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言稍微思索了一下说道:“无论天下人信不信,我方该做的还是得做,发出声明,宛城屠城是白亦非所为,跟我秦国无关。让蒙武将军徐徐撤出南阳。 楚王熊悍此时正踌躇满志,救援韩国醉翁之意不在酒,我方让出南阳,不信他不动心。” 嬴政听得点头赞成,“嗯,熊悍不是个安分的。楚国一旦对韩动兵,天下六国之间仅存的脆弱的信义不攻自破。战国四公子也已经全部身死,这个天下,再无合纵抗秦。” “王上看得透彻,白甲军已经全军覆没,韩国面对楚国,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势穷之下,韩国还是会求到我秦国头上来。这骂名,还是让熊悍去背吧。” “韩国已是板上鱼肉,取与不取全在我手。熊悍此时出兵已经为时太晚,却仍不识天时而贪图小利。此人也不过如此,不足为虑。”嬴政于是不在为韩国之事担心,转而问道:“先生,这廉颇已经遏住杨端和大军三个月,双方交战互有胜负。不知你可有良策战败廉颇?” “孙子曰:夫用兵之法,全国为上,破国次之。上兵伐谋,其次伐交,其下攻城。 廉颇老成持重,更兼擅守,端和将军久攻不下。然敌我共计三十万余人在蒲阳大战,魏国国力怎可与我大秦相比,国内必定有人蠢蠢而动。” 听到陆言这么说,嬴政很快反应过来,“先生想要让魏国如同当年让赵国换赵括一般,临阵换将?据寡人所知,如今魏国主事者乐灵太后刚强卓识,只怕不会中此计策。” 陆言则露出笑意,自信地说:“我尚在大泽山时,王上曾让我快速支援蒲阳,陆言当时将罗网高手尽数调往魏国,除了对付墨家那帮武功高强的游侠,也是别有所图。” “哦?愿闻其详。” 陆言将一卷情报送上,“大王,这是罗网搜集到的如今魏国国内盐铁物价,以及物资流动的去向。” 嬴政接过卷轴仔细看完,双手别于身后,仰天长笑:“哈哈哈,值此国难当头、大厦将倾之际,魏国国内尚有人发国难财,其国如此,何愁不灭?!” “不错,列国贵族多腐朽贪婪之辈,朝堂之上也多蕞尔小人。情报显示,目前在魏国这些囤积铜铁、虚抬价格的商家背后,站的是安陵君。” 嬴政有些疑惑地问:“安陵君?这人有什么本事,敢在此时为祸自己的母国?” 陆言给他解释道:“安陵君,正是七国之内最强大的商业组织——铁血盟,在魏国的代理人。以魏国如今的状况,一切军需物资都极度依赖列国商贾往国内输送,魏国不敢得罪铁血盟。” “哼~封君纵容商贾祸国,堂堂国家之主却不敢予以制裁,当真滑天下之大稽。” 对于嬴政来说,秦国国内要是有这种封君,或者是这种商业组织,他早就不惜一切代价捣毁,根本不会给他任何在国内做大的机会。列国之内居然还有这种组织,这种事情,惹得他嗤笑不已。 嘲笑一阵后,他收敛起笑容,冷下脸来,面若寒霜,“安陵君是这个铁血盟在魏国的代理人,意思就是铁血盟在七国都有代理人,是否包括我秦国?” 陆言凝重地点头回答:“是的,铁血盟同样有秦国代理人,不过此人的痕迹掩藏得很好,罗网尚未通过蛛丝马迹找到确切的怀疑对象。” 嬴政当即剑眉竖立,慎重不已,“先生你对这件事要高度重视,掘地三尺,也要给寡人把这些人给挖出来。寡人未来建立的国家,没有这些阴暗的老鼠生存的土壤。” “大王,经济是国家大计,必定不能让一群身份不明、心怀不轨的人,保持对天下商业如此重大的影响。陆言必定会覆灭铁血盟。” “好,此事有先生在,寡人可以安心了。不过,安陵君与铁血盟,跟先生让魏国换将,又有什么联系?” 陆言不缓不慢地说出自己的想法,“当此天下四战之时,有余力向各国出口铜铁的,只有齐国。虽然齐国明面上与我秦国盟好,铜铁不会流入魏国,但暗地里自然还是有大量交易。 我秦国也可以向齐国求购铜铁,许以高价。