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松见济恒追问,干笑两声,想找句话岔过去,一时喉咙竟然被卡住了一样,像是录音机上的录音带被卷住了,只发出滋滋响声,却没发出音来。 济恒忽地站起来,一把抓住青松的手臂,眼睛瞪得几乎要从眼眶里蹦出来:“她怎么了?快说!”青松掰开济恒的手,“你激动啥?弄痛我了。也没什么,我只是听说,夏纯熙订婚了,不知是真是假?只是道听途说的。” 济恒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悬起来的心放下来,她没出什么事儿,可是,转念又想过来,她订婚了。“她订婚了!她订婚了!”他嘴里不停地嘟囔着。 青松见没办法隐瞒,索性不再遮掩了,和盘托出,有点沮丧地说:“我听他们说的,她订婚了,那男的,比她大六岁,在咱们县城里开了一家电器修理部,挺有钱,算是万元户了。据说,人挺老实厚道。” 青松见济恒的脸涨红起来,不敢再说什么。站起身来,给济恒沏了一杯茶,递给济恒。不安地说:“其实,你们已经结束了,她怎么样,跟你也没什么关系了。哎!还是不知道为好。我不应该跟你说这些,都是废话。” 济恒像是自言自语似的,低声说:“是啊!还是不知道好。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学校了。”青松说:“我妈说了,让你吃完饭再回学校呢,她说一会儿回来,给咱们做红烧排骨。”济恒说:“不行,我还有事儿,先回去了。”青松说:“别急,咱们一起走,我用自行车帮你把行李送学校去。” 青松见济恒失魂落魄的样子,有点后悔,自己的嘴怎么就这么没把门的呢?看起来,济恒假期过得不错,心情也好多了,这时候,怎么能告诉他这个消息呢?这不等于在他的伤口上洒盐吗?他暑假里刚刚愈合起来的伤口,又被撕开了。 青松不知说什么好,济恒也不开口说话,他们推着自行车,闷着头往学校走。 传达室老李见济恒他们过来,热情地招呼着,济恒跟没看见似的,径直往宿舍走,老李疑惑地看了看济恒和青松,青松冲老李一笑。 宿舍里只有几个同学,估计多数同学都出去吃饭或者买东西去了。青松帮济恒安顿好行李,告辞回家。 济恒送走青松,不觉得饿,也不想吃东西,就独自来到教室,教室里空荡荡的,一个人也没有。他长长出了一口气,颓然坐在自己座位上。 济恒的心一丝丝地在疼,胸口一阵阵发热。纯熙要嫁人了,她为什么这么快就变了呢?难道她家里出了什么事情?一想到这些,他又顾不得恨她了,竟然又担心起来。这样的念头一出,就像夏天里雨后的蘑菇一样,疯长起来,渐渐充满了他的脑子。 汪老师来到教室,见济恒自己坐在教室里,刚想招呼他,忽然发现,他侧着身子,眼睛盯着窗外,木雕泥塑一般一动不动,索性放慢了脚步,来到济恒身旁,济恒竟然没发现他,汪老师在济恒前面座位上坐下来,凳子一响,济恒才回过神来。 汪老师问道:“刚回来吗?假期过得咋样?还没吃饭吧?咱们到校门口的小店,吃碗面吧。正好,我家里没人做饭。陪我吃点东西,今天忙活了一天,真是饿了。” 济恒正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眼角闪着泪光,见汪老师坐在自己面前,吓了他一跳,慌忙擦了一下眼睛。“下午回来的,假期过得挺好。”他不想出去吃饭,更不想跟汪老师一起吃饭。他知道,汪老师一定是想找自己聊聊,学习成绩弄成这个样子,迟早躲不了汪老师的这场谈话。该来的,都得来,一样也躲不掉,济恒下决心似的,一下子站进来,跟汪老师一起走出教室。 他们来到学校对面的小饭馆,汪老师点了两碗面条。汪老师说:“怎么?情绪还是这么低落啊!一个假期还没调整好?不是我非要说你,如果这样下去,可真有点麻烦呢。” 济恒勉强笑了一下,像是对汪老师说,更像是对自己说:“已经过去了,我假期过得挺好,家里活不多,以前的功课我都复习了一遍。这学期,我一定好好努力。” 汪老师说:“你这样说,我就放心多了,年轻时总是会遇到各种各样的困扰,这个坎过去,就好了,作为男人,你应该知道,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以后的日子长着呢。哎!好多时候,由得不自己啊!家庭的责任,父母的期待,哪里能什么事都由自己的性子来呢?