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由很愤怒,咬牙切齿之间,已将嘴唇都咬出了血。 除了怒火,他还感到难受、伤心和一丝委屈。 天可怜见,自从李由南下,在这支秦国的「南军」中担任军候以来,他是真正的「爱兵如子」。 李由完全按照吴孙子所云「视卒如婴儿,视卒如爱子」来操作,将麾下五千个南郡楚人全当做婴儿爱子来对待,花费了很多心思。 一进入营中,李由就迫不及待的开始按照自己在咸阳定下的计划来赢得「军心」。 第一步自然是利用自己的职权大飨士卒,杀牛宰羊犒赏军士,让手下儿郎们吃好喝好。 士卒还没开拔打仗,就连续三日的飨宴,大吃大喝,这让负责后勤的军需官叫苦不迭,一转身就告到上面的校尉那里。 校尉知道李由的来历,并不想得罪廷尉李斯,便将李由叫到帐中,苦口婆心给他讲自己的难处,同僚下属如何非议,军需辎重如何吃紧云云。 「下吏知矣,绝不再犯。」 李由满脸微笑的答应下来。 然后一出营帐,就有亲信士卒在军营中悄悄宣扬起来。 为了让二三子吃好喝好,李军候遭受上级痛骂斥责,受了许多委屈。 今后不能再像之前一样让大家天天吃肉末,喝肉汤了。 但李军候是不会忽略二三子饮食的,日后只要一有机会,就给二三子们加餐飨宴! 果然这样一来,五千南郡士卒个个都对李由感激涕零。 李军候,好人啊。 为了让大家伙喝口肉汤,竟然被斥责辱骂,真是难得的爱兵之将。 短短几天,李由便在营中站稳了根基,获得了麾下士卒的喜爱,心中不由得意起来。 「还不够!」 到了开拔之日,李由又细心的巡营察看。 他转了一圈后,这才指着几个穷困兵卒脚上的破鞋,对左右道:「我李由的部下,就如我的孩子一般,哪有父母让孩子穿着破鞋烂履赶路数百里去打仗的,这不行!我李由出钱,当为二三人各买鞋履一双!」 「军候大德,千古无二。」 「李军候爱兵,如爱子也!」 亲信们立刻捧场叫嚷,众士卒也感动无比,对李军候好感大增。 「不够,这还不够!」 李由心有壮志,决定将爱兵之举进行到底。 在前往上蔡的行军途中,他效彷昔日吴起作为,和士卒最下者同行,卧不设席,行不骑乘,亲裹赢粮,与士卒分劳苦。 干了两天,李由就感觉全身酸软疼痛,每晚都要召亲信入帐,为他推拿按摩方能缓解疲惫。 但看着麾下士卒那一双双充满敬佩的眼神,李由就感觉一切都是值得的。 好在没过多久,军法官就以「爵位尊卑」为由当众以军法劝阻李由,让这位李军候只能充满「遗憾」的坐上了车舆。 这支秦国的「南军」在经过长途跋涉后,赶赴秦楚边境,在副将杨端和的统领下驻扎于上蔡汝水一线,与楚军对峙。 …. 秦军驻扎下来后,李由依旧每一次巡营都会关心士卒衣食冷暖,心中所思所想,为士卒解决许多问题。 比如就在上一次巡营中,他看到士卒中有兄弟两人竟在炎炎夏日中穿着厚衣,满头全是汗水。 一问才知这两兄弟来自南郡安陆县,因囊中羞涩而无法置办夏衣,正欲写家书回家求阿母置衣寄钱来此。 「何须回家向父母要钱,你们既入我麾下,我李由便当爱你们如子。这夏衣,我来为你们置办!」 李由亲切的拍 了拍那作为兄长的黑小子的肩膀,觉得这人面黑齿白,倒是看的颇为顺眼,便随口许下承诺。 他转头吩咐手下,为军中所有士卒各置办夏衣一件,以显示他爱兵之心。 在那满营的称赞声中,李由却并未满足。 「还不够,还差一点!」 「我要让他们爱我,让他们愿为我效死!」 「昔日吴起为将,卒有病疽者,起为吮之。是故兵卒战不旋踵。」 