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来头确实很大吗?
潘克拉斯老人为客人们准备的房间在钟塔的第四层,说是钟塔,但内部空间与结构却和一般的民居没什么区别,共有两条走廊,六个房间,走廊的交汇处则是一个小客厅,朴素整洁的家具陈设包括桌椅、橱柜、烛台、沙发和壁炉等,看起来就是很普通的客厅,唯独能体现出些许宗教氛围的便是内嵌于石墙上的壁龛了,里面往往供奉着圣者的木雕,面容在火光映照下显得庄严肃穆。 离开走廊便是贯穿了整座钟塔的回旋阶梯,每一级台阶都以厚重肃穆的方石砌成,直通最高处的塔顶,据说那里挂着一口历史悠久的铜钟,从福音教院落成的那一日便存在了。每日凌晨,居住在钟塔内的异类们轮流负责敲响这口铜钟,唤醒庇护所的同伴开始新一天的生活——值得一提的是,光子精灵三姐妹不在这个“轮流负责”的范围之内,这倒不是有什么特权,单纯是因为她们力气太小了,根本敲不响钟而已。 因为天色确实很晚的缘故,三姐妹一回到钟塔便钻进自己的房间睡觉了,老大贝丝特临走前还数次强调了之前那个约定(尽管没有人知道是什么约定),直至被妹妹贝尔菲温柔地拖走。 亲自将客人们送到临时的住所,尽到了身为主人的义务后,潘克拉斯老人也向他们告辞。不过,在他离开之前,林格忽然问了这位长者一个问题。 “您也是万物有灵论的信徒吧,那么,是否认同圣者回归的理念?或者说……您是否希望圣图弥能够以神明的姿态重新降临在这个世界上呢?” 年轻人紧盯着老人的一只独眼,试图从那浑浊的阴翳中看出他真实的想法,而不仅限于语言的回答。 说实话,这个问题不免尖刻突兀,特别是在林格作为受害者的身份问出来的情况下——尽管年轻人从未刻意标榜过这个身份,但听完了《宗教法令》颁布的前因后果之后,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倘若这场事件中存在一个完全无辜的受害者,那恐怕只能是这对兄妹了。 所以潘克拉斯老人不好拒绝回答这个问题,他轻轻抚摸着光泽黯淡的胡须,沉吟了一会儿后,才缓缓开口回道:“若说是的话,你确实可以将我视为万物有灵论的信徒之一;但完整的说,我与那些期待圣灵回归的人不同,我是真灵派的信徒。” “真灵派?”林格闻言皱眉:”这也是万物有灵论的一个分支吗?” “恩。”老人点了点头:“真灵派的信徒,并不将世间万物的灵神视为某种具体的对象来崇拜,对于他们来说,万物有灵论更像是指引他们认知世界的一套工具,万物皆有灵性,而灵性是灵魂的萌芽、超凡的起点,通过对万物灵性的认识、接触与分析,从而反哺人类自身的灵性,最终,使原本沉寂与弱小的灵逐渐走向活跃与强大。在这套体系中,万物之灵更接近于一种抽象的概念,它无时不刻地提醒我们,要对自身所处的世界怀有敬畏,因为灵智、灵性与灵魂,从来都不是人类的特权——自然,创造神明、精炼信徒、乃至将无辜者卷入风波之中,这些做法同样不是一种敬畏的体现,因此也被我们真灵派的信徒所抵制。” 林格耐心地听着,然后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听起来,倒是与圣图弥最初提出的灵性本我论有极大的相似之处。” “确实如此,从这方面来看,真灵派无疑继承了圣者的本意,是万物有灵论最纯粹也最坚定的支持者,但是,却反被那些支持‘圣灵回归日’理念的信徒斥为异端,这不能不说是一件很讽刺的事情。”说到这里,潘克拉斯老人那张丑陋却平和的脸庞上,忍不住浮现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提出圣灵回归日理念的鹿首长者温迪戈虽然性情温和,不喜争斗,但随着蒸汽机的发明与工业时代的迈步,他一贯坚持的自然与文明维系平衡的理念被人为打破了。他认为这是一条错误的道路,注定将人类引向毁灭的未来,因此才渴望圣者的降临,重新将人类引导至正确的轨道。