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一帆妈妈的眼睛里洇出一层水汽,这个美丽女人柔弱的肩膀上承担了太多的无可奈何。吕一帆一年才回家待几天,而他妈妈却要天天面对这样的事情。 吕一帆见不得妈妈的眼泪,他连哄带骗地说:“妈妈,这些事你就别操心了,我不是回来了吗?后天我去把他俩接出来,估计进去受受罪,出来会老实一点吧。” “那他们欠的钱怎么办嘛,你在外面那么辛苦,爸爸妈妈这么多年一点东西都没有攒下,你都要结婚了……”吕一帆妈妈说着满眼愧意地看了孟琦琦一眼。 吕一帆走过去拍着妈妈肩膀说:“我和琦琦能顾住自己的,你不要担心我们,明天我把乔乔送回去,你和爸爸还是回新房子住吧,我锁头都换了,也叮嘱物业不放那两个人进去,只要爸爸不引狼入室,他们不会烦你的。” 等哄好妈妈,吕一帆走到卧室窗边打了个电话,上来就很不客气地说:“不是说弄进去住两天就完事了吗?哪来的二十万欠款,欠了谁?” 孟琦琦看到吕一帆眉头皱得很紧,甚至目露凶光,他说“弄进去住两天”时,仿佛往日的文质彬彬都是伪装,让人不禁感到一丝寒意。 “我让你去做会计就是叫你看住帐,这么大笔支出为什么不通知我?你现在把账目发给我吧,还有催债的那家公司名字发我。”吕一帆放下电话,打开笔记本电脑,头也不回一下,淡淡地说,“琦琦,你先睡吧。” 孟琦琦哪里睡得着!她随便洗漱了一下,就关了灯躺在床上假寐。 吕一帆身体纹丝不动,唯一双手快速敲击着电脑键盘,屏幕发出的光在他宽宽的肩膀上闪烁着,一股无形的压力在黑暗中一点点弥漫。 孟琦琦心里憋得慌,连手机也不敢看一眼,唯恐另一束光撕破这浓重的压抑,激怒吕一帆心中困着的猛兽。 吕一帆忽然啪一下合上了电脑,两步走过来重重地躺在孟琦琦身旁,愤愤不平地喘着粗气。 过了好久,吕一帆平息下来,闷闷地问:“琦琦,知道我家里这堆破事儿,你还敢嫁我吗?” 沉默了片刻,孟琦琦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况且我们有能力处理这些麻烦,不是吗?” 吕一帆干笑了一声,说:“宝贝,你把世界想得太美好了,你根本不知道人下作起来有多可怕。” 他侧过身子,紧紧挨着孟琦琦热乎乎的身体,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琦琦,我有一段时间特别不愿意回家,我觉得……觉得我的家庭配不上我的出色……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和他们的关系。有时候他们很和谐,我爸爸病了,他们没日没夜伺候在身边,反而我这个儿子连回来看一眼的时间也没有。可有时候,他们就是无赖、是渣滓、是……是寄生虫。我从来没和他们说过我挣了多少钱,不是给不起他们,只是我怕他们就这样会堂而皇之地赖上我。琦琦,我是不是……太自私了,太不近人情?” “一帆,这不能怪你,你已经尽力了,你不可能让所有人满足。即使一奶同胞,既然成年了,就要各自过好各自的生活。” “可惜我爸爸不这么想,他觉得我们都亏欠了她。我曾经想过带妈妈离开这个家,可离开我爸爸她也依旧是痛苦。索性我和他们离得远一点,反而报喜不报忧的好像还过的去。” “父亲对女儿都这样吧,我爸爸就像守财奴一样天天攒着那点家当,那全是留给我的。其实我对父母也算不上孝顺,陪着他们身边的时候很少,我挣了钱想给他们,他们都说不需要,我们可能是天底下最最独立的女儿和父母了,他俩互相也毫不依靠!” 吕一帆的眼眸在夜色中仿佛莹润的琥珀,之前累积的阴郁也渐渐消散,他捏着孟琦琦滑滑的手臂,犹豫了一下才说:“琦琦,明天我出去办点事儿,你留在家里好吗?” 第二天一早,吕一帆忽然换上一脸和善,对小外甥乔乔说:“舅舅带你打电动,去不去?”小胖子山呼万岁,背上小包屁颠屁颠跟着吕一帆走了。 家里只剩下孟琦琦和吕一帆的父母,三个人都客气的过分,小小的屋子统共两间卧室,坐在一起别扭,躲进屋里又不礼貌,于是孟琦琦说:“阿姨,我想出去买点南京特产,带给同事朋友。” “那我陪你去好哇?路不熟的呀!”吕一帆妈妈说着就要解围裙。 孟琦琦忙拦住说:“不用麻烦了阿姨,已经去过一次城隍庙了,路都记住了。” “哦,那回来吃饭吧?”吕一帆妈妈的手迟疑地在围裙上擦了擦,孟琦琦笑着说随便在外面吃点,等晚上吕一帆回来一起。 孟琦琦在外面的咖啡店坐了一整天,收到吕一帆的短信说在回家的路上,这才在路边的商店里买了几袋金陵盐水鸭和桂花糖藕打车往回走。 百度地图上不过八公里的距离,全都标着红色,出租车走走停停,也不开空调,狭小的空间里有股若隐若现的汗馊味。孟琦琦把窗子摇到最大,还是忍不住地反胃。 