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天降暴雨,吕不韦依旧定定地站在门后,双眼紧闭而眉毛颤抖,可见其内心的波澜起伏。 “丞相,这雨……” “无妨——” 卡啦啦~ 一声炸雷把吕不韦的脸照亮,他转过身看着院里在雨中凌乱的植物,喉咙里攒出一点笑,“哼哼~,老天为不韦助威,定能说服我王,收回逐客令。” 又站了许久,更夫终于提醒,“夜半了,丞相。” 家仆打开府门,木质的摩擦、磅礴的大雨、轰鸣的雷霆,为吕不韦奏出一曲长歌。 时隔三个月,他再一次踏出了丞相府的大门。 “驾!驾~” 御者披着蓑衣,马鞭不住地抽打,奔着王宫飞驰而去。 “王上,你这是?” 赵高一脸惶恐地看着嬴政冠冕佩剑,一步步地走进暴雨中,仓皇跟上。 他走到侧面,躬身相劝:“王上,你这是做什么?保证身体啊~” 嬴政目不斜视,脚下踩出水花无数,“赵高,你站住。” “这……诺。” 赵高只能听命停在雨中,眼睁睁看着嬴政越走越远。 “哗哗~” 朝靴踩着积水,口中喘着粗气,吕不韦拎着自己官服的下摆,在宫中一路狂奔。 豆大的雨点打得老脸生疼,眼睛也睁不开,稍不留神便脚一歪,扑倒在水中。 “噗啊~” 他爬起来,甩了甩头,摸索着找到湿透的冠,一边走一边给自己系上,不住地抹去自己脸上的雨水。 猛地,他的脚步停住了。 吕不韦看着前面的秦王政,九岁孩童直到二十二岁王者,身影渐渐合一。 “大王,知道臣要来?” 嬴政看着他满身的泥泞,干涩地开口:“丞相为我大秦,忠心,果然可恸天地。” “老臣恳请大王,收回逐客令。” “王诏,岂可朝夕而改。” “大王要治我吕不韦的罪,那便治好了,何苦要下逐客令,将大秦前途,毁于一旦!” “治罪?寡人恨不得现在就杀了你!”嬴政怒喝一声,“噌——”长剑架在吕不韦的脖子上。 吕不韦“噗通”跪地,“为了大秦社稷,为了大王能收回逐客,我吕不韦,一死又有何妨?” “呀~” 嬴政一剑削去吕不韦头上戴歪的冠,声音震碎了雨幕,“寡人能杀你,那朝堂上一半为你求情的大臣,寡人还能把他们都杀了吗?啊~” 吕不韦丝毫不惧,顶着锋利的剑刃,吃进无数雨丝,“大王!我明白大王要除去吕不韦,震慑秦国朝堂的外客势力,但你不能用这样的手段。 秦国历代国君励精图治,选贤用能,六国之人才纷纷投秦,这才有今日大秦之霸业。你要为了吕不韦这条贱命,毁了这几百年的基业,毁了大秦东出函谷,平定天下的志向吗?” 嬴政将剑收回,仰天而笑,“呵呵,哈哈哈,人言,英雄所见略同。寡人又岂不知,欲平定六国,必须纳六国人才为己用。” “那大王何故——” “我欲灭赵,丞相同意吗?” “这,自然同意。” “丞相犹豫了。寡人要灭赵国,丞相你却是赵人。寡人要灭六国,可秦国朝堂全是六国之人。” 嬴政走过吕不韦,面朝着东面,“我欲终结这乱世,不是为重蹈大周的覆辙,而是要六王毕,四海一,九州大地只有一个国家——秦,万万子民只有一个名字——秦民。 但这天下九成九的人,不会理解。他们心系母国,他们此时的才干,会在大秦铁骑踏入他们故国的领土时,成为我大秦的威胁。 逐客令,我就是让六国人知道,身在秦国,寡人才是他唯一的依靠,寡人的志向才是他的志向,大秦的利益才是他的利益。不愿意为我大秦扫平六国的,可以滚出函谷,以敌人的身份,堂堂正正地等待死亡。” “彩!” 吕不韦盯着嬴政的背影,目光闪烁,分不清泪水还是雨水。 “大王之气魄,前无古人,不韦残躯,能够促成大王成就此千古伟业,值!” 他又问了一句,“这是谁和大王参详的计策?宗室有多大能耐,老臣知之,绝无可能如此迅速地发难。” 嬴政转过身来,给出两字,“国师。” “怪不得,怪不得……这些外客中的大才,必然逃不出秦国,是老臣杞人忧天了。” 吕不韦感慨着,就在大雨中解下最外面的官服,勉强叠了两下,“臣吕不韦,请辞。” “准。” 吕不韦上前两步,把官服递向前,嬴政以一手接过。 两人相交而过,雷霆正给二人作别。 “嬴政,拜别,仲父。” 翕动的嘴唇,细碎的声响,淹没在雨声中,也不知,对方有没有听见。 吕不韦一脚一脚地踩在水里,已经待了二十年的秦国,今天跟他诀别。 盖聂的身影出现,手上捧着一个剑盒子。 “这是王上让我转交给你的。” 吕不韦颤颤巍巍地打开,里面一把宝剑血气仍在。 大矩剑。 他扯开脸皮,笑得莫名,眼角顿时多了些温度。 双手捧过剑盒子,迈着蹒跚的步子,吕不韦渐渐消失在夜雨中。 盖聂走到嬴政身边,“王上,你该回去了。” “今日,你就不要管我了。五月的雨,不凉,很痛快。” 嬴政咽了两下,攥着官服的手,有些紧。 …… 几个月后,秦国朝堂稳定,嬴政将宗室、芈姓、外客,全部摄服,秦国上下只剩下一个声音。 处在洛阳封地的吕不韦收到消息,大笑三声,以大矩剑自刭而死,享年五十五岁。 当然这是后话,如今的咸阳正在暴雨中,别有一番滋味。 陆言看着府里忙活的众人,有些无奈,“都说了,要不了多久还会回来,这些死沉死沉的玩意儿不用带。” 具霜吩咐着下人还在装车,朝着他问道:“可你不是要在函谷关开什么书馆吗?没有书简,算什么书馆?” “唉~开书馆就我一家的书哪够啊?肯定是大王给送书过去呀。行了行了,咱们轻装而行,现在有了大量的纸,再看竹简我脑壳疼。” 南烟看着虚假的忙碌,摊手戳破,“先生,其实除了你的书,我们根本没什么收拾的。” 陆言一看,还真是,原本大家都是江湖人,还真没那么多讲究。 “多嘴,别忘了,你的课业也得带上。” 南烟顿时不开心,“先生,你不是说过,这次的逐客令就是我的毕业论文了吗?怎么还有课业?” “咳咳,你还想用纸写论文?美得你。” 娥皇走过来欠身,“大人,都已经装车好了,随时可以动身。” 陆言把府里的成员看了一圈,点点头,“好,明天一早就动身往函谷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