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疠饥荒相继作,乡民千万死无辜。 浮尸暴骨处处有,束薪斗粟家家无。 话说阿蛮欲将毕方鸟驯为玄清子的坐骑,但毕方鸟实在桀骜不驯,死活不肯就范。 阿蛮也是不服气,足足饿了它三日。 三日后,阿蛮到马厩一看,毕方鸟已经饿昏过去了。 她赶紧端水来喂,毕方鸟无力的张了张嘴,却是喂不进水了。 阿蛮顿时非常自责,心想着如何跟火神祝融交代,不禁唉声叹气起来。 正在这时,一股烈火朝她喷来,她一时躲闪不及,被喷得面乌发焦。 小二见了,忍不住笑:“平日见你恶得很,现世报。” 阿蛮气得要用柴刀剁了它,幸亏玄清子把她拦下来了。 玄清子劝道:“它既是不乐意,何必伤了它。况且上次在赌坊,咱还是靠它突出重围的。你也就别强鸟所难了罢。” 知秋走过去,轻轻抚摸着毕方鸟的身子,给它喂了米汤,毕方鸟乖乖的喝下了。 随后,知秋悄悄与毕方鸟耳语几句,毕方鸟扭扭捏捏的点了点头。 翌日,阿蛮起床下楼,看见店中坐着个女娃儿,背向着她。 她好奇问道:“谁家孩子上这来了?” 女娃儿转过头来,天呐,长得跟书生祝衍一模一样,这不是毕方鸟吗! 阿蛮狐疑问道:“你这是要作甚?” 毕方鸟嘻嘻一笑:“我答应你了,从此以往,甘做玄清子哥哥的坐骑。” 阿蛮犹疑更甚,前几日它还一副要死要活的模样,怎又转变得如此之快。 毕方鸟羞羞答答道:“昨日知秋劝我,只要我答应下来,这样就可以与玄清子哥哥朝夕相对啦!” 阿蛮一口老血险些吐出来。 玄清子两手一摊,一脸莫可奈何的表情。 于是,毕方鸟便快快乐乐的在福来客栈里住下来了。 这几日开春回暖,有不少赶路的商客在客栈打铺,生意热闹,阿蛮心情大好,特地将茶叶炒至微香,再添入生姜、花生碎,少许盐巴,一并用陶钵捣了,沸水一冲,芳香四溢。味浓而微涩,却回甘无穷,是谓“打茶”,乃是南边兴起的吃茶法。 热腾腾的茶面上,撒了些炒果粒子,再配上几叠酥点,再合适不过。 一些住店客人闻到茶香,忍不住来讨口茶喝,她也大大方方的允了。 另外一些楼上的客官闻香而动,纷纷前来讨茶,阿蛮索性招呼大家一起吃茶。 大伙正热热闹闹的吃着茶呢,突然听到楼上客房里一声尖叫:“啊!出人命啦!” 玄清子飞快上楼进房一看,又呼阿蛮上楼。 大家面露惊惧,吵吵嚷嚷的要去看个究竟,又有人说要去报官。 阿蛮又走出来让大家稍安勿躁,小二和知秋忙着安抚各位客官,让他们先行回房,大家自是不肯。 阿蛮厉声道:“这人是染了疫疾而亡!你们若是不想死,便先回房,每间房只许住一人!” 随后又通知官府前来,确认为疫疾而亡,衙役们匆匆将尸体抬去烧了深埋之。 客栈里出了人命,客人们嫌晦气,又生怕染上疫疾,纷纷要离开,有的甚至想赖掉几日房钱,一时与小二、知秋争执不下。 阿蛮吩咐水叔,将房钱如数退还,又说道:“诸位客官不急,且听奴家说两句。前头那位客官因病而卒,实乃途中染病。如有人与之接触者,现在即便是走,也来不及。不如由我为大家请大夫相看,若无染疫者,即可离开。” 又有人舍不得银两请大夫,阿蛮遂言银两概由她出。 有人道:“还是掌柜仗义。若是沾染上疫病而不自知,走也是个死。” 有人却说:“染疫最忌聚集,众多人混杂居之,唯恐蔓延。” 阿蛮又出言安慰道:“那间客房我已命人清洗除秽,被褥用具皆焚之。且封闭不再开启。诸位可分开居住,每人一间客房,待大夫诊断无虞,随时可以离开。若有人不愿意,也不强求就是了。” 大部分人选择留下,心想蹭上几天伙食也尚可,有些人则因着急赶路营商,也就先行离去了。 玄清子依阿蛮所言,请来大夫替其余人等把脉,望问切问一番后,果真染疾有七八人。 大夫摇头说之前从未见过此疫,初时无症状,脉搏亦与常人无异,只是面色潮红,舌苔发白,三日内必发热咳血而死。 