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谦之在剧团多留了几日。 一方面是有养伤的打算。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演出那一夜的战斗传开后,立刻就成为了库姆库兹全城人茶余饭后必谈的话题。他使用双剑战斗的凌厉技巧更在冒险者群体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一旦在那些家伙面前露面,马上就会被人拉着要学剑术。经过几日的舆论发酵,已经有人开始拿他和传说中的白袍剑士相提并论,毕竟两人的背景都不清不楚,还都是使用双剑的剑士嘛。 在讨论度过去之前,白谦之打算暂避风头。对他来讲最艰难的情况就是被放到大众面前讨论的情况,因为来历不明的身份;过于夸张的实力;过高的关注度会导致这个国家背后的大人物们也开始关心起来。先前的一千金警告就已经足够露骨了。 但是,对于出手导致的暴露,白谦之绝不会后悔。他不可能就那样坐视剧团出事。经过这几天的冷静思考,对于那一夜交手对象的猜想也差不多有了结果。 能直接确定的是,这个人并非盯上了剧团,而是冲他来的。并且此人对于他和剧团的关系十分了解,知道他做不到冷眼旁观,一定会出手。 而知道这件事的人,十有八九是参与过他那场审判的人。因此凶手的身份可以大致缩减到学者书院的范围当中。在这其中对于战斗精通的菁英份子并不多,毕竟几乎只有珂难伐陀的学生才会进行有关战斗的修习。 不过关键并不在这里。 关键就在于——白谦之能感觉到对方虽然出手果断却并没有杀意,更没有全力以赴。 既然如此,对方的目的就耐人寻味了。 单从动机推论,看上去就像是很清楚他需要低调地进行调查,因此故意让他在全城出名以阻止他的行动。要照这样的猜想接着去推论幕后主使的话……海米尔会是最符合情况的嫌疑人。 算了……还是先别急着下结论。 有可能的话,白谦之不愿意去怀疑柯可萝唯一的亲人。再说还有一件事说不通。如果是海米尔在暗中阻止他调查追,为什么一开始要那么干脆地送他进入学者书院,并且在他即将被审判时主动帮他脱罪呢?更重要的是,无论幕后主使是海米尔还是学者书院中的其他高层,他们为什么会知道他的目的?如果要阻止,为什么不使用更强硬的手段? 不对。 有什么地方接不上。 越是保持像这样暧昧的试探态度,白谦之越是猜不透藏在暗处的这群人到底想做什么。 ——下定决心吧,白谦之。要下定决心才行了。 下定向海米尔摊牌的决心。 事到如今,小心谨慎的行事方法已经无用,唯有硬着头皮闯出一条路才能让一切变得明朗。就算结果可能会无法收场,也必须要做。 至少,他不想让剧团的大家再被牵扯进他的事里来- ——咚咚。 某个安静的午后,海米尔家半掩的房门被人叩响。 “进来吧,年轻人。” 老人的声音从书房里传出,看样子一点也不意外白谦之的到访。 “打扰了,海米尔教授。” “坐吧。” 海米尔没有从那张椅背很高的椅子上起身,目光仍停留在眼前的书籍上。 白谦之坐了下来,朝四周不留痕迹地打量。 “放心,那个孩子不在家。” ……被他猜到意图了吗。 “海米尔教授。” 既然已经被看透来意,白谦之微微吸气,打算单刀直入地把问题抛出来。 “剧团前几天发生的事,是你指使的吗。” “不是。” 简短的回答让白谦之心头悬起的巨石落了一截。 但那也就代表海米尔就算不是幕后主使,也一定是知情人士。 “海米尔教授……你们已经知道我的目的了吗。” 白谦之特地用了「你们」来试探海米尔背后的势力,但失算了。海米尔只是淡然地对他摆出慈祥笑脸,没有做出任何回答。 “那……我能信任你吗。” 白谦之望着海米尔身后透着零散几束光线的玻璃窗缓声问。 还是微笑。 脑内的想法展开激烈对决,巨大的压力让他下意识握拳。 要继续赌吗。 要是在这里赌错的话…… “我的身份……你们也已经知道了吗。” 海米尔仍保持着微笑。 像在等待他做最后的抉择。 阳光照耀下的灰尘在两人之间的空气当中懒洋洋地漂浮着,充当沉寂气氛的同伴。 终于,白谦之轻轻松开攥紧的双手。 “我想问您追的事,可以吗。” ……点头了。 海米尔带着介于欣赏与欣慰之间的笑容微微对他点头。 赌对了吗……心中的巨石平稳落地,白谦之感到眼前一阵眩晕,用手去扶住额头。 “这是当年的档案。” 海米尔起身,从高得令人眩晕的书架当中抽出一份薄薄的档案递给白谦之。 目光投入其中,首先吸引眼球的内容是—— 「异乡人-追」 档案上清楚地记载着追是异乡人。这表示着学者书院从一开始就知道追是异乡人。 然后……追进入学者书院的方式,同样是由教授推荐。 学者书院的职责是收集并监管来自异乡的知识,那么作为异乡人的追一定会被当作重点关注的对象。为了方便监视,推荐他进入学者书院当然是没问题的。 这里要产生一个疑点——处在监视下,追是怎么做到了解得比白谦之多的?在这种对知识严格管控的地方的核心,他要从什么地方……依靠什么途径了解那些秘密? 除非。 除非…… 寒气从背后猛然窜起,白谦之看向海米尔的目光里已经带有无法掩盖的惊惶。 没错。再仔细想想吧。 是哪里不对,是哪里接不上导致自己猜不透幕后那群人的心思。一直以来的谨慎,到底是为什么会被轻易看破。 “学者书院,是由勇者创建的组织。” 这时候的海米尔偏偏背过了身去眺望窗外,然后慢悠悠开口。 “为了防止和平被扰乱,曾经的勇者们把来自异乡的知识暂时寄存在这里。并命令学者们进行收集和监管。因而在勇者们返回这里取走寄存的知识之前……学者们不能,也无权提前结束这份沉重的使命。” 「啪。」 白谦之手中的档案掉落在地。 直到刚才,他还一直以为局势在自己的了解和掌控当中。因此才会犹豫要不要赌。 可是错了。 他的想法错了。 刚才的问题,也问错了一个。 不应该问 「我的身份你们知道了吗?」 应该问的是…… 「我的身份,你们从一开始就知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