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6章原理 治理黄河,大而化之的话无非就是三点,谁来都这样,思路、方法、技术。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既然姜星火已经改变了历史,那么现在的大明跟以后的大明无论是在经济、技术还是生产力等诸多方面,肯定都是不一样的。 所以从思路上来讲,虽然直接把黄河扳回从山东丘陵上面的那条故道是最优解,但考虑到这么多年以来,黄河夺淮入海,早就跟很多本属于淮河的水系打断骨头连着筋了,那么将黄河分流,重新恢复元朝中期“大小黄河”的状态,再把淮河也从长江入海的现状纠正过来,才是第一阶段治水的理性方案。 等到黄河分流,淮河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入海口,然后才能考虑第二阶段,让黄河也回到自己的入海口。 第三阶段,就是在黄河两岸建立大堤,约束黄河的泛滥。 第四阶段,则是从根本上治理黄河,也就是解决中上游的水土流失带来大量泥沙沉积的问题。 因此,如果仅仅是第一阶段的治水方案,那么在现有的条件下,虽然很有挑战性,但并非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或者说,哪怕聚集了十几万人进行施工,只要军队数量足够,钱给够,在待遇上不要过于苛待民夫,那么激起民变的概率都不大。 钱,姜星火自然会想办法。 而既然思路没问题,那么其实就是方法和技术上的事情。 宋礼问道:“钢筋?大明有那么多的钢材吗?我听说新式炼钢法生产出来的钢材,还要供铸炮和火铳、甲胄使用。” 姜星火摇了摇头,只说道。 “不需要那么多。” 随后,姜星火跟宋礼解释起了原理:“钢筋,顾名思义,就是用钢材来作为建筑的筋骨,给建筑提供支撑,令其更加稳定牢靠.但实际上,只需要在重点的工程里使用就行,并非是所有建筑或堤坝都要用钢筋。” “当然了,即便如此所需要的钢也不少,但问题是,大明的铁产量其实一直都不是问题,你应该也晓得,作为专营商品,铁的产量一直跟使用量不成正比,现在大明一年炼出来的铁,恐怕能够全国好几年使用才能用完,所以很多冶铁场一直都是休息的状态,如果有治水的项目,反而能促进这些冶铁场的生产。” “毕竟,冶铁场里面的铁锭,那可都是堆成山了,而只要焦煤足够,需要的钢材,很快就能冶炼出来,而这些钢,不需要达到跟军用同样的品质要求,只需要结实耐用就好了,所以钢筋在产量上是能得到保障的。” 现代的钢筋,其实也是起源于工业革命,正是因为钢铁工业得到了长足的进步,所以才有了大量生产钢筋的物质条件,而相应的技术,也取得了突破,让现代钢筋成为建筑业的利器。 可实际上钢筋这种东西虽然是现代才发明的,但从技术原理上,古人很早以前就意识到了这种核心支撑物,对于建筑稳定性的巨大帮助。 如果非要考古的话,古代钢筋,哦不,或者可以说“铁筋”的历史,足以追溯到古埃及时期,当时古埃及人进行建筑工程的时候,就使用了跟钢筋作用高度类似的铁筋,用来让建筑材料变得更加坚固,而这个铁筋的技术含量也并不高,说白了就是把铁矿石融化然后送入模具再冷却就行了,那时候的冶金技术水平也不够,铁的效果还不如青铜。 而同时期的华夏,也发现了类似的原理,但是华夏古代采用的则是更加容易获得的竹子,利用竹子的韧性,将其插入墙体、柱子中作为加强筋。 但是由于华夏铜铁资源一直以来都相对稀缺,所以在建筑工程中投入大量的金属资源,尤其是华夏经常需要规模极大的建筑工程,那么铜铁资源就很难满足这种海量的供给缺口了。 也正因如此,华夏一般都会选择糯米砂浆或是夯土垒石两种方法来进行建筑工程,糯米砂浆的成本也不低,但如果是国家主导的工程,却是用得起的,而且效果不错,基本等同于低配混凝土.