他近日已闻多地高发此种疫疾,没想到这么快就蔓延至蓟州,兴许便是由外乡人的到来,感染所致。 大夫只是开了个寻常散热的方子,摇头叹气道说不过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众客恐慌之,阿蛮着令大牛前去栒状山,??水往北流入的一个湖里,去打捞箴鱼。 大牛朝发夕归,果然捕获回了几条箴鱼,如同银白色的鯈鱼,比较小,但是与鯈鱼不同的是,箴鱼有如尖针一样的嘴部。 阿蛮亲自将箴鱼用清水煮了,鱼汤及鱼肉分给大家,说是能治各种疫疾,未染上的也可以饮汤食肉,免于疫疾侵体。 有人尚有迟疑,玄清子立即说自己是道门中人,此乃道门秘法,断无害人性命之理。 于是大伙都尝了,觉得鱼汤味道鲜美,鱼肉新嫩爽滑,有人喊着再来一碗,令阿蛮哭笑不得。 染疫的几人发了一场汗,便好了,都十分感激阿蛮。 疫疾必有源头可溯,阿蛮一一详细问过他们几人,都到过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 发现他们有一个共同之处,均是曾经过了一个叫“牛山镇”的地方。 所遇之人倒也无任何异常之处。 阿蛮皱眉,又命知秋进城查探是否已有疫症蔓延。 不一会,知秋垂头丧气的回来了,说是城门已关,凡路过者皆不可入,城内百姓也不得随意出入。 阿蛮一听这阵势,官府严加守卫,已经封城,情知必是疫疾蔓延开来了。 她与玄清子趁夜,施了地遁之术,进入蓟州城内。 城内已经开始宵禁,街上空无一人。 于是二人前去孙记药铺去找小君宝,问个明白。 到了孙记药铺,见到药铺内灯火俱明。 阿蛮与玄清子翻墙入内,见到药铺里躺满了病人,院中廊檐下,皆铺了草席,供病人卧躺。 小君宝一家忙个不停,又是煎药,又是喂药,个个满头大汗。 阿蛮唤他,他起先被吓一大跳,继而回过神来,急道:“阿蛮姑娘,怎这时候过来!如今城内疫疾蔓延,你们还是快快回去罢!” 阿蛮肃然道:“我正是为此事而来。客栈已有投宿的几人染症,想知道如今蓟州城内情况如何?” 小君宝叹气道:“唉,此次疫疾来势汹汹,且书中药方都试过,病人毫无好转。我们家的药铺收留了不少轻症病人,另外一些病患则被官府安置于寺庙中,目前大部分病重者都是咳血死亡,有的甚至全家病殁。官府只管将死掉的人烧埋,知府已命人快马加鞭上报,京都还未有太医赶赴过来。” 阿蛮拿过药方来看,葱姜酒发汗,大黄煮水服之,她皱眉道:“如是普通疫症尚可对付,此疫疾不同以往,古怪异常,我明日设法送箴鱼过来,届时你以水煮之,汤肉皆可给病人服用,方可止疫。” 随后回了客栈,又让大牛去栒状山多捕箴鱼,以供城中百姓食用。 她又唤来毕方鸟,载她与玄清子去一趟牛山镇。 毕方鸟虽平日不待见阿蛮,但也知事态严重,便让阿蛮、玄清子二人坐于它的背上,展翅飞去。 毕方鸟飞翔迅疾,很快就到了牛山镇。 二人跳下鸟背,毕方鸟又化作一个小女娃,跟在玄清子身后,对阿蛮简直是鼻孔朝天。 阿蛮心想待会回去再教训你一顿,让你目无尊卑。 一入镇内,阿蛮立即嗅到一股强烈的尸臭味,就近推开几户人家的门,多是全家皆亡。 上至垂垂老人,下至襁褓婴儿,无一幸免。 阿蛮心中沉重不已。 玄清子看出她心中难过,默默的揽过她的肩说道:“我们再找找,应该还有生还之人。” 然而,他们愈走心愈凉,四处都是腐尸,恶臭扑鼻,蝇虫漫天飞舞。 阿蛮提醒玄清子小心,蝇虫也能感染到人,万不可被其叮咬。 最后,终于在一间文天寺找了一些僧侣,还有躲在寺庙里幸存的百姓,所幸都未染疾。 阿蛮又将随身携带的一只葫芦,倒出箴鱼的鱼汤,分与众人御疾。 说来也怪,阿蛮身上携带的这只葫芦也不大,但是汤水却可以源源不断倒出,玄清子好奇问之,她笑道,这只葫芦的名堂跟土蝼胥安的酒壶有异曲同工之妙,回头再与你细说。 