通过铁血盟的渠道,我秦国要的高价铜铁,将影响到魏国市场。安陵君这贪婪之人,势必向魏国加价。 乐灵太后不可能出得起这个价钱,要么克扣前线铜铁,逼迫廉颇迅速决战;要么拼死一搏彻底铲除安陵君,不可避免会造成国内大动荡。无论哪种情况,我军只要抓住机会,魏军可一战而定。” 嬴政听完顿时鼓掌而喝:“彩呀!先生筹谋精妙,利用敌人为自己打工,此计大善。” “大王谬赞。” “计当速发,寡人这就给杨端和传信,叫他密切注意廉颇大军气象。先生,这引导铁血盟抬高魏国铜铁价格,就交给你了。” 陆言拱手领命,“诺。” …… 数日后,魏齐边境关卡 来自齐国的一列车队浩浩汤汤绵延出去,车上装得满满当当,正是从齐国运过来到魏国贩卖的铜铁。 边关守将阴鸷的眼神扫了两下,检查了一下这批铜铁的成色,对着商队的主事人说道:“我等抽六成,余下四成送入大梁。” 商队头领愣住:“啊?将军,之前不都是只抽五成吗?” 守将按住了腰间的剑,轻蔑地说:“哼,不该问的别问,抽六成,就给过,不然你们打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商队头领迅速在心里计较一下,如今铜铁价格又涨,这过关的用原价拿走六成,自己在大梁用高价卖四成,比起以前利润还是多那么一点。 他于是狠下心咬咬牙,“好,就给将军您拿六成。” 守将一听眉开眼笑,拍着头领的肩膀,一副哥俩好的样子,“呵呵,识相的,有钱大家一起赚。哈哈哈~” 商队头领连忙低头哈腰送上一个小不袋子,“是是是,跟您合作愉快!这些是小人一点心意,给大人您冲做酒。” “哈哈哈,客气客气。来,弟兄们,管事的要请咱们大伙儿喝酒,人人都有啊。” 守将大声吆喝着呼喊驻守的弟兄,丝毫没有顾及头领一脸面如土色。 深夜,这支商队的六成货物被悄悄地搬运,另有他路送到魏国国内,只有四成对外宣称是从齐国运来的铜铁,正常地流入魏国市场。 白日里趾高气昂的守将对着阴影处的金甲面具人影,低头弯腰,“大人,这才是这个月的第一批。按照前两个月的输送辆来看,像这样的车队,还有十七八个。” 金甲武士面具下的声音掺杂着金属的回音,显得有些诡异,“你做得很好,这两个月你为君上获得了不少利润。这是君上特意赐给你的,可万万不要辜负他的期待。” 这是……! 铁血盟的武功! 守将一脸惊喜地看着金甲武士递给自己的一卷纸张,立即就认出来这是一套高明的刀法。 他悄悄暼了一眼金甲武士背后的那把宝刀,又迅速把头埋下去,喊道:“末将为君上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嗯~为君上办事,好处少不了你的。” “岂敢岂敢……唉?” 守将扯着自己的脸皮保持着低贱的笑容,抬头却不知道金甲武士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不见。 好恐怖的武功,他要是想杀自己,自己岂不是死得无声无息! 守将暗自咽了口唾沫,对安陵君和铁血盟的忠诚度直线上升。 …… 随着新的一个月到来,齐国运过来的铜铁不仅数目突然降了一些,价格反而更涨了一层。本就入不敷出的魏国府库,实在是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 自从大战开启,就不辞辛劳每日奔波,万事都要亲自过问的乐灵太后当然也第一时间收到了消息。 “当啷~” 太后宫中的熏香被打番在地上,乐灵太后一张憔悴的老脸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睛,散发着噬人的光芒。 她披着红色华服的身躯正剧烈地起伏着,“老身,老身真的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安陵君,你深受先王大恩,世代尊享爵禄。