谒者声音落下,整个大殿在一瞬间鸦雀无声。 除了始皇帝和提前知晓的主爵中尉外,殿中众臣全都一脸惊愕的看着那张诏书,以及望着同样愣住的赵佗。 紧接着响起的是无数吸气声。 李斯因为年纪大了,吸气太猛甚至还当场咳嗽起来。 不寻常! 镇国侯。 这个爵位的名字,真的非常特殊,完全是不属于常规的侯爵名。 按照秦国的封侯封君惯例,一般君侯的爵号,大多以所封的封邑名,或是以自身的能力或功绩来命名。 比如商君商鞅,穰侯魏冉,应侯范雎,这些人就是以他们所封的商於、穰、应等地方来命名,突出一个简单好记。 至于武安君白起,文信侯吕不韦,长信侯嫪毐等人的爵名,则是来源于自身的功绩和能力特长,一看封号就知道是在“文”还是在“武”方面立的功封的爵。 包括赵佗自己的武功侯,以及王翦的武城侯,冯无择的武信侯,通通都是以“武”字开头,正是遵守其中的规则。 在赵佗回来前,许多人都在暗中猜测,赵佗或许会被封为武忠侯,武威侯等等不错的爵名。 甚至还有人暗想不如封个武安侯出来,看看这位年轻的列侯能否抵挡住这个封号的杀伤力。 哪知道始皇帝不走寻常路,封了个镇国侯出来。 镇国。 这种封号,是一个臣子能够得到的吗? 此号一出,便已经凌驾于所有的侯爵之上。 李信愣愣的望着赵佗。 眼前的年轻君侯,这个站在军功爵制度最顶端的男人,真的是他昔日从军伍中擢拔的少年吗? 种种过往自眼前飘忽而过。 李信闭上眼,嘴角勾起了笑,他在心中轻声道:“昔日看中赵佗,当是我李信此生做的最正确的一件事。” 站在李信旁侧的武城侯王贲,同样神色复杂。 他王氏世代秦将,代代先祖为秦征战立功,到了王翦时才终于凭借灭国之功,得封列侯,成为王氏最大的荣耀。 但如今在赵佗这个镇国侯面前,王氏数代人的努力就显得有些晦暗起来。 心头百感交集,王贲却生不起嫉妒之心。 因为对方确实有这个资格。 十五岁入伍,征燕,攻魏,灭楚,吞代、齐。 北破月氏匈奴,南取百越之地。 灭国甚多,开疆万里。 这样的战绩,足以让赵佗成为秦国之支柱。 有他在,则天下无人敢与秦国为敌。 称作镇国,又何尝不可? 故而纵使无数人对这个封号感到惊讶,也没人敢有异议。 哪怕是李斯、王绾,甚至是羡慕嫉妒的羌瘣都觉得这个封号,赵佗当得起。 “陛下。” 赵佗从惊讶中清醒,看着帝榻上正对着他微笑的皇帝,已是心潮起伏,眼睛略微湿润。 从皇帝表情,他能看出对方是真心的。 所谓功高震主,鸟尽弓藏等语,在他这里似乎并没有奏效。 赵佗伏身一拜,向皇帝谢恩。 恩宠并未结束。 始皇帝微笑道:“赵卿,到朕案前来。” “唯。” 赵佗恭敬应命,在众人羡慕至极的目光中迈步,走到皇帝案前。 看着眼前逐渐接近的男子。 始皇帝略微浑浊的目光有些恍惚起来。 这一刻仿佛打破了岁月的界限,他看到十七年前,那个来自燕国的少年向他迈步走来。 “天下。” 始皇帝呢喃着。 当年种种豪言,犹在耳边回荡。 昔日少年已经实现了他当年封侯的壮志。 可他这个君王,却是老了。 始皇帝轻轻一叹,将手伸向摆放在案上的锦盒,将其打开,里面是华丽的印玺以及紫色的绶带。 名与器。 这是有华夏文明以来,对于一个人来说最为重要的东西。 名就是被公开赋予的身份,如君主、臣子。 器就是和名相匹配的物件。 皇帝对赵佗的赏爵是“名”。 眼前象征着列侯身份的金印紫绶则是属于他的“器”。 系上这颗刻印着“镇国”二字的金印,赵佗才是真正名副其实的大秦镇国侯。 赵佗跪在地上,双手接过由始皇帝递来的金印紫绶。 “镇国侯,昔日豪言虽成,然今后亦要为大秦天下奋力。” 始皇帝平静开口,目光盯着赵佗的脸。 听到这话,赵佗握印的手不由自主的颤栗起来。 皇帝说的是“大秦天下”,而非“朕”。 赵佗颤声道:“陛下厚爱,臣赵佗铭记于心。赵佗此生必为大秦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好!朕喜欢!” 始皇帝笑起来,看着赵佗那眼中含泪的模样,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授印结束后,这一次封赏也快到了尾声。 对于赵佗这一次南取百越,开疆万里的功绩,始皇帝除了为其进爵为列侯外,又额外加封了两千户的食邑给他。 之前赵佗就已经是万户侯,现在多了这两千户,一下就达到了一万二千户。 “陛下这是已经到了强迫症晚期啊,老王是六千户食邑,是一千个六。我这是一万二,都两千个六了。” 赵佗暗自感叹皇帝的强迫症,丝毫没意识到这其实是皇帝对于徙民之事的补偿。 至于韩信,他之前就已经收到了升爵为右庶长的赏赐。 这一次上朝并未升爵为左更,毕竟他在这里只是一个配角罢了,其功绩远不如赵佗耀眼。 但始皇帝还是大手一挥,给了韩信五百金的赏赐,理由是斩获骆王,对提前结束征越之战立下大功,以及擒杀了贼人项籍。 “项籍的两百金悬赏都包含在这里面?” 韩信眨了眨眼。 之前项籍的人头送到咸阳,因为需要核验的缘故,赏金并未立刻下发,如今皇帝干脆一起给了,了结此事。 “这里面有两百金是刘邦的,我韩信乃是信义之人,可不能独吞。但这金额数量太大了,不可找人寄送,我当写信一封去越地,告诉刘邦以后来咸阳寻我,我将此赏金亲自交给他才妥当。在此之前,就先放在我这里吧。” 随着封赏结束。 始皇帝在朝会散去后,又依照惯例为有功将士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庆功宴。 在这种庆功性质的宴会上,主题基本上就是各种吹捧,同时众公卿请有功将领讲一讲南方的战事。 赵佗如今身份尊贵,自然不会去担任说书人的角色。 绘声绘色讲故事的任务就交给了韩信。 这其实也是韩信一个认识满朝公卿的好机会。 说不定他未来的老丈人就在这场庆功宴上呢。 在阵阵赞叹和奉承的话语中,赵佗的注意力一直都放在始皇帝身上。 只可惜,始皇帝只在宴会刚开始露了个面后就离开了,宴会的一切事项都交给了太子扶苏来主持。 这样的情况让赵佗越发忧虑。 到了宴会结束,他心中期望皇帝派赵高来召他深夜入寝宫相见的场面没有出现。 夜色已深,宴会散去。 赵佗与韩信走出宫门。 他忍不住回头,看向后方被黑色笼罩的秦宫。 “陛下,你还好吗?” 心中呼唤,没有回应,只有夜风在宫墙处卷动,发出呜呜的哭泣声。 赵佗幽幽一叹。 与众位公卿相继告别,他踏上了等在宫门外的马车。 秦始皇三十二年出征,三十七年归来。 五年时间,他终于要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