别说你了,大家都一样。” 汪老师宣读教科书似的,给济恒讲着大道理,同时,又像是在感慨他自己的生活。济恒点头应着,他不想说话,懒得说。 随着高考的临近,功课紧张起来了,各科目的任课老师,都抢着布置作业,抢着发习题,作业堆积如山,习题永远做不完,这繁重的功课,倒成了一剂良药,医治好了济恒的病,他没时间想太多,他感觉自己就像是一个陀螺,被老师着用鞭子抽着,从早到晚高速旋转。 学校放秋假,济恒回家。小妹济琳见济恒进院子,笑着跳着跑出来,兴奋拽着济恒的手,边摇边说:“哥哥!咱大哥要娶新娘子了!妈说,我们就要有嫂子了!” 济恒满腹狐疑地问:“真的吗?啥时候办?”乔桂芳正在做晚饭,见他们俩进门,笑着瞪了一眼济琳说:“你这孩子,嘴可真快,还八字没一撇的事儿呢,别瞎吵嚷。你呀!真是听风就是雨,你听谁说的大哥要结婚?” 济恒说:“这是喜事啊!”乔桂芳说:“是喜事,也是难事。需要钱啊!我和你爸合计了,满打满算,今年秋后能卖的粮食加上甜菜、向日葵、土豆,加起来也不到五百块钱,还得留出明年的种子、化肥的钱,也剩不下啥。给你哥结婚呢,就没有来年种地的钱,种地就得抬钱。抬钱,利钱太高了,到时候还不上咋办?” 济恒说:“我爸同意了?”乔桂芳说:“他有啥办法?不能让儿子打光棍啊?再说了,你四叔连着来了两封信,一直劝你爸,说现在林场都兴这个。指望着济翰自己攒钱,那结婚得拖到猴年马月了。你哥又受伤了,你爸心一软,也就应了,不过,话说出去容易,事儿办起来难啊。” 济恒说:“我四叔说得没错,上次要不是哥哥急着自己去挣钱,也不会受伤,看来,我哥压力很大,他又不爱说,别憋闷出毛病来。”济恒这话,倒是说中了乔桂芳的疼处,她很担心济翰。 乔桂芳叹口气,继续说:“是啊!妈也担心呢。济弘现在上学不用家里花钱了,你还有半年,如果考上大学,也不用花钱了。就剩下济浩和济琳了,你妹妹一个女孩家,看看情况吧,上不上学的,不打紧。” 济恒说:“妹妹要上学,她不能像我姐一样在农村生活。你看看我姐,要不是为了哄我们,她的学习成绩也是班里数一数二的呢,现在只能呆在家里种地,多可惜啊!”乔桂芳说:“那是没办法,家里没钱,还能都上学?地里的活谁干?家里的活谁干?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还不是为了你们这几个小崽子,才让你姐不上学的?你以为,我不盼望你姐过好日子?当城里人?” 乔桂芳越说越气起来,也不知道是勾起的往事,让她生气,还是现在的事情,让她生气,她嗓门越来越大:“就说你大哥吧!能干活的时候,偏偏跑山里去了,一点活也没干,一点力也没出。结婚了,倒想起家里了。逼着家里拿钱,这是让咱家倾家荡产啊!你以为我愿意吗?我也不愿意,凭什么呢?他是家里的长子,该为家里做点贡献才对。可是,哪里说理去呢?” 乔桂芳拿着锅铲子狠命地扒拉几下锅里的菜,突然,她停下来,直起腰,冲着济恒说:“再说了,你们都出去了,家里总得留个守着我们的人。现在看,就是济浩学习成绩不好,贪玩还任性。实在不行,就不让他念书了。” 济恒说:“等我和济弘毕业了,家里就好过了,还是想想办法,尽量让济浩念完吧,看看他能考上高中吧?要不,将来会落埋怨。” 乔桂芳叹口气,无奈地说:“哎!这日子难过啊!你们毕业,还得好几年呢,那时候啥样?谁知道呢?盼着你们能挣钱吧。我和你爸也就熬到头了。”也不知道,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孽?生出你们这么多讨债鬼。快!把菜端屋里去。”说着把炒好的菜盛到盘子里,递给济恒。 这时,济浩拎着一条鱼欢快地跑进门,边跑边喊:“妈!快看!我抓了一条鱼!哥!你回来了!”乔桂芳见济浩,一改刚才的神情,宠溺地说:“就知道傻跑,看看你的泥鳅样儿,又去抓鱼了,天这么凉了,以后别下水了。你也学着你哥哥们,好好看看书,再不好好读书,就别念了。” 济浩顽皮地说:“不念就不念,正好我不想念呢,我一上学就头疼,看见书本就犯困。就是见到鱼来精神,多狡猾的鱼,我都能抓住,连网都不用。” 乔桂芳接过鱼,扔进盆子里,在济浩的后背上打一下,说:“去!赶紧洗洗,吃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