菰晚风动不得东门,然湖心的秦漠碍于心底那份隐秘目前亦轻易动不得。思来想去,他决心先着眼当下。 弦歌月不在王城,一切正当时。 于是乎,很快王城风声四起。 比如什么弦歌月自持皇子身份作威作福,强行赐婚,逼菰家大小姐下嫁箕鴀。原本菰家大小姐准备以死殉节,如今被逼着和对方成了亲。 又有什么一言不合,下令打砸菰府,推亭台,毁楼阁,无恶不作。 「什么?你不信?」街头拐角的茶楼,又热闹了起来。人虽不是昨天的人,但这好论长短,倒是有的一比。 说话的是个小二,本是来倒茶水。 听的众人说的兴起,有那不信的,忍不住到了茶水,拎着铜壶站在一边,道:「您几位不信,大可以去菰家大府看看呀。 那场景几位是没看到,真个万般家私,富贵如山,而今都成了废墟。 去赴宴的仙者,无不替菰家主抱不平。只恨四殿下躲在东门不出,自古民不与官斗。何况他是个皇子,亲老子都敢联合大殿下一起刺杀,如菰家主这般的臣子,赴宴的诸仙,哪个敢和他硬拼硬斗,还不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吞。 对了,听说菰家主今日都抱恙不能见客,府上一应事物俱由他人打点。」 那听客中有人不那么认为,三指捏着杯口笑了,道:「小二,你这话哪儿听来的?谁不知道勇王忠厚仁义,那四殿下惯与他不和,你说四殿下作乱弑父,这我们信,毕竟是个魔界的孽种,骨子里流的血就他娘的脏。 可要说勇王和他一起,未免荒唐。」 小二道:「荒唐不荒唐反正事就那样,诸位不信街上随便找个人打听就知道小的有没有撒谎。 至于客人说的这些,那都是古文了。 现在人家哥俩好的能穿一条裤子,不但刺杀天主,还是和勇王跑到东门拥兵自重。 不然几位道赴宴的仙者,为何敢怒不敢言。还不是其背后有十万大军有倚仗,加上其母是魔界的人,万一激怒他,回头跑去魔界通风报信,我们不就完蛋了。」 又瞥了眼听客,道:「我看几位面生,想来不是新飞升的仙长便是久在洞府清修,故不晓得这王城已然变了天。」 几个人连连点头,都夸小二有眼色,他们就是前些天才下山,一路上看到大家慌慌张张面有菜色,上前询问,一个个惊慌落跑,唯恐惹上滔天大祸。 不得已,哥几个决定进城看看。 谁知一来,俱是在讨论什么四殿下为非作歹云云,还是一个叫劳什子的百里素鹤,反正都不是什么好鸟。 喝完茶,几个付了钱。 便照着小二指的方向,准备去看看菰家大府被弦歌月毁成什么样。真像小二说的那样,如果遇上正义之师,少不得要助一臂之力了。 小二送走一桌客人又迎来下桌,凡有不解的他都耐心上前替人解答,如果有不认识路的,他便好心指引方向。 总之,让来的都舒舒服服得到想要的。 眼看着日头一杆高过一杆,一杆又低过一杆,日轮转转,眨眼就要接近申时。关于弦歌月作恶言论,一点都没减退的意思,还是日当正中。 倒是魔界,实实的守信用。 界主乘了云轿,由十六个魔界美人抬着。他则是端坐其上,静等申时降临。看向被绑缚封印的玉南薇,没有半点不舍之情。 父女做成这般的,称得上头一份。 玉南薇早已对他死心,更将其为人看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她骂自己的娘眼瞎爱错人,何尝不是拐着弯儿骂男人冷血无情。 这种人不会有感情, 自己是怎么到世上,不用想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女人只是他眼中生育的工具,自己不过是他转移天命宿命的容器载体。 一个容器没了,可以有下一个。 自己,不过是最合适的一个。 男人看着她,她同样看着男人。 父女俩的眼神,一样的冷一样的没有感情。 界主道:「快到申时,你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玉南薇张狂的笑了,头上的朱翠金钗顷刻崩飞,八方散落,青丝三千被风吹乱。 她笑了,笑得极其妩媚又极其冰冷。 道:「交代? 我有什么可交代? 就那么一个可用的人,你都沉不住气让人解决了,死都不让我有机会把消息传出去,还特意将时间提前。 你在防什么? 不就怕她泄露你的消息,怕有人见不得我死。 我实话同你说,我这一脉无情是承了你的,他的无情是承了我的,你的担心多余了。」 界主听罢,不怒不嗔。 忽道:「算起来,那孩子也是我的外孙,论理,该叫吾一声外公。」 