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不提秋水无痕自其走后,转入后殿是何感受。但他出了崇德殿,便一径回到菡萏渠。 菡萏渠的风光好啊,何时都与四时不同。 恣无意站在木桥上,矗立良久。 倏然,运笔翻飞,势走龙蛇。 “去。” 一道金光霎时没入白莲之中,旋即无踪。 同一时间,甫下山刚甩掉耳目的诗断肠神色突然有异。来不及觅地隐藏,当先手掐法诀,登时,夜空中忽的闪现许多奇异字符。 等他看罢,却是面色愈看愈凝重。 “无意怎会突然言此种种?莫非,那小子上山当真说了什么?” 否则,怎会突然叫自己传书如渊?还要找九曜楼,买不闻的来历? 思及此,翻掌收了神通。 环顾四下,确定无人后才大步离开。 也合该无事,他这前脚刚走,慎独因担心自己说多错多,匆匆下山至此。加上路况不熟,乌漆麻黑便转到这儿。 本来隐隐瞧见此处有些亮光,思索着定然有人,这荒山野岭,也有个问话的。 可不想自己心急吧啦赶过来,那亮光早就消失的干干净净,顿时懊恼不已,一通不快,全撒在附近的树木花草上。 然气归气,为防春秋翰墨事后反悔,擦了擦额头的汗水,还是苦巴巴赶路。 至少天亮前,得走出这片林子。 而诗断肠出了树林,首先做的不是去找医门或者毒门,他先找了个没人又隐蔽的所在,悄摸摸给墨如渊写了封信。 信上别无他言,就是把恣无意的原话重复了一遍。 那恣无意为何不直接给墨如渊去信,而是要兜这么大一圈子? 原因其实很简单,普通的书信以春秋翰墨目下的处境,肯定无法顺利到墨如渊手上。 就算他们可以放一批批人出去迷惑,把真真假假混在一块儿,然风险也太高。而如果直接给墨如渊,那小子看不懂。 这文字也就同出落霞孤鹭的诗断肠能明白,而让诗断肠给墨如渊去信,便是把此事考量了进去。 另外,诗断肠送信亦有他的秘法。 所以这事看着繁琐了些,胜在可靠。 墨如渊此时尚不知有鸿雁远至,正持了云行雨手书找上一枝春。 话还没来得及脱口,顿有感应。 偏偏此时,不方便。 一枝春看出其面色古怪,抓起盘中的瓜子闲嗑道:“看吧,本夫人信誉一等,从不偷看。” 说罢,朝空碟里吐壳。 “不急,还请夫人先行过目。”说罢,把手上书递给上。 哪知一枝春竟是看也懒得看,边嗑瓜子别道:“不用,不打开,我也知道他在信中说了什么。” 说着,抬眸睇了眼,捏着瓜子道:“照理,本夫人不是开善堂的。 所以,没这义务。 但是,你们该庆幸有人爱管闲事,非和你们一起淌浑水。 因此呢,我就只好做回好人。” “夫人恩德,我等自感激不尽。”墨如渊表情差点没绷住,想过对方不好相与,没想过如此直接。 一枝春只作没看到:“甭谢我,要谢等见到本尊你们慢慢谢。”说罢,睇向门口:“小云,带他和外面那些小子下去。” “是,夫人。” 小云自服了丹药,一番调整后,人看上去精神了不少。 对着墨如渊道:“墨仙友,随我来。” “有劳。”垂眸睇眼手书,略作思索后,放在几上。 作礼道:“请。” “去吧去吧。”一枝春不甚在意的摆摆手,待人一去,手上的瓜子顿时好似也不是原来的味儿。 红唇轻吐喟叹:“哎……” 小院里,古明德正在屋内设坛祭拜师父行岩踪以及如缉云天等师兄弟,听到外头有动静,便出来查看。 遇上同样出来查看的许久吟,两相作礼,道:“许仙友这么晚还不曾歇息?” 许久吟道:“古仙友哀思之情上感日月,在下也被感动到了,故睡不着。” 话音一落,看眼即将木讷的人,改口笑道:“走吧,咱们去迎迎这位新队友。” 古明德有些跟不上趟,讶异道:“什么队友?” “啧……”闻言,许久吟咿咿呀呀比划着想解释,但想到这事儿素鹤还没有公开挑明说,自己要直接捅出来不好,最后抬眸给他肩头一拳:“能平乱世之忧,皆是咱们队友。” 古明德摸着肩头,怔怔点头:“你说的对。” 于是,他请许久吟先行,自己随后。 等见到墨如渊时,心头莫名生出一股熟悉。这种熟悉,许久吟身上也出现过,但不强烈,时有时无。 可墨如渊给他的感觉,却十分强烈。 许久吟将之尽收眼底,可他没有说穿,而是对小云道:“小云,不给我等介绍介绍?” 小云依其言,侧身道:“这位便是翰墨三杰之一的墨如渊墨仙友,其他的也都是春秋翰墨的精英弟子。 几位若想加深交流,不若稍待片刻。 待我安顿好诸位,你们在慢慢了解。” 谁知她刚说完,许久吟就接过话头,道:“我看不必麻烦,就我等住的东跨院即可,夫人这院子大的紧,就咱们那一行过去还有个十八九间空着,住那里正好,热闹些。” “墨仙友意下如何?”