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时候的乡邑里聚,大多是有城郭的,只要关上乡门,便是一座小型堡垒。 辛屯此行的目标孤伯乡,也是如此。 它位于一片平原上,周围农田环绕,基本没有山陵隔阻,乡邑的面积挺大,但四周被一丈多高的墙垣围着,想要进去,只能通过南北两处乡门。 顺着孤伯乡再往东走,就可以踏上通往东边方城、临乐的道路,所以此地还是很重要的,需要有一屯秦军驻守。 好在当赵佗率军到达时,孤伯乡的乡门并未关上,一群豪长打扮的燕人等在门口,隔着老远就开始作揖。 “晦气,乃公还以为……” 黑臀话到一半,突然发现涉间正冷冷的看着他,顿时一个激灵,讪笑道:“真是太好了,不用打仗都能拿下这处乡邑,看来今晚可以睡个舒坦觉了,嘿嘿嘿。” 众人憋着笑,大家都知道这家伙是个什么意思。 “鄙人孤伯乡三老孤泽,迎接将军足下。” 乡邑门口,领头的燕人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高冠大袖,腰间还配着玉,看上去颇有一番贵气。 他把姿态摆的很低,对赵佗这十几岁的少年,张口又是“将军”又是“足下”的。 在孤泽后面,其他孤伯乡的豪贵也跟着作揖问候,他们低头的时候,目光瞟见秦军手中的兵器,脸上满是惊惧。 赵佗笑着上前,扶住孤泽的手,说道:“长者莫要多礼。我部受命前来接管孤伯乡防务,日后还需长者多多协助,可莫要推辞。” 赵佗一说话,孤泽眼睛就发亮。 这少年说话很老道嘛,明明是带兵来占取乡邑的,但一开口却只提接管防务,仿佛自己这孤伯乡本就归属于秦国一样。 这样一来,就让孤泽等人少了几分投降带来的屈辱感,面子是给足了。 孤泽第一眼看到这屯长是个十几岁的少年时,心里还很担心。少年人心高气傲,万一热血上头,不管自己的投降,直接上来就砍脑袋换军功,那他们可就惨了。 如今见赵佗说话和蔼,顿时放下心来,特别引起他注意的,是赵佗说话的口音。 “将军,是赵人?”孤泽小心翼翼的试探。 “然也。我名赵佗,祖上亦是赵国公族。如今在军中担任屯长之职,可当不起将军之称,长者唤我姓名便是。请长者和诸位安心,只要配合我部军务,乡里自会无事。” 赵佗笑着说道,神色很温和。 这个时代的乡里,大多都是聚族而居,这孤泽既是邑中三老,亦是乡中大族的族长,他们这些外来人想要安心驻守在这里,这种乡老人物肯定是要首先结交的。 “那是自然,自然,请赵君放心,我定约束好乡里,绝不会给诸位壮士带来麻烦。” 孤泽满脸带笑,赵佗虽然让他直呼姓名,但哪敢啊,至少得带个“君”字才行。 不过这屯长居然是个赵国贵族,连和秦国有世仇的赵人都能安心在秦军中当军吏,看来他们这些主动投降的燕国人,也不会遭受什么厄难。 一想到这里,孤泽脸上笑容越发灿烂。 “诸位壮士远道而来,定然饿了,老夫已在家中备下酒食,还请入邑一飨。” 孤泽伸手,热情的邀请赵佗和身后的秦军进入乡邑中。 他身后那些乡里豪长也都巴结着说道:“诸位壮士请入乡中。” 三言两语之间,这座孤伯乡就完成了从燕国转投秦国的流程。 不过赵佗并没有马上带队进乡,他转头看向身后的五位什长。 涉间、黑臀、小白、西乞孤,还有一个名为攸的公士。 “小白,你带一什人守卫此门,注意警戒。” 赵佗下达命令,初来乍到,自然要先将乡门给守住,方能进退自如。 小白应道:“唯。” 黑臀咂咂嘴,叫道:“屯长,还有个南门,让我带人去吧。” 赵佗瞪了他一眼,就这黑屁股的性子,他可不放心。 但剩下的涉间是他的铁杆,心思细密善于观察,西乞孤熟悉乡里事,两人带在身边能起到帮助。 犹豫了下,赵佗让公士攸带了一什人去守卫南门。这位什长虽然没啥才能,但至少是个听话的主,比黑臀让人放心多了。 同时赵佗担心他们听不懂燕人说话,专门嘱咐他们不要轻易起争端,只管守住两处乡门就是。如果非要交流就尽量用雅言。虽然这些秦人说出来的雅言怪模怪样,想要听懂还得连蒙带猜,但总比双方说出来牛头不对马嘴的好。 小白和攸应诺而去。 赵佗说话时,用的亦是各国通行的雅言,是以孤泽等人知道赵佗是派人去把守两处乡门。 孤泽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但他不愧是乡老长者,面色不变,依旧热情道:“赵君心思细腻,他日必有前程。不过本地的燕卒都被大……燕王召到蓟城去了,四周没有凶险,赵君还请放心就是。” 赵佗笑道:“还是小心为好。不过那燕王将士卒都召入蓟城,倒是让上将军省心了。过几日上将军率大军亲至,刚好将蓟城一锅端掉。” “是是是,上将军的威名,吾等也是听过的。” 听到赵佗话里提到王翦大军,孤泽等人越发惊惧,态度恭敬的请赵佗和后方的秦军入乡邑。 …… 乡中院落,激昂的筑声中有人在歌唱,声音凄厉且悲壮。 一个少年奔入院中。 “宋兄,宋兄。” “秦军入乡邑了,阿翁让我叫你们躲好,不要被秦军发现了。” 歌声停止,但那筑声依旧在激荡。 宋意看着眼前的少年,冷冷说道。 “你阿翁还是降秦了。” 少年羞红脸道:“阿翁说秦军势大,燕国必定覆灭,若是不趁此时改投秦国,我族定会有灭顶之灾。” 宋意脸色发青,怒道:“灭顶之灾?那秦王残暴,秦法严酷,动辄株连全族。就算你们投了秦国,日后就保证不会触犯秦法,沦落为刑徒囚犯吗,那时候就不会有灭顶之灾了?” “哼,与其在此时苟且偷生,不如与那些秦人拼了,也不枉我燕地男儿的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