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到站了吗?
一行人在地下甬道中沉默地穿行,或许是受环境影响,大家都没有了开口的兴致,除了潘克拉斯老人偶尔会回过头,为他们简短地描述一下途经的半截矮墙或一间空房的历史外,就只有谢米因见到老鼠的影子在黑暗中倏忽闪动而发出的一惊一乍的声响了。 这条地下甬道埋藏得太深了,仅有的几个通风口不足以完全更新内部浑浊的空气,因此无法像之前那条螺旋阶梯一样,每隔一段距离就插入一根火把照明,用熊熊燃烧的火焰带来弥足珍贵的光亮。在这里,唯一的光照来源只有潘克拉斯老人手中的烛台,劣化蜂蜡在铜质底座上逐渐融解,偏冷色调的火苗摇曳不定,影影绰绰的火光只能覆盖方圆数米的范围,而其他地方仍旧笼罩在比雾气更浓的黑暗中。 这种环境对普通人来说只是有些不适,胆小者可能会有毛骨悚然的感觉,但对于奥薇拉来说,却是回忆的再度上演。她仿佛又回到了那座阴冷湿沉的古堡,行走在空旷死寂的走廊里,将墙根下、岩壁后、天花板上每一丛若隐若现的阴影,都误认为是凶恶的影兽正在窥探,蠢蠢欲动,择人而噬。 这种感觉令她很不舒服,公主下意识抱紧了怀中的小包裹,然后默不作声地往林格的方向蹭了几步,试图让自己得到更多的安全感。此时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不把父亲送的那盏提灯给带上呢? 明明以前都寸步不离地带在身边,稍微离开视线就会惊慌失措,可现在,公主却已经习惯了把它留在房间里,因为总觉得以后不会再有机会用上了,结果往往是在需要的时候才追悔莫及。 好在,经历了黑暗古堡的试炼后,公主已变得足够勇敢,足够坚强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不再害怕黑暗,实际上还是很怕,只不过害怕之余,可以鼓起勇气去面对,并且绝不会说一句抱怨的话语,因为不想让同伴们为自己担心。 可能,这就是成长的意义吧? 知道自己的成长后,父王和母后一定会很高兴的,老师也会很高兴,林格也会……林格会高兴吗?从来没有人见过他高兴的模样呢。不过他确实离自己很近,他的气息就在自己旁边,他的呼吸仿佛就在自己的耳畔响起,他光是存在于那里,就会让人感到无比的安心。 就像,昨天晚上那样…… 一想到这里,脑海中就自动浮现出当时的画面,少女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热热的,烫烫的,那种害怕黑暗的感觉早就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微妙的心情,微妙到连她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忽然想起昨天晚上的事情呢?明明二者没有任何关联。 如果,我是说如果,要把这段情节写在书中,应该怎么写呢? 自己应该怎么描述当时的场景呢? 投稿的话,编辑会同意刊登这种情节吗? 读者喜欢看吗? …… 脑海中浮想联翩,脚步只是随本能迈出,奥薇拉逐渐忘记了身处的环境,她努力回忆着自己毕生所读的每一本小说中是否有类似的情节可以借鉴,但检索后的结果往往是令人失望的,倒不是说没有类似的情节,而是她所能想到的那些情节,似乎都没办法借鉴。 看似雷同的情节,实际上表达的情感却是不同的,有的作者更倾向对景物的描写,有的作者更倾向对人物的描写,甚至有的作者仅靠对话来完成对动作和心理的描摹。这些细微的差距,便是情感上的差距,奥薇拉通过一种奇妙的方式,头一次体会到了历代文学大师在总结创作经验时提出的理论。 如果想要准确描述出自己那时的模样和心情,或许得问当事人才行? 一旦这么想,奥薇拉的念头便不可遏制地膨胀起来,她早就忘了自己最开始想的是什么,只想赶快付出实践。于是她悄悄抬起头,脑袋以很小的幅度左右晃动了一下,确认没有人在注意自己后,便鬼鬼祟祟、磨磨蹭蹭地将目光投向了走在侧前方的年轻人,此时他正专注地盯着前方,从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他朦胧在火光里的侧脸,很平静的神色,眉毛总是微皱,嘴唇还有点薄。 以及一双金色的眼眸。 诶,金色的眼眸? 奥薇拉没有看错,那是一双如羊羔般清澈、又如猫一般明亮的金色眼眸,正透过年轻人的侧脸,定格在自己的脸上。奥薇拉也是金眸,但和她眼眸中细碎流离的星光不同,那双眼眸中的光更加纯粹,更加凝聚,就像是一块尘封多年的琥珀重现天日般,有股神秘莫测的美感。 当然,在奥薇拉看来,应该是压迫感才对。 “呃,啊……哈,哈哈。” 不知为何,被这双眼眸盯着看,奥薇拉总有一种做坏事被人抓包了的感觉,又尴尬,又心虚。她干笑了两声,然后僵硬地扭过头去,假装无事发生过。 另一边,某位牧羊少女无声无息地收回了目光。 其实她只是在关心妹妹会不会害怕黑暗而已。 你信吗? …… “恩?” 林格微微皱眉,察觉到事情似乎有些不对劲。 不对劲的地方主要在于,甬道里浑浊的空气逐渐变得潮湿了,原本干燥的砖墙与石板路有一些地方出现了水流过的痕迹,干涸的水道里,那些因长期缺水而板结开裂的岩块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黝黑但湿润的泥土;除此之外,还发生了一件不大不小但是很奇怪的事情:爱丽丝走过一个排水口的时候,忽然被天花板上滴落下来的水珠打到了脖子,吓得她当场鬼叫一声,把长时间埋头赶路而显得有些困顿的大家都整精神了。 这种种迹象究竟意味着什么,相信智力水平高于谢米的正常类人生物都能猜到吧。 果然,又往前走了一段路,虽然旁边的水道还是干涸的,但众人却听到了水流的声音。正当他们将疑惑的目光投向走在最前方的潘克拉斯老人时,老人已先朝他们比了个手势,示意客人们紧跟着自己,不要落后,然后便一只手拿着烛台,另一只手扶着墙壁,在微弱的火光中摸索着前进,逐渐被地面吞噬了身影——这是一段向下的阶梯,大概有三十多级左右,带着众人来到了更深的地底。 此时,摆在他们面前的依旧是一条甬道,只不过更加宽敞了,之前那条甬道足以容纳三四个人并排前行,而眼前这条甬道却足以容纳三四驾马车并排前行。从这里开始,墙壁上都插着火把照明,明亮的火光照耀着古老砖墙与石板路上的每一处细节;散乱的砂砾、石砖与土堆被清理干净了,残破的墙根被推倒夯实,只余下一段干枯的痕迹;连撕张的岩缝和天花板上开裂的砖块,都被人用泥土、黏土和油布填补得严严实实,安全坚固得足以再支撑一百年也不会倒塌。 楼梯口立着一块木板,上面用大布列塔文字写着:摆渡小站,过河前请先呼叫,勿擅自下水,后果自负。 恩,旁边便是更加宽阔的水道,水道里有水,水正在流动,不急也不慢,哗啦作响,飞溅的浪花偶尔会打到铺路的石板上,留下淡淡的湿痕。 所以,这是一条地下暗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