接下来,她又问各位幸存者,镇上可曾发生过什么怪事。 有一年轻的僧侣走出来说道:“前几日,我去河边担水回来的路上,见过一个长相奇特之兽,样子像只刺猬,却全身通红,宛若一团火焰般从我眼前一闪而过。此后再也未见过此兽。” 阿蛮霎时一下明白过来了,叫过玄清子,毕方鸟一起走,去找那只状如刺猬之兽。 她交代了毕方鸟一番,毕方鸟飞入空中,口衔火精,喷出烈火,将有死尸的地方统统烧了个干净。 果然逼出了那只野兽,四下逃窜。 玄清子未曾见过此兽,问之,阿蛮答曰是犭戾(音利),生于乐马之山。但凡此兽出没过的地方,都会发生大瘟疫。 “只是,许久未曾见过此兽出山,为何会来此地兴风作浪?”阿蛮心中满是疑惑。 她怀疑又是陆苍故意为之。 但瘟疫之乱,于他并无好处,他仍需集结兵马,全力以对天庭,应当并无暇散布瘟疫。 阿蛮,玄清子,毕方鸟各分三路,围剿犭戾。 将它逼至一处绝壁之处,阿蛮提剑欲诛杀之,却发现那只犭戾逐渐幻化成人形。 此人非常熟悉。 竟然是武野! 阿蛮大吃一惊,武野不是已经起义失败,战死沙场了吗?! 莫非他起死回生了? 不对,他之前,明明是个凡人,又怎么可能是散布瘟疫之异兽犭戾呢?! 武野活动了一下脖子,笑道:“阿蛮掌柜,别来无恙?” 玄清子也是惊呆了,他结结巴巴道:“你……是人还是……鬼……” 武野笑得十分诡异:“这个……重要吗……我又活过来了,令你们很失望?” 阿蛮由衷说道:“我亦十分高兴你未死,但为何你会变成犭戾?” 武野靠住一块绝壁凸起的巨石上,抽出了以前常用的那把软剑,用绢布细细擦拭起来。 他仍然面带笑意道:“这把剑……很熟悉,对不对?与以往那把普通软剑不同,这是我用千人魂魄炼化而成的。当然,比不上你的鸣鸿刀与玄玉剑。自从壶口兵败,人人皆言我自刎身亡。其实,事实本来如此。我本来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但也许是上苍怜我,我死的地方,恰好是乐马山脚。在我魂魄未与躯壳分离之际,一只犭戾兽恰好附在了我身上。于是,我变成了犭戾,犭戾也是我。” 阿蛮忍住胸中怒火,又问他:“为何四处散播瘟疫,害得无辜百姓惨死?!你也曾痛失所爱,为何还要令他人生死相隔?!” 武野讶然道:“我并未让他们苟活于世啊,都是让他们一家一家的死去。黄泉路上,也好有个伴呢。” 玄清子气得发抖:“你如今已丧失人性,太可怕了!” 阿蛮沉声道:“他恰好死时心中有怨,才被在附近游荡的犭戾获知,附于他身上。而犭戾本就是散播瘟疫的妖兽,他的神志早已被犭戾控制了!” 武野仰天一笑:“骧王无道,害死我挚爱之人。如今我便要毁掉骧国,让他们一个个为悦如公主陪葬!” 话音一路,武野手持软剑刺出,剑身赤红如热铁,灼灼逼人! 阿蛮与玄清子迅疾分开,她又将捆仙绳另一头甩给玄清子,二人欲合力缚住他! 他的身形忽又缩得寸余,从绳下穿越而过,隐没于绝壁中。 留下的,只有他诡异的笑声。 “哎呀呀,竟然让他逃了!我真是轻敌大意了!”阿蛮咬唇懊恼道。 玄清子握住她的手说道:“不怕。只要有瘟疫的地方,必定能寻到他。我们定能将他捉到,不让他再为祸人间。” 阿蛮点点头:“是的,无论如何,都要尽快阻止他。” 此时,毕方鸟从上空呼啸而过,催促他们回蓟州,有大事发生了。 《山海经·中山经》:又东南二十里曰乐马之山。有兽焉,其状如彚,赤如丹火,其名曰【犭戾】,见则其国大疫。” 《山海经·东山经》:(栒状之山)??水出焉,而北流注于湖水。其中多箴鱼,其状如儵。其喙如箴,食之无疫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