤。 尽管他面上很平静,可内里早起波澜。 原来,没有恨自己。 呵呵呵…… 这世上,怎么会这般的痴人? 何苦呢? 自己又不是什么好人,哪里值得?哪里值得……思及此,眼前赫然是过去的一幕幕。 霎时,负累的闭上眼眸。 道:“公子如此做,就不怕受千古唾骂,留万世罪名?” “骂,要有人受。 罪,要有人背。 有些事情,背的多了,也就不差多一桩。” 闻言,百里流年为之侧目。 由衷道:“公子海量。” 谁知,话音刚落,府外就开始闹腾起来。 细细听来,大致是一个小厮惊慌失措跑来通风报信,结果被拦在门外进不来。 一言不合,就吵了起来。 他仅是抬眸一瞥,便由得他们吵闹。 看了看妻子的容颜,随即推动棺盖盖上。 这一别,就是永远。 道:“天雨路滑,你慢些走。 我再过不久,就来陪你。 这回我不带她们,听你的话,不争了。” 说着,漫步至素鹤跟前。 整衣肃冠,重重一拜。 道:“一会儿还得有劳公子,替我掠阵。 倘若乐人有不当之处,还请担待。” 素鹤知其意,轻轻颔首。 说白了,两人总归是一家姓。 虽然有主家和旁系之分,可茫茫欲海天也只有彼此能懂。 他只是想再见一见熟悉的人,听一听有关故人的事。 过了今天,他们谁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明天。 两人有仇也有怨,但走到今时今日。这点仇恨突然就变得不足为道,人都要没了,再执着于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他不愿意那么做,百里流年也不愿意。 因为,他们都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至于仇仇恨恨,恩恩怨怨。 就让它,随风消散。 飘到哪儿,算哪儿。 飘的无依无靠,便是一生的宿命。 飘的烟消云散,便是归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