或许正是对现在的世界心怀不满,渴求改变,所以那些追随他理念的信徒,才往往显得狂热而又极端吧。” 在这个世界上精神最坚韧的人是狂信徒,无论何时都不会放弃自己对信仰的虔诚;但精神最脆弱的人也是狂信徒,因为他们只愿意接受信仰的洗礼,而不愿意接受现实的改变。坚持自我是一种坚韧,逃避现实是一种脆弱,而坚持错误的自我、逃避注定的现实的人,就变成了所谓的宗教疯子。 将人类引导至正确的轨道? 可什么样的轨道才是正确的呢?如果想要得到答案,恐怕得询问所有人的意见才行,可怀有这种崇高信念的人向来只是自顾自地行事,从不曾询问他人的感受,仿佛卑微者与弱小者就自然而然地失去了发言的权利。但人类的未来本身就是由这些微小个体的愿望构成的,忽略了这些愿望、沉浸于自我感动的人,往往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万物有灵论的信徒不会成功,教团联合的信徒不会成功,包括那个始终隐藏在幕后操控历史的隐秘组织魔女结社,林格也相信她们绝不会成功,因为这些人想得到的从来都不是人类的答案,只是自己的答案。 潘克拉斯老人告辞离去,这回林格没有挽留,默默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烛火的尽头。 身后传来稀稀拉拉的脚步声,是进去整理房间的同伴们又走出来了,此刻正聚集在这小小的客厅里,临睡前随意聊聊天。爱丽丝百无聊赖地往沙发上一趴,嘟囔道:“好寒酸啊,枕头不是绒布的,被子不是羽绒的,床板还有点硬,打起游戏来一点都不舒服,肯定会影响我的发挥。怎么办,我忽然想回旅馆睡觉了。” 够了,你是哪里来的公主吗,这么娇贵?某位真正的公主都没抱怨呢。 当然,她不抱怨的理由可能是因为压根就不需要睡觉吧。 爱丽丝见没人理会自己,深感人情冷漠,世态炎凉,以夸张的口吻唏嘘哀叹了一阵,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家伙要死了,正在发表遗言呢。 饶是如此,依旧没人理她。 金毛女仆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又把目光落在壁炉边的女伯爵身上,特别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对了,来之前奈薇儿不是说过,这位潘克拉斯大人的来头很大吗?我怎么没看出来,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爷子罢了,就是长得有点丑……啊,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谢米说的,和我可没有关系哦?” 仗着谢米熬不动夜已经回去睡觉了,就开始光明正大地泼脏水是吧? 奥薇拉悄悄给了她一个鄙夷的眼神,正在悠闲地打理指甲的女伯爵则微微一笑,将话题抛给了林格:“潘克拉斯大人的来头确实不小,只是你没看出来而已,倒是林格,我想应该已经认出他的来历了吧?” “哦?真的吗?”爱丽丝一脸不信,怎么可能有人比我更聪明:“那林格你倒是说说啊,他有什么来历?说出来没奖励,说不出来有惩罚。” “……” 年轻人因金毛女仆而厚颜无耻而沉默了一下,本来不想搭理她的,但见奥薇拉和圣夏莉雅都投来了感兴趣的目光,便不得不开口解释道:“在古伦威廷语系中,潘克拉斯之名意为‘义人’,这个名字曾出现在一些教会的教典之中,因此多有信徒以此为名接受洗礼,传播范围很广,也很常见。但如果将潘克拉斯之名与灵祈祷会以及圣安维尔十字教堂联系在一起,那我只能想到一个人——” “也就是圣安维尔十字教堂的敲钟人潘克拉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