李由开始还略显犹豫,但一想到他在咸阳所受到的屈辱,想到那赵佗耀武扬威的模样。 他便不由握紧双拳,咬牙道:「你赵佗做不到的事情,我李由能做到。」 「我,比你强!」 当日,李由亲自走入营中患病疽者之帐。 士卒闻之,震撼莫名,皆言李军候爱兵之举,何其壮烈。 只是,在那满营的称赞声中,还有一个小道消息在悄悄流传着。 「军候爱痔。」 不管如何,李由终归是将他所学的练兵之法用于实践之中,麾下五千士卒对他爱服不已,四处皆言「李军候爱兵,如爱子矣」。 李由很得意,有时候甚至会将自己和那位爱兵如子的名将吴起相比。 他时而幻想着自己率领这五千士卒大杀四方,威震天下的场景。 我李由,定要让那赵佗俯首,公主下嫁,秦王爱之。 就在李由满是雄心壮志,振奋不已的时候。 军营中不知是谁先知道了李由在去岁伐楚之战中的表现,以及他在咸阳城中的名声,「李跑跑」之名悄然间传遍全军。 「定是军中有嫉我之徒,故意坏我名声!」 李由很生气,但也没有办法,毕竟秦军里的上层将吏大多知道他昔日战绩,有人嫉妒他他,悄悄透露出去,也是正常。 一想到他这两日巡营时,士卒们看他的眼神变换,以及那藏于暗处的诋毁和污蔑。 李由就愤怒了。 他想起兵法中「视卒如婴儿,故可与之赴深溪;视卒如爱子,故可与之俱死」的后一句。 「厚而不能使,爱而不能令,乱而不能治,譬若骄子,不可用也。」 「看来是我太娇惯你们了。」 李由眼中闪着寒光,招来亲信,低吼道:「军中敢辱上吏者,皆按军法处置。什伍之中,知情不报者,皆以连坐惩之。」 …. 第二天,几个暗中取笑「李跑跑」的士卒就被什伍袍泽告发,悬首于辕门之上。 整个营中顿时噤声一片,士卒不敢言,以目相视。 李由这才满意下来。 他站在校场将台上,看着下方站的整整齐齐的五千士卒。 以爱抚之,以威慑之。 李由如今已让这五千人对他又爱又惧,又敬又服。 如此,军心可用矣。 李由转头,看向东北鸿沟方向。 他的目光,仿佛能透过营寨辕门,透过重重原野,看到那鸿沟之畔的少年将军。 「赵佗,此番灭楚之战,我李由绝不会逊色于你。」 「我变得更强了!」 「我也要打出一场属于我的背水之战!」 李由喃喃着,说出他的梦想。 …… 就在秦楚两军对峙于边境之时。 遥远的齐国都城。 齐宫大殿上,新任齐相田假,甩了甩自己花白的胡子,对王榻上的老者说道:「大王,如今秦楚对峙于边境,数十万大军云集,双方皆不敢轻举妄动。如此一来, 我齐国的举动便可决定天下局势啊!」 说到此处,田假越发激动道:「只要我齐国出兵,帮秦则秦胜,帮楚则楚胜!」 王榻上,年已五十多岁的齐王建,看了眼自家弟弟唾沫横飞的模样,澹澹道:「所以,你想让寡人出兵助楚?」 田假颔首道:「然也,就如那楚国松阳君刚才所说,若是楚国亡于秦人之手,则天下之间,就只剩齐、秦两国,以秦王虎狼之心,既然已经灭了五国,又怎会放过我齐国?」 「所以此番秦楚之战,不仅是决定楚国社稷存亡之战,也关乎我齐国命运啊。还望大王能出兵伐秦,救我齐国,亦是救天下人之心。」 齐王建冷笑道:「就算寡人出兵伐秦,若是到了最后,楚国败了又将如何?」 「楚国一亡,则秦王必迁怒于寡人,到时候齐国才是真正的灭顶之灾。反之,只要我齐国不参与其中,秦王必不会对我动手。」 「届时天下两分,秦帝于西,齐王于东,岂不美哉?」 起飞的东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