这就是因为煮熟的糯米浆糊和石灰水的混合物,最终产物会有非常强大的黏合能力,这种黏合能力甚至能支持建筑物数百年不倒,像是修南京城墙,都是采用的糯米砂浆;至于夯土垒石,那就是把土压实称,然后靠着青砖或者大石的支撑作用来确保坚固了,大部分的建筑物都是这么建造出来的,秦朝修建长城的主要建筑材料就是夯土、砖、石、糯米贝壳混合物。 “那水泥又是何物?” “水泥,或者说水泥制成的混凝土,你可以理解为是廉价好用的糯米石灰或是糯米贝壳。” 混凝土不是什么高端材料,从本质上来讲,混凝土就是把水泥作为胶凝材料,砂、石作集料,与水按一定比例混合搅拌获得的建筑材料,跟糯米浆拌石灰水没有本质区别。 古罗马因为能获取火山灰的原因,更早地获得了原始混凝土材料,意大利的罗马古城庞贝城就是被维苏威火山的喷发所摧毁,正是因为这场灾难,罗马人也发现了火山灰竟然能够凝固或者说“冻结”整座城市.从此以后,罗马人尝试着将石灰水与火山灰混合,然后倒入模具形成原始混凝土,并用这些原始混凝土建造坡道、梯田和道路。 但这种原始混凝土有两个弊端,第一个是对于火山灰的需求量很大,第二个是质量其实并不好,而华夏显然缺乏大量的火山灰又需要较高的工程质量,所以华夏的建筑材料没有走向这条道路。 可进入了工业时代以后,混凝土获得和制作,却比糯米浆要高效且廉价的多,称得上是物美价廉,由于其良好的承重和抗压能力,被广泛用于基础建筑结构,而混凝土配钢筋,更是起到了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因此,钢筋混凝土结构也逐渐取代了传统的砖土或砖木结构,成为建筑工程的主流方式。 “水泥是怎么制作出来的?”宋礼对此大感好奇,秦始皇修长城,用的是糯米浆和碎贝壳的混合物,而糯米浆和石灰水的混合物,则是在南北朝时期被发明出来的,一直沿用至今,如果说有一种东西能够替代成本较高的糯米浆,那么对于建筑工程,尤其是大型建筑工程的意义,一定是无与伦比的。 水泥怎么制作的,姜星火在办工厂的时候,就有所了解,现代意义上的水泥是十八世纪的英国人发明的,水泥进入中国以后被称为“洋灰”,而姜星火隔壁不远处,就有一家洋灰厂,那时候姜星火搞化工厂,没有插手水泥行业,但基本原理却很清楚。 姜星火告诉宋礼道:“水泥的原料基本就是石灰石、粘土,以及炼铁剩下的矿渣,原理就是把石灰石、粘土磨成面儿,煅烧成熟料以后,跟炼铁剩下的矿渣一起磨成粉混合,可掺混后共同磨细,也可各自单独磨细后再均匀掺混,能用细筛筐筛出来就行。” “石灰石倒是不费劲。” 石灰石的获得确实不费劲,毕竟石灰烧制技术,从南北朝到现在都上千年了,已经非常成熟了。 “那这么说来,为什么以前没人想到弄出来这个水泥呢?”宋礼疑惑道。 姜星火笑道:“以前也没人想过焦煤能炼钢啊。” 虽然说出来可能有点不可思议,但实际上这种东西并没有太高的技术壁垒,其实更多的就是一层窗户纸没捅破罢了.就像是没人想到把煤烧一遍烧制成焦煤然后再炼铁,就能获得更高炉温冶炼出钢水一样。 现在既然钢铁冶炼技术获得了突破,就意味着钢筋已经不成问题了,那么与之搭配的混凝土,以及获得混凝土的必备材料水泥,就可以面世了,这也是姜星火交代给工坊在研究试验的重要项目之一,跟能搞钱的香水是同一优先级的。 香水是因为必须要寒冷的冬季才能制取,而混凝土之所以没有早点面世,则是因为水泥好搞,而混凝土还有一个“水灰比”的比例配方需要反复实验才能获得。 “之所以之前没告诉你,是因为水泥已经可以制取了,但混凝土还有个关键比例没有测试出来,不过假以时日,肯定是不成问题的,这个就是个穷举的过程,所耗费的无非就是时间罢了。” 姜星火所说的“水灰比”指的是拌制水泥浆、砂浆、混凝土时所用的水和水泥的重量之比,跟制作黑火药所需的材料比例一样关键,但黑火药还有个“一硝二磺三木炭”的口诀,“水灰比”的具体比例姜星火可就记不清了,毕竟不是专业搞这个的。 而没有得到标准的“水灰比”,即便是有水泥,也无法获得坚固的混凝土,反而大概率可能获得一滩烂泥。 