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白谦之回到了家。 悄悄地打开门,尽量安静地来到房间,从衣柜的角落里翻出那套小爱缝补过的皮甲换上。从枕头下面把费洛彼斯赠送的蓝纹直剑佩戴在腰间。 最后回到客厅,吃下桌上附有纸条「留给谦之」的几个小甜品。 白谦之决定要走了。 该要道别的人全都道过别,应该说的话也全都说了出去。 已经没有留在这里的任何理由了。 等一下…… 白谦之忽然想起来那么一个人。 要说的话,应该还有一个人得见一下。 虽然白谦之不太想特地约他出来。 嘟——嘟——嘟—— “喂喂?这是怎么啦?这么晚给我打电话,是急需一位良师益友来咨询什么感情问题吗?” 看吧。这就是白谦之不想联系他的原因。 “老毛,能出来一趟吗。” 白谦之压低声音问他。对方稍微愣了愣,收起不正经的模样。 “什么时候?” “现在。” “去哪里?” “你朝我家走,我们在路上碰面。假如碰不到就算了。” “哈哈哈哈,那算什么中二主人公的台词。路上见。” 挂断电话,白谦之站在门口回头望了眼一片寂静的家,再次出门- 两人最终在一座桥上碰到,就近找了支长椅坐下。 “哟。这么晚叫我出来有什么重要的话要说?” “你想多了,就只是随便叫你一下。” “真的?那就是我被耍啰?介意我抽一支吗。” “随你。” 老毛大概是笑着掏出一支烟,黑暗中很快亮起一点微弱的火光。 这时候白谦之才注意到,他好像带了一本书出来。 “你带书干什么?别告诉我你半夜还在看书。” “哦,不是。这是你掉在学校的吧?《阿加格罗》。” 老毛把书煞有其事地展示起来,明明白谦之完全看不清楚封面。 “原来是被你捡到了?” “嗯,应该是这样。没想到这本书还蛮好看,你小子品味不错。” “你看完了?” “当然啊,你没看完?” “没有。” “拜托,我还以为能和你办个别开生面的深夜书友交流会呢!” “谁会和你办啊……所以那本书的结局怎么样?阿加格罗的病治好了吗。” “你确定要我剧透?会大大降低冲击性喔。” “没差啦。反正我也没时间看了。” “好吧好吧。你猜得没错,最后的结果是「想要见到明天」。简而言之,他先是得出「不想见到明天」的结果,然后去社区找德洛丽丝说明了一切并且道别。你猜怎么着?德洛丽丝说:「那么如果我每天早上都向你道早安,早上的你会对明天失望吗?」。他回答:「我想不会」。德洛丽丝又分别问:「如果我在每个中午都为你做饭、在每个晚上都向你道晚安,你还会对明天失望吗?」。他回答:「不会。」,德洛丽丝就笑了起来说:「那你就期待一下有我在的每个明天好了。」” “这就是结局?还真没新意。” 白谦之听完后耸耸肩。虽说他对这样的结局早有预料就是了。 “这不是结局。” 老毛平缓地吐了口烟。 “结局是阿加格罗还是死了。” “哈?” “他们约定好晚上一起吃饭,德洛丽丝要他去买些面包。于是他人生第一次迈开步子奔跑,笨拙地从社区跑出去。他跑过春天生满嫩芽的梧桐树,跑过还没来得及被打扫的柏油马路,跑到第三大道转角处的面包店,然后被一辆失控的老式轿车当场撞死了。猜猜司机是谁?” “……我收回前言。” 白谦之隔了老久才重新开口。 “哈哈哈。白谦之,你知道吗,看到这个结局的时候我一下就想到了你。” “你也希望我被撞死是吗。” “当然没有那个意思,只是你们的气质很像,你应该懂我的意思。” “是是,你就是想说我这种人一看就没有好下场。” “哈哈哈哈……” 看得出前仰后合的老毛笑得很开心。笑过之后,老毛又点了支烟。 “说吧。我知道你找我是有话要说的。如果还需要时间准备,我们可以多坐会儿。” 这次白谦之没有呛他。 “老毛。” “嗯。你说。” “如果我说,这个世界只是我的一个梦,而你只是我在梦中的回忆和幻影,你会怎么办。” “是吗?那我放心了。” “放心什么?”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起码证明你还想见到会出现在这里的我们。我们这群人或者地球对你来说,还是有重量的。” “那算什么啊……” 白谦之摆出苦笑。 没有重量……这个地方怎么可能没有重量。 在这里,曾有他的一切。 即使失去了也没有与之分割开,即使不愿回头也始终未曾走远。憎恨也好、追忆也好、愤怒也好、不舍也好……那些东西早已成为他的血肉,支撑着他苟延残喘的如今。 只是白谦之明白。 他什么都可以做,唯独不能再继续留恋。 即使再留恋,这个地方也已经成为他无法归返的地方。这里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没有他要见的人,也没有会等着他回去的人。留恋就是想回头,而白谦之的决心是不择手段地前进。 “我再多问一句。现在这里和真实的世界,有什么区别吗?” “敬之死了。” 白谦之缓慢地把那几个字从牙缝里吐出来。 “是吗,是吗……” 老毛用沉重的语调重复,然后他迟疑着问:“你,想好选哪一边了吗?” “老毛。” 白谦之偏过头去看他。 “这根本不是一个选择题。” 上半句和下半句之间的沉寂让人觉得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哈哈哈,对。这不是选择题。” 老毛落寞地笑着。 “白谦之,我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帮你。” 他的语调不复以往的轻佻,而是变成了一种白谦之从未见识过却觉得理应如此的,绝望而窒息的嗓音。 “看见你,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每个人生下来都有自己注定的使命的话,你这样的人,该去向何处?如果每个人都能被另一个人治愈的话,你身上的伤痕,谁能够抚平?” “谁知道呢。能容纳我这种逆子的地方,真的存在吗?” 白谦之用同样的笑回答他。 “而且,你又有什么道理非要帮我。毕竟我们不是一类人……对吧。” “是啊……我们不是一类人。” 老毛点头回应,冒着微弱火光的烟头大幅度颤抖。 “我至少想帮你做点什么。” “那有什么关系呢,老毛。” 白谦之把手搭在他那抖得不像样子的肩膀上。 “只是看着有什么错呢?两条互相张望却无法交集的平行线,一条断裂了,另一条即使什么都没能阻止也是没有错的……老毛,你是没有错的。” 黑得让人意识迟钝的夜里,只有无力而悲伤的可怕氛围在两人之间互相传导。 最后,老毛的烟还是掉了。他以近似惧怕又更像崩溃的语气说: “白谦之,假如你想留下,没人会怪你的。” 那种事,我当然知道。 但是,时候到了。 白谦之以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呢喃,在轻易把他吞没的黑暗中留给老毛一个颤抖的道别。 “谢谢你,老毛。不过我的这份美梦……该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