「哈哈哈,外公? 亏你有脸说出口,你的妻子是谁?那是心魔一族前任族长。虽说人家死了,可你续弦了吗? 这么多年,魔族上下你纳过谁? 你要守着对亡妻的深情,所以只事播种,别的概不负责。 我母亲是什么人? 那是仙者,是你们魔的死对头。 你会娶她? 无媒无聘,无婚无姻。 我不过她不知道和哪个野男人生下的野种,恰好对了你眼有利用价值,这才抱回魔界扶养。 外公? 我都不知道亲老子是谁,你这外公又是从哪里蹦出来的? 什么时候我那死鬼亲娘半夜回来找你成了亲,让你当个便宜外公? 嗯?」 界主任她骂来任她辱,说的再难听,还是那副不动与心,只平静的像是叙事一般说着自己想说的。 道:「那孩子有你一半血,想来天赋不差。」 玉南薇讥笑,美的浸染肌骨发稍。 大抵是魔族的女子才有这种生成的美,换别人来做,必显得人刻薄寒凉,但换了她,愈发美的明目夺彩。 似乎越到生死关头,越能突显别样的美貌。 半敛眸子,眼睫似触未触。 如蝴蝶扇翅,轻轻的便能风送千万里。 道:「那又如何?」 「吾让他与你同行,免你挂念,你看如何?」 闻言,玉南薇愈发笑了,明眸不见任何伤悲,任发丝迷了眼,遮了颜,道:「你杀呀,随便杀,尽管杀,想怎么杀就怎么杀。 你是高贵无上的魔界界主,他人不过匍匐在你脚下的卑微蝼蚁。」 笑笑停停,复幽幽如呢喃梦魅的吐露道:「女儿都可以献祭,外孙又算得了什么呢。」 环顾在场的禁恒子等人,以及身后诸多魔将魔兵,一派的旌旗招展,魔威无边。 道:「啧啧啧,如此难逢的父杀女,居然没有你心爱的红妆魔子观看,也没有与魔界离心离德的玉魔子,可惜呀。」 界主淡然转眸,道:「你不恨她?」 玉南薇道:「恨,我怎么能不恨?只恨上次没杀了她,没断你一臂。 要不是玉蛟龙捣鬼,说不定她这会儿也埋土了。」 「那你为何要见他二人?莫非,你还思报复阴毒?」 「要是可 以,我当然要报复啊。」看了眼男人,十足不屑,九分嘲讽,道:「不让他们看看,怎么以后长记性呢?」 「哦?什么记性?」 「能杀女的人,杀一个没有关系的属下又算什么?让你那爱将看看也好,看了我的下场,好知道什么是前车之鉴呀。 玉蛟龙那个蠢货也是,左右仙界吃得开,做什么吊死在你这棵树,你说对不对?」 界主颔首,似乎很认同她的话。 但是不管她如何无礼,禁恒子也好,他人也罢,乃至魔将魔兵以及抬轿的侍女,无一敢高声言,甚至是一丝丝思绪波动也未曾有。 只静静听,静静看。 好似天地间,就他们父女两。 不看今日来的目的是甚,还真有几分父慈女孝,颇有几分意思。 他不起波澜的接下话,又不紧不慢回了过去:「你说的很对,他们若知道你的用心,想来会感激一二。」 「感激就省了,有机会就早点下来陪我。」侧眸瞥向那红彤彤却又不甚热烈的太阳,勾唇垂眸,复邪肆的抬起,道:申时已至,你该动手了。 记住,手别抖。 动作快点,千万别给我机会死前看到你那可怜又可笑的犹豫。」 「不着急,人世可爱,允你多看两眼无妨。」 「哈哈哈,哎哟,我莫不是人没死就出现幻觉了?不然怎么会听到堂堂魔界界主说出人世可爱这种话,居然还额外开恩许我多看两眼。 我告诉你,别,千万别。 这人世谁喜欢谁看,反正我是腻了。甭对我开恩,我不需要。来吧,利索点,照这儿砍。 快点送我上路,我呀……呵呵呵,等不及了。」 我等了多久才等到今天,你说是不是呢? 界主动了,十指微微屈起,又缓缓伸直,垂眸道:「你很希望吾动手,是怕他来吗?」 玉南薇笑了,晃开青丝些许。 似迷似痴,低语道:「不,不不,我怕他不来。不然,我不会让碧云告诉他我即将要死。」 这一刻,界主终于有了恻动。 心头泛起异样之感,似乎他真的从未试着了解这个女儿。 道:「为何? 你要这么对他? 让他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是件很残忍的事。」 「哈哈哈,残忍? 我和他没有母子缘,不曾爱过他如同你不曾爱过我。你对我只有利用我对他亦如是,如果非要说是母子。 那么,我唯一能教给他的东西……就是残忍。 呵,动手吧。」 不残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 不残忍,何以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