这就是因为水灰比是影响混凝土的流变性能、水泥浆凝聚结构以及其硬化后的密实度,因而在构成材料不变的情况下,水灰比是决定混凝土强度、耐久性的最重要参数,这个比例高了或者低了都不行。 宋礼欣慰的点了点头,虽然只是听姜星火描述,但他也能大概想象出来钢筋加混凝土的作用,这种搭配,就跟竹子配合泥巴来筑墙一样,只不过钢筋可比竹子要坚固多了,而混凝土也比泥巴的黏性和牢固程度好的多得多。 “要是去年有水泥,在江南治水可能就会轻松一点了。” 出乎宋礼的预料,姜星火摇了摇头。 姜星火只说道:“光有水泥,或者用水泥制作出了混凝土,都没用。” “都没用?”宋礼有些愕然。 “因为混凝土有一个特性就是开裂,如果说搭配砖石来建房子没问题,但是想要建造水坝或是城墙、堡垒,那就想都不用想了,而唯一能解决混凝土开裂的办法,就是搭配钢筋.可以前炉火温度不够,压根没法大规模获得钢,怎么能制作钢筋呢?” 宋礼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最重要的不是制作起来简单的水泥,也不是必须要实验出标准“水灰比”的混凝土,而是钢筋! 但伱要说水泥混凝土没用,那也不客观,因为水泥混凝土有一个大用处,那就是筑路,尤其是长距离筑路。 在现代,村庄里的水泥混凝土路没过两年就会开裂,行车起来很颠簸,这就是因为水泥混凝土会自然开裂,可放到古代就不一样了,古代是什么道路条件?除了城池里,根本就没有石板路,城池外面全是土路,即便是所谓的“官道”,那也是土路。 而土路变成水泥混凝土路,你甭管水泥混凝土路质量咋样,那都是质变! 因为不管这种水泥混凝土路有多差,可水泥混凝土毕竟是水泥混凝土,下多大的雨都不会变成烂泥潭,经过多少马车最多就开裂出坑,不会颠簸到根本走不了。 能够以较低价格获取的大规模良好筑路材料的意义可实在是太大了,不说别的,就说信息传递速度,要是有一条北京到南京的水泥混凝土路,这条路正常全长两千里,以前最高级别的六百里加急也要三天多才能到达,现在估计就能提速到两天多。 而除此以外,大规模行军、远距离贸易、运输粮食.混凝土水泥路能起到的效率提升,都是非常可观的。 而且大明疆域辽阔,如果能多筑几条路,那么交通条件提高上来了,就能极大地提高对地方的控制。 除此以外,钢筋和水泥混凝土还能解决眼下一个迫在眉睫的需求,那就是抵御帖木儿帝国有可能的入侵。 姜星火不能确定老瘸子会不会跟前世的历史上一样,半路就噶了,但就算是做最坏的打算,从永乐二年开始在甘肃河西走廊修建棱堡群,到了永乐四年也该修好了。 有了棱堡群,帖木儿帝国的回回炮(配重式投石机)和大口径火炮,都将不起作用,只能在坚城之下扼腕叹息。 劳师远征,顿兵于坚城之下进退维谷,这对于兵家来说可是大忌,你就是把诸葛亮换上来,面对无法攻克的陈仓城,也一样得退兵不是?这跟指挥官的水平都没什么关系了,哪怕是老瘸子没死,面对这种现实的困难,应该足够让帖木儿帝国知难而退了。 毕竟棱堡群不是你啃下来一个就完事了,只要里面提前储备好足够的补给物资,那是越往后打越费劲。 宋礼不晓得姜星火此时的想法,他只是问道:“那束水冲沙法,又是怎么一回事?” 对于这种闻所未闻的治水方法,宋礼很好奇,但他从名字所透露的东西上,就已经揣测出了一些信息。 按照固有的治水经验,想要治理容易泛滥的河流,最重要的办法还是大禹的那套,也就是分流,可这对于黄河来说效果就实在是太差了,因为不管是把如今夺淮入海的黄河的下游河道拓宽,还是去疏浚和开凿其他河道支流,虽然能减缓发洪水时候的水势,让堤坝的压力减轻从而避免溃堤的风险,可问题在于黄河的情况,非常的特殊。 事实上造成下游黄河冲毁堤坝的主要原因就是泥沙淤积导致了河床抬高,如果用“峡谷相对论”来解释,那就是河床抬高了等于两侧堤坝变低了,堤坝变低了一下雨就发大水,堤坝很容易就被冲毁,所以究其根本,下游黄河的问题在于治沙。 而怎么治沙,宋礼隐隐约约摸到了门槛。 姜星火直接将新世界的大门给他敞开了。 “这个办法只是给你提供一个方法思路,因为现在的水泥混凝土不能速干,所以水泥混凝土也只能用作辅助.束水冲沙法,又叫束水攻沙法,就是收紧河道,利用水的冲力,冲击河床底部泥沙,从而达到清淤防洪的目的,主要针对的就是黄河这种水流量不够,但泥沙含量很大以至于河床不断淤积的河流。” 宋礼想了想,就明白了,如果要治沙,去根的办法肯定是管控中上游水土流失,但这事没个几代人怕是办不成,眼前能做的,就是头痛医头脚痛医脚,既然泥沙多,就想办法让泥沙减少,因为泥沙是被黄河水裹挟而来的,而如果黄河水被分流,虽然洪涝灾害会减轻,但问题是携带泥沙也就少了,反而会让泥沙加速沉积形成大范围的淤泥.相反,如果黄河水能够高速流动的话,那么即便不能冲刷全部的泥沙,也能改变淤积的现状,这就是束水冲沙法的真正原理。 姜星火继续给他详细解释道:“束水冲沙的办法,就是‘四道堤’。” “第一道堤,是正堤,也就是通常用的防洪堤。” “第二道堤,是遥堤,也就是在正堤后方再修一道堤坝,一旦正堤崩溃,有遥堤的存在,算是加了一道保险。” “第三道堤,是淤堤,因为河水会把一部分泥沙冲击到两岸的正堤上,就可以在两岸的淤泥上建立一个小的、以竹木结构为主的刷淤堤,把淤泥挡住,不让其再回到河流中。” “第四道堤,是内堤,就是在本来的防洪正堤的内部,也就是淤堤的前面,另外修建起用于人为约束黄河水流,使之变得更加湍急的堤坝。” “口诀便是如欲深北,则南其堤而北自深;如欲深南,则北其堤而南自深;如欲深中,则南北堤两束之,冲中间焉,而中自深。” 宋礼听后,怔在座椅上,好半天都没缓过神来。 过了很久,宋礼才起身,对着姜星火行了一礼。 “国师才学高深,大本佩服之至!” 这个“四道堤坝”的理论,对宋礼的冲击非常大,这种以系统工程思路建立起的治河理论,结合钢筋混凝土的出现,无疑是能改变过去那种较为低效的情况的。 虽然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但思路很巧妙,反正宋礼是想不出来的。 而姜星火本身不是搞工程的,却能想到这种办法,让宋礼这个专业人士,觉得非常自残形愧。 不过还好这是姜星火,作为谪仙临世,他能提出什么,现在大家虽然惊讶,但也不是特别惊讶了已经麻木了。 但是仅从束水攻沙法本身来讲的话,实际上潘季驯的束水攻沙法在姜星火前世的评价非常高,这个治水办法堪称伟大,而且从明代往后还在持续使用数百年,是实践证明行之有效的治水方式。 清代的治河专家陈潢也是沿用这一思路治理黄河,他就曾说“潘印川以堤束水,以水刷沙之说,真乃自然之理,初非娇柔之论,故曰后之论河者,必当奉之为金科也”;同样近代的水利专家李仪祉在论及潘季驯治河时也评价“黄淮既合,则治河之功唯以培堤闸堰是务,其攻大收于潘公季驯,潘氏之治堤,不但以之防洪,兼以之束水攻沙,是深明乎治导原理也”。 治理黄河不仅仅是张居正改革的重要功绩,而即便是张居正倒台后,潘季驯还在继续治理黄河,他前后四次治河,最后通过绵延三个布政使司的千里长堤,把黄河两岸给夹了起来,让黄河走向开始稳定,改变了之前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的情况,成就是前所未有的.但如果从整体大局上来看,也就是把黄河视为一个整体,还是没有起到根本扭转的作用,因为黄河的泥沙多,是因为中上游水土流失严重,这就非是这个时代的人所能完成的了,而后面的历史也证明了,这个伟大的办法在管了上百年的基本稳定以后,黄河又开始不断地决口改道。 “那么就是用束水冲沙,再加上蓄淮刷黄,双管齐下来治理黄河?”宋礼问道。 蓄淮刷黄这个思路,一直都有人提,因为现在黄河夺淮入海,在洪泽湖这里正是黄河跟淮河的交汇点,所谓“蓄淮刷黄”就是在洪泽湖修建堤坝阻止黄河的水流进入洪泽湖,然后再大量引淮河水贯注洪泽湖抬高其水位,使洪泽湖这个承载着淮河水的湖泊强过黄河,这样一来淮河水就能通过洪泽湖来倒流进入黄河,而承载着淮河水的洪泽湖是清水湖,里面泥沙含量非常的小,这样就能用淮河水去冲刷黄河了。 