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恒和济弘跟姐夫朱新生一起把济翰和清芬送上火车,又回到姐姐家,济茹留两个人吃饭,济恒说:“不行,你这怀孕七八个月了,也得好好歇着,别累着了。我们得赶紧回家,咱爸的脾气,你可是知道,大年初二,不让出门,我哥是背着他偷着走的,要是他知道了,还不被骂个狗血喷头?我可不敢惹他。这回去,还不知道咋收拾我俩呢。” 济茹笑着说:“你们两个还这么怕咱爸?济弘!你那机灵劲儿哪儿去了?”济弘说:“咱爸要真生气,谁不怕?我就是腿快,不等他着急,就脚底下抹油,溜了。”说笑着,两个人从姐姐家里出来,骑上自行车往家走。 济弘说:“二哥!你说咱大哥咋这么窝囊呢?就听大嫂的,折腾个啥?明天走多好?惹一家人不高兴。”济恒说:“我也弄不明白,他们这是为啥?可能是两个人吵架了?”济弘笑嘻嘻地说:“还吵架?大哥见了大嫂跟老鼠见了猫似的,就差磕头作揖了。她一瞪眼,大哥立马就霜打的茄子蔫了。哎!女人可真难弄。” 济恒说:“好像你很懂女人似的。我看咱哥是被大嫂辖制住了,在大嫂面前,他是永无出头之日了。”济弘说:“真是窝囊废,要是我,我就不听她的,看她能咋样?惯上天了。” 济恒大笑说:“你也别嘴硬,等你有了媳妇,说不定还不如大哥呢!笑话人不如人。”济弘说:“我就不信这个邪,连个媳妇都管不了,还当男人?”济恒说:“得了,你别满嘴大话了,现在说这个没用,等你结婚了再说,算你真有本事。” 济恒说:“可能他们真的有事儿要办吧,或者,大嫂从来没离开过她爸,今年过年,她哥又没回去,就剩下他爸一个人过年,也怪孤单的。”济弘说:“听说,大嫂的哥哥找了高干的媳妇,她嫂子非不跟她哥回家过年,说是怕冷,受不了。”济恒说:“是啊!她嫂子是北京人,家里条件好,当然娇气了。”济恒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济弘说:“对了!你没听咱大哥说?他大舅哥要把他和嫂子一起调回山东呢!”济弘说:“怪不得大哥在大嫂面前这么低三下四啊!总是有求于人家啊。不过这调动的事儿八字还没一撇呢,就这样了,等真调回山东了,还不把咱大哥捏巴死了,大哥在家里就更受气了。” 济恒说:“人家两个人过日子,啥受气不受气的,爱咋过就咋过呗!跟咱们有啥相干?你就别咸吃萝卜淡操心了。” 济弘嚷道:“二哥!你慢点骑,我快赶不上你了。这大顶风,真要命。咱们下来,推着走一会吧!累死我了。”济恒跳下自行车,长长出了一口气说:“我也骑不动了,咱们推着车子吧,也不着急,快到家了。” 济弘快走两步,超过济恒,然后回过头来,眼里闪着亮光说:“二哥!你说,咱大哥真能调回山东?那可真是太好了。你也可以考到山东去啊,咱们不就能回老家了?咱爸做梦都想回山东老家呢!就是我,没办法回去了,在这里上学,找工作也得在这儿了。” 济恒说:“你就那么想回山东?山东有啥好呢?能吃上供应粮,找个工作,在哪里都一样啊!”济弘说:“那咋能一样呢?山东的气候多好啊!冬天没这么冷,还有那么多好吃哒!各种水果,有一次我同学他爸爸在铁路上班,拿回来几个桃子,真好吃啊!” 济恒笑了:“你都这么大了,还只认吃啊!难道你是饿死鬼托生的?”济弘也笑了,他弯腰,捧起一捧雪,攥成一个雪球,投向济恒,济恒一闪身,车子一滑,差点摔倒,两个人笑成一团。 年节好过,平常的日子难过,转眼间就出了正月,济恒也快开学了。 乔桂芳可犯了愁,张书毅因为济翰的事儿,一直在生气,济恒的伙食费,他说不管就真不管了,乔桂芳原以为,他是气话,谁知,他非让济恒自己想办法。 乔桂芳思来想去,没别的办法,就悄悄地跟济恒说:“我看,也就你二爷爷可能有点闲钱,你自己去跟二爷爷说说吧,就说,秋后,有钱了,咱就还给他。” 济恒的二爷爷参加过抗日战争,打过日本鬼子,后来就回老家了,当时政府安排他去军校上学,二奶奶说什么也不让他去,他就回老家了,每月政府给他发钱,他在这屯子里算是富裕户了。 济恒买了一包二爷爷最爱吃的糕点,拎着来到二爷爷家。二爷爷正坐在炕上卷旱烟,见济恒进门,笑眯眯地说:“你来看看二爷爷,二爷爷就高兴,还拿啥东西呀!你一个念书的学生。”济恒局促地说:“也没啥!我妈说您最爱吃这个。”说着就把糕点放在炕桌上,坐在炕沿上,伸手拽过来烟笸箩,帮二爷爷卷旱烟。 二爷爷说:“你下次回家,把你写字的废本子、旧书,给我拿回来一些,当卷烟的纸,省着我去买了,我给你点钱,你买新书本。”济恒点着头说:“行!我一会儿回家,就给您找些送来,也不用您给我买新的,用过的书本,扔了也就扔了。”济恒嘴上这么说着,心里暗想,二爷爷可真会说话,他一定是猜出自己的来意了,怕自己开不了口借钱,才故意这么说的。 二爷爷说:“你快开学了,用钱吧?”济恒低下头,不敢看二爷爷,涨红着脸说:“是啊!您知道,我哥结婚,家里花了些钱,我快开学了,我妈说,让我到您这来,看看借点钱,我妈说了,过秋就还给您。”二爷爷爽快地说:“济恒!别这么外道,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我虽不是你亲爷爷,可是,你也叫我一声二爷爷不是?钱我这儿有,一会儿拿给你,别急着还,啥时候有,啥时候再说。我这儿多了没有,你这个学期的生活费,我还是能凑出来的。” 济恒松了一口气,脸色也缓和下来,轻快地说:“二爷爷可真疼我,您一定是猜着我来干啥来了。”二爷爷大笑说:“我估摸着,你快来找我了,就你爸那倔脾气!不是我说他,有时候,他就是顶着风打伞,硬撑。”二爷爷找火柴,济恒赶紧拿起火柴给二爷爷点上烟。二爷爷深深吸了一口烟,慢悠悠地说:“屯子里的人都说,你看看老张,家里养着这么大的儿子,不下地干活儿,还非要念什么书?咱们屯子里这么多年哪有考上大学的?我可不这么想,多认些字儿,总是有用的。我当时,要是真去军校学文化,现在也不当这睁眼瞎了。哎!都怨你二奶奶,她不让我去,不过,说到家,也不能全怪她,你太爷爷身体不好,家里没人干活。” 济恒拿着钱,从二爷爷家出来,借到钱,开学也就有饭吃了,他心里多多少少踏实了一点。可是,二爷爷刚才的一番话,又让他心里沉甸甸的,仿佛胸前坠了一只秤砣。在他这个年纪,屯子里的男孩子早就下地干活了,有的已经娶妻生子了。济弘也挣钱了,虽然不多,可是他不花家里的钱了,只有自己,总是跟家里要钱。想到这些,他的脚步变得沉重起来,雪在他脚下吱吱地响着,他茫然地抬起头,向远处望一望,天地一色,白得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