在我魏国岌岌可危几近丧国之际,居然囤积铜铁抬高价格牟取私利。老身,你现在还变本加厉!老身……咳咳咳~” 熊熊燃烧的怒火从乐灵太后胸膛爆发,激烈的情绪让他重重地咳嗽了半天,才缓缓平复下来。 旁边的宫女手忙脚乱,又是传唤医者,又是端茶倒水,不停地喊着,“太后,保重凤体。” “无妨,人上了年纪就是如此,药石不过无用。不用劳费医者,这些药材能多给前线战场,就多给一些吧。” “这……是,太后。” 匆匆跑来的医者看了两下她的脸色,迟疑了一下,还是躬身行礼就退了出去。 宫女担忧地扶着她的手臂,“太后——” 乐灵太后挨着宫女,对她说道:“我要去面见大王,有些事情,为了我魏国存续,已经不得不做了。” “什么?!太后,你要……你要处决安陵君?”魏王增一脸惊恐地指着乐灵太后,说话磕磕绊绊。 乐灵太后见着魏王的样子暗自叹了口气,随即强硬地说:“如今国库购买的铜铁已经不足支撑廉颇将军在前线的消耗,倘若不用非常手段,三军将士在前线如何厮杀?前线若败,我魏国就再无机会了。” “可是,铁血盟势力强大……” “那又如何?这里还是我大魏的国土,安陵君如此行径与叛国何异?大王,你当真要做这亡国之君吗?!” 乐灵太后这一句“亡国之君”说得天崩地裂,魏增看着祖母老而弥坚的眼神,终于下定决心,“好!就依太后之意。寡人将奋击、苍巾两支队伍的兵权都交付给你。太后,拜托了。” 从魏增手里接过两支特战部队的兵符,乐灵太后松了口气的同时,心中难耐冰凉与痛苦之意。 “魏国王室的后世子孙,何以窝囊至此!” 手握着两只兵符的老太后,毅然决然地走出了王宫。苍老而挺拔的身躯,终于也暴露了外强中干的虚弱。 魏增看着祖母的背影,目光闪烁,两滴眼泪滑落下去,不知道所哭为何。 很快,深谙兵贵神速的老太后,便将人手集结完毕。苍巾与奋击,两支魏国王室最锋利的剑,露出了嗜血的光芒。 乐灵太后先是将安陵君自从秦魏开战几个月来的所作所为开诚公布地告诉士兵们,又说出如今魏国面临的巨大难关。 情真意切,身为国母,为国之心感天动地。两支特战部队的士兵们尽皆含泪,对祸国叛国的安陵君深恶痛绝,对定国支柱的太后敬佩不已。 “安陵君罪行,证据确凿。你等冲进府邸,不要听他任何诡辩,满门上下一个不留。至于从者,宣读大王诏书,投降者免死。”乐灵太后看着眼前几位将领,心心念念地嘱托道。 “太后放心,我等必不负重托。” “大魏万胜!大魏万胜!” 老太后仍然不放心,又抓着几人的手说道:“诸位,魏国存续,就在诸位之手。拜托了!” 几位将领对视一眼,纷纷抱拳,“为了大魏,此战必胜。太后放心。” “为了大魏,此战必胜。” 乐灵太后雷厉风行,从得知消息到下决心再到准备行动,只在一天之内。 而得利于秦魏大战,赚的盆满钵满的安陵君,正躺在金山银山中肆意遨游呢。 “君上,按照之前的计算,魏增的府库已经见底。为了不做这亡国之君,他想必马上就要求到您这儿来了。”安陵君府的家宰一脸讨好地献媚着。 “嗯~魏增这个人,胸中没什么本事,懦弱怕事,有时候又表现得有点大志,不成气候的。哎呀,这魏王亲自求我,你说我要不要给点儿施舍啊~啊?哈哈哈~” 安陵君一脸痴迷地看着自己的账本上又多出来的数目,捏了捏自己的小胡子,肆意地嘲笑着魏王增。 家宰当即继续舔道:“嘿嘿,君上想给就给,不想给那就不给嘛~” 安陵君故作不悦,“哎~这叫什么话?他是王,我是臣,面子还是要给的。嗯……他要是求我,我就给他铜铁……” 早就对主子性情无比了解的家宰配合演出,惊叹道:“啊,君上,您要给多少?” “一斤!哈哈哈~” 安陵君伸出一根手指,笑得自己差点岔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