姜星火摇了摇头,只说道:“蓄淮刷黄恐怕不行。” “蓄淮刷黄”这个办法的效果从短期来看肯定是有的,但是从长远来看效果其实很不理想,因为黄强淮弱,蓄淮以后扩大了淮河流域的淹没面积,反而造成了黄河水灌入淮水蓄水区,结果直接发生涝灾的问题.在姜星火前世,到了清代的嘉庆年间,淮河六坝被无限次的加高,夸张到连大堤上的子堰都已经叠加到五尺以上,属于是没法再高了,而就这样,承担了蓄淮的主要任务的洪泽湖,其常年水位经常会到两丈以上,一旦下大雨就会冲垮堤坝,可以说“蓄淮刷黄”已经彻底失败。 姜星火在办厂那一世,看报纸的时候就看到过实业先驱张状元的社论,谈及的正是淮河的问题,他对此印象很深刻,因为说的比较透彻,当时报纸上是这么写的。 ——“至明大筑高堰,而黄淮遂并而不复,为患益剧,陷泗州、浸虹县、废临淮、逼徙清河、邳州,时复旁溢徐海,下侵高宝,前清开国二百余年,几无宁岁,今之高堰,横截其下流,又失旧道,而上下两江,胥受荼毒淮徐治乱,关系天下安危。而无识浅夫,仓惶补苴于高仰之黄,为扬汤止沸之计,施一切倒塘筑堰小术,其技渐穷,其无形之祸已成,而仍执迷不悟,不思解弦而更张之,可为痛哭者此也。” 看着宋礼的神情,姜星火晓得“蓄淮刷黄”这个念头,恐怕在他们这些治水人的心里,不止升起过一次了。 这个办法从模拟上来看非常完美,而且能够自洽,符合基本的治水逻辑,如果单靠推演,是很难证明其不行的。 姜星火叹了口气,问道:“有纸笔吗?” “有。” 宋礼从另一个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了纸,又给姜星火研墨。 姜星火提笔给他在纸上勾勾画画出了图样和公式。 公式不是什么高难度的东西,是流体力学里面最简单的伯努利原理,属于初高中物理的水平。 “这个是速度,这个是压力。” 在水流或气流里,如果速度小,压力就大,如果速度大,压力就小。 姜星火没用符号,直接上了文字,宋礼看的很清楚,而速度这个词不用解释,“压力”这个词,宋礼是听姜星火讲过什么意思的,在《明报》关于热气球原理的文章上也看过,理解起来难度不大。 “但理想状态下的流体,肯定跟复杂的实际情况是不一样的,实际上河水的流动性在河流横截面上是不一样的,靠近河岸和河底的水流流动速度比河面表面的水流的流动速度要小。” “所以,蓄淮刷黄理论上很完美,可实际上办不到我们再详细推论一下,既然速度和压力成反比,那么河流中速度不一致,是不是会产生压力差?如果是一条河流那当然好说,由于河流底部的流速小于河流表面的流速,因此在压力差作用下,水流流体将产生自下而上的流动,泥沙也因此被卷了起来,这就是‘束水冲沙法’的科学原理。” 还没等宋礼反应过来,姜星火又说道:“可是你觉得洪泽湖的情况是这样吗?湖泊跟河流,确实都是靠近河岸和河底的水流流动速度比河面表面的水流的流动速度要小,但问题是,河流的水面流量是有限的,而湖泊的水面流量,却是可以视为近乎无限的,你猜猜,在这种情况下会出现什么问题?” 听了姜星火的话语,宋礼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是啊,河流的流速很快,所以按照河流表面和底部、两侧不同水流速度,肯定会产生压力差,但这种压力差如果放到宽广的湖泊里,还是这么一回事吗? “我先告诉你河流流速是受哪些因素影响的。” 姜星火在纸面上写下了,水流半径、水体面积、水体密度,一共三个因素。 随着姜星火的一字一句,宋礼的神情愈发明悟了。 他的大脑在飞速地思考着,河流流速既然受到这三个因素的影响,那么其实不用姜星火说他也能清楚,肯定是水流半径越小、水体面积越小,那么流速就越快,最简单的道理就是——竹筒做的滋水枪,从竹筒扎出来的孔洞里滋出来的水流速度,肯定比直接泼一盆水的水流速度要快。 所以,湍急的溪流,水流速度同样比平缓的湖泊要快的多。 至于水体密度,他不太懂,但想来清水河和浊水河的水体密度,应该是不太一样的。 “而这两个,是泥沙起流速度的影响因素。” 姜星火又写下了,河床粗糙度、泥沙密度。 “河流流速,如果能够大于泥沙起流速度,那么泥沙就能被河流卷走,现在你按照这些条件分析一下,通过把淮河的水蓄到洪泽湖里,然后倒灌进入黄河河道,真的能够起到‘刷黄’的作用吗?” 宋礼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不可能。 这就像是地上有一滩干涸的烂泥牢牢地贴在地面上,你用竹筒做的滋水枪从水盆里抽水,一次次地对准了慢慢冲,没准还能给它冲松动了,然后再铲走。 可是如果你用一盆水往上一泼,那大概率就是把干涸的烂泥变成了有点水分的烂泥,烂泥还是在地上,除了你的这盆水变得浑浊了,不会有其他的什么改变。 “那怎么办?” 姜星火摇了摇头,只说道:“没办法,不要想‘蓄淮刷黄’了,老老实实用束水冲沙法,在黄河两岸建立大堤,关键部位用钢筋混凝土建,把黄河和淮河的河道恢复到正确的位置上,至于中上游的植被恢复,那是宋夏金元几百年滥砍滥伐造成的,只能缓慢恢复了。” 宋礼长舒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束水攻沙看起来就是眼下最行之有效的办法了,能够解决第一到第三阶段治理黄河的现实问题。 姜星火也是这么想的,倒不完全是交给后人,而是现在有些事情确实做不到,至于以后,那就得等大明的科技更加进步,经济体量再翻几倍的了,只要科技够先进,经济够强大,那么大型基础设施工程其实对于大明这种大国来说不难,只要客观条件允许,没什么办不到的。 “水泥混凝土和钢筋的事情,接下来我会重点关注一下,这些基础条件在明年肯定是能落实好的,大规模生产不成问题,至于治理黄河这项艰巨的任务你要不要接下来,看你.但是想要升尚书,尤其是工部尚书,没有拿得出手的工程恐怕是不行的,而营造北京是北京行部尚书郭资的活,这个咱们抢不过来,能干的怕是就只有修黄河了,这个是宋金元多少年都没干成的大活,足够载入史册了,眼下有新的方法和技术条件,你还是要慎重考虑一番。” 姜星火说的诚恳,宋礼听得纠结。 他当然想升官,想把自己这个左侍郎更进一步,变成位极人臣的尚书。 可是修黄河这活不好干,是华夏古代顶级难度的工程之一,只要接下来了,那就注定未来几年里,都要住工地统筹一切了,对人整个身心的摧残程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十几万、几十万人的衣食住行,跟动辄三四个布政使司和数十个地方府县的交涉,长达上千里的工程的分段进行,无数有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说句不好听的话,满朝文武这么多人,把有大型治水工程经验以及身强力壮精力旺盛这两个必要条件选一下以后,筛选剩下的人,真就不多了,或许除了宋礼,也就平江伯陈瑄能干这个活。 “我再想想。” 宋礼还是没能当场下定决心。 姜星火放下纸笔,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 确实得理解,都是这么高位置的官员了,要是脑子一热直接同意了,那才是不成熟。 六部里面,吏部这种掌握着人事权的核心部门,皇帝是不可能让他掌控或者插手的,而刑部掌握着司法,也是同样的道理。 所以姜星火想扩充自己的势力,那就只能往负责建筑工程的工部,以及理论上负责军事的兵部去使劲。 但实际上在明初的庙堂格局下,兵部反而是六部里最没有权力的部门,就像是一个五军都督府的橡皮图章一样,只负责签发文书,真正的权力,那都是掌握在五军都督府的手里简而言之,兵部在六部里面,是相当鸡肋的部门,不仅插手进去没什么用,还容易被当靶子攻击。 这样的话,姜星火最好的选择,实际上就剩下了工部。 而变法其实牵扯最多的,也确实是工部,无论是治水、筑路,还是造枪造炮,乃至很多的工业项目,这些都是跟工部息息相关的。 