出租车师傅换挡换得很用力,似乎把拥堵的不快全都撒在档把上,孟琦琦看看手机还有不到两公里了,忍不住说:“师傅,麻烦停路边吧,我走回去吧。” “好的好的,我告诉你从前面那个小路穿过去,要近一点点。”师傅似乎也如释重负,不等她下车就已经翻出“暂停”的牌子。 孟琦琦按照师傅指的路,拐进一条小路,两边都是一些老旧小区,仅容两辆车交错的马路上跑着不少电动车,机动车急躁的喇叭声不绝于耳。跟着地图又过了两个路口,一转弯,人立马变少了。 道路两边是高高的围墙,狭窄的人行道上栽满粗壮的梧桐,地上积累了不少落叶,当汽车驶过的时候会发出吱吱的,叶片断裂的声音。 孟琦琦走几步,就放下手里的东西歇一歇,礼盒袋子在手上勒出深深的红印儿。她停下来给吕一帆发了条微信问他到哪了,一抬头看到有辆黑色的小轿车踩着很急的刹车停在了路边。 从驾驶座上下来的人竟然是吕一帆,他满脸怒气,走到轿车后厢,一把拉开车门,附身进去,拽着一个男人的衣领凶狠地把他拖了出来。 那男人身材和吕一帆相当,但精神萎靡,脸色蜡黄,深情古怪,既挑衅又无赖,挣扎得很无力,甚至觍着脸找打的样子,嘴里也不知道一直在嚷嚷什么。吕一帆搡了他一下,抬脚就踢向那个男人的肚子。男人就像一根枯朽的木头,直愣愣地一屁股坐在地上,疼得倒不过气来。 轿车后厢另一侧的门开了,扑下来一个女人,她上来就撕打吕一帆,尽管她整张脸愤怒到变形,但那张线条优美流畅的白脸,俨然一个梳着长发的吕一帆。 孟琦琦几乎下意识地躲在了梧桐树后,心脏扑通扑通地乱跳,显然在这条僻静的路上,她撞见了本不该看到的事情。她从未想过一向温润如玉的男人还有如此暴虐张狂的一面。 吕一帆面对同父异母姐姐的哭闹和拉扯,面色冷酷,他不知道说了什么,从外套里掏了一沓子钱,摔在男人身上,然后头也不回地朝前走去。 还不等吕一帆走远,男人便收起呲牙咧嘴的表情,坐在那里数钱,他姐姐上去踢了男人一脚,两个人吵吵嚷嚷地上了车。 等吕一帆来接孟琦琦的时候,孟琦琦已经返回到主路上等了好久。 “我看只有不到两公里就想走回去,没想到又迷路了。”孟琦琦就像一只无辜的小猫,吕一帆把她搂进怀里,轻轻揉着她的头发。 孟琦琦一直偷偷观察着吕一帆的表情,然而他的脸上什么情绪都读不到,若无其事的,仿佛孟琦琦下午看到的,是另一个人。 “你买这么多东西都送谁啊?”吕一帆把所有东西都一手拎上,腾出一只手拉着孟琦琦。 “这里到秦老师那儿高铁就一个小时,我想过去看看她,好久没有联系了。” “那我陪你去吧。” “你不急着回去上班吗?” “没那么急,应该去看看秦老师了,若不是他们夫妻俩,我可能找不到那么多理由约你,你那时候那么不主动。”吕一帆戏谑地看着孟琦琦。 他不喜欢说情话,可总是轻而易举地就扣开了她的心扉。孟琦琦回望着他,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到底了解多少呢?他的深情里有多少是因她而起,又有多少是自我感动呢?他们又真正为彼此付出过多少呢? “怎么了琦琦?为什么这么看着我?” “没什么,我……有点累了……” 他们准备启程的那天中午,吕一帆姐姐一家过来吃饭,大家欢笑晏晏,根本看不出之前发生的龃龉。 饭桌上,吕一帆的父亲虽然依旧正襟危坐不苟言笑,但是从他微微下垂的眼角中仍能看到满满的欣慰。 他问吕一帆:“你们准备什么时候结婚啊,要不要我和你妈妈到龙城提亲啊?” 吕一帆看了孟琦琦一下说:“我们是这么计划的,今年圣诞节先过去见琦琦的爸爸妈妈,我们也不小了,所以想赶紧公证结婚,然后就在香港办婚礼,到时候接两家过去,顺便找个地方一起渡个假。” 他爸爸听完了说:“不在南京和龙城摆酒吗?这么大的事儿,两边都那么多亲戚朋友。” 吕一帆说:“主要是一下子安排不出这么长时间来,没关系,之后回来再补上。” “嗯,你还是要去征求下琦琦父母的意见。”吕一帆的爸爸说完,或许是内心有点激动,非要吕一帆的妈妈拿出瓶白酒来。“难得孩子们今天都在,来,喝一点。” 吕一帆的姐夫休整了两天,气色好很多,看上去白白净净话也不多,只是联想到那天他无赖一般的表情,孟琦琦就尽量避免和他目光交汇。 可他姐夫扽了姐姐一下,举起杯子对吕一帆和孟琦琦说:“恭喜了啊,小帆,终于成家了,你小子有出息啊,以后要多孝顺爸爸妈妈!” 吕一帆拿着酒杯轻轻碰了一下,仰头喝酒的时候眼神里满是厌恶和不屑,只一回头脸上就又挂上人畜无害的微笑。 他姐姐只在一旁教育着孩子:“你要跟你小舅舅,小舅妈学习,两个人上的都是名牌大学,聪明得很,别跟你爸妈似的,到处看人白眼,受人欺负……” 一帆妈妈站起身来说给大家盛汤,转身的一瞬脸色立马黑了,这一家人合着全在老爷子面前演戏呢,孟琦琦僵硬地笑着,别扭得手心里都捏出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