闻言,小云也不说别的,径是等墨如渊答案。 墨如渊把这里所有人都不动声色打量一遍,也很清楚许久吟这是在冲自己释出善意。 同样,他现在心头亦存了不少疑惑,急需一个解释。 回眸看了看自己身后的师兄弟,见他们没有异议,遂作礼道:“甚好,有劳姑娘带路。” “随我来。” …… 来到东跨院,放眼望去确实很大。 别说他们这些人,再多也够住。 不过小云也算有心,这几个住在头,那些便住在尾。有事自己串门相商,无事住着互不打搅。 两人刚走到自己门口,便见着小云袅袅而来,擦身而过之际,许久吟压低声道:“可有他的消息?” 小云心似明镜,面上风云不动,亦低声回道:“没有。” 说罢,颔首致礼离开。 古明德因着不善言辞又少与人接触,每每待人总是隔那么几步远,因而只当两人相熟,故恪守君子之礼,不看不听,保持一定距离。 许久吟目送小云背影消失在拐角处,这才同古明德道:“介意我给行掌门上柱香么?” “岂敢。”古明德说罢,即侧身相让,道:“师父若在天有灵,必会倍感欣喜,又岂会介意。” 话音落,又是悲从心起。 回到九曜楼他始终在想同一个问题,是不是自己当初不跟寅走,后面所有的事情就都不会发生? 师父仍在无生门安好,师兄也在。 又或者,无生门出事他们有自保逃命的能力。 但事实是他听信了寅,师父、师兄都死了,死在他面前。 他们,是为了救他才死。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才是真正的凶手。 如果没有自己,也许御魂门还在,师父还在,一切从未改变。 许久吟走上前,捻起一柱香点燃。然后用手扇灭明火,走到供桌前恭恭敬敬拜了三拜,方把香插、进香炉。 又取了把纸钱,提着衣摆半蹲在在地上,往火盆里添。 道:“逝者已逝,生者当需自勉。 令师若得亲见你如此,怕也是不想看到。何况,他们是为了天下苍生赴死,不独因你一人。 你该知晓自己的出现代表什么,你若有事,不蒂与灾劫降世。令师与令师兄皆乃高义,你若懊悔,就该珍惜此躯,别让他们枉死。” “你知道?”古明德心头如同被人狠狠抡一拳,忽然想起初次见面,他与素鹤莫名出现,莫名相救,又莫名再度被救,莫名之间,他们有了太多莫名。 世间之事,一件是偶然,两件是意外?三件四件,那就是有心。 霎时,不在否认。 道:“你是如何知晓?” 许久吟把手上剩下的纸钱一股脑儿丢了进去,那火苗噗的一下窜的老高,险些烧着眉毛。 登时眉毛.胡子一把乱抓道:“咳,那个没经验,失礼了。” “许仙友,还没有回答的古某的问题?” 闻言,许久吟捋下一根烧焦的头发,道:“别多想,就你的身份现在满大街人人知晓,早算不得秘密。就算你不承认,骗骗普通仙者就算了,其他人……你懂得。” 说着,便有意无意把锅往素鹤身上扣。 “这么说,可懂?” 古明德见他话里话外俱是暗指素鹤,回想事发至今,确实处处有其影子,一时间半信半疑。 “多谢。” “客气、客气。”许久吟难得心虚的瞥向他处,不是他不说而是现在还不是不到他说的时候。 既然不能说,那就总得找个合理的解释。 比如素鹤,绝佳的选择。 “许仙友在看什么?” “啊哈……没什么,算算时间,咱们的新队友该收拾好,该过来了。”走神被发现,顿时不好意思的直搓手掌。 可是,古明德显然这回不打算上钩。素鹤出去的时间不算短,便是有事也该回来。 如今迟迟不见身影,那只能说明…… 霎时,他气息陡然大变。 惊得许久吟立马收起散漫,厉声道:“古明德,你这是做甚?” 随即冲到门口,查看了一下虚空浮现的结界。还好,那界光只是闪过几次后便再度归于虚无。 复回身:“收起你的猜测。” “那你说,他在哪儿?”素鹤肯定有事瞒着大家,你帮他,说明事情是不能让我知道,是不是? “我……许某与你一般, 同在此院。你不知道,许某如何知晓?” “他去找常帶子了,对不对?”一提到常帶子,他脑海中浮现的便是行岩踪、缉云天死去的一幕。 一霎时,体内真元有暴走的迹象。 许久吟眉山骤凛,旋即剑指封穴欲导其归位。不料其体内真元乱窜,暴出惊人威力。 一个不查,反被其震退。 眼见其不受控制,怒道:“回来。” 古明德欲报师仇,焉肯听劝? 绵绵恨火,几欲滔天。 侧眸翻掌,拂袖竹仗轻推,荡荡间,杀机滚滚。 “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