大明要开展工业革命,自然离不开工部的工作。 就在这时,宋礼忽然问道:“国师,其实一直有个问题我没有问你。” 姜星火闻言微微一愣,旋即笑道:“你问吧。” “我想问,你对变法的未来怎么看?或者说,你想把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 宋礼坦言道:“其实当初在太平街上看你舌战群儒,在大祀坛上看你祈雨落雷,在常州府里看你手刃贪官,这些时候,我就一直在想。” “我也一直在想。” 姜星火难得的以一种放松的姿态说道:“我呀,一边走,一边看,一边想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做的足够多了,有的时候我又觉得自己做的远远不够,你说是不是挺奇怪的?看的长远了,就看不到自己身边的东西,看的视角高了,就看不见尘埃里的生命。” “其实不怕你笑话,荣国公府虽然是诸位国公府邸里最简朴的了,可全府上下,还是有上百号人的,可我到现在连荣国公府里有哪些管家、仆人、账房、小厮、厨子.统统都记不清。” “我以前读过一本残本小说,叫《红楼梦》,那里面描绘的就是国公府上花团锦簇、穷奢极欲的生活,我看魏国公府、曹国公府,都是这个样子,可有的时候想想,就在一个大宅院里天天念叨着东家长西家短,簇拥着这个公子那个姑娘,从主人到仆人勾心斗角,都为自己的利益行贿栽赃无所不用其极,就真的有意思吗?我是要过这种生活,享受着被人簇拥,享受着被人当做至高无上的主人的尊荣吗?” 宋礼沉默了,虽然他能干实事,但是他其实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完美无缺的君子,可以叫做能臣干臣,但不能称为清臣。 而宋礼就很向往姜星火口中说的这种生活,这世界上这么多的人,其中绝大多数都在为温饱所困扰着,谁不想一跃成为勋贵阶层顶端的国公呢? 宋礼其实见过不少人,通过科举或者是经商,突然拥有了以前无法拥有的资源以后,就一扭头成了他们之前瞧不上的那种人,说白了,不是恨那种人,而是恨自己不是那种人。 “我希望能建立的一个世界,不是残本里这样的世界。” “能成功吗?”宋礼不太相信。 “不知道,但就像是一句老话说的那样,仓禀实而知礼节,要求道德提高,得先让大明成为远超其他国家的存在,这就是变法的意义了,变法才能改变现在的一切,让科技和经济发展起来,而有了足够的资源和能力,世界才有演进的可能。” “你怎么能指望一只没有摄入足够营养的蝉蛹,直接就能蜕变成振翅高飞的蝴蝶呢?” 蜜汁姬新书《都养猫了还谈啥恋爱》——养了一年的猫咪突然能够变成可爱的猫耳娘,本无意谈恋爱的艾清该如何是好?(单女主狗粮文) “国师才学高深,大本佩服之至!” 这个“四道堤坝”的理论,对宋礼的冲击非常大,这种以系统工程思路建立起的治河理论,结合钢筋混凝土的出现,无疑是能改变过去那种较为低效的情况的。 虽然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但思路很巧妙,反正宋礼是想不出来的。 而姜星火本身不是搞工程的,却能想到这种办法,让宋礼这个专业人士,觉得非常自残形愧。 不过还好这是姜星火,作为谪仙临世,他能提出什么,现在大家虽然惊讶,但也不是特别惊讶了已经麻木了。 但是仅从束水攻沙法本身来讲的话,实际上潘季驯的束水攻沙法在姜星火前世的评价非常高,这个治水办法堪称伟大,而且从明代往后还在持续使用数百年,是实践证明行之有效的治水方式。 清代的治河专家陈潢也是沿用这一思路治理黄河,他就曾说“潘印川以堤束水,以水刷沙之说,真乃自然之理,初非娇柔之论,故曰后之论河者,必当奉之为金科也”;同样近代的水利专家李仪祉在论及潘季驯治河时也评价“黄淮既合,则治河之功唯以培堤闸堰是务,其攻大收于潘公季驯,潘氏之治堤,不但以之防洪,兼以之束水攻沙,是深明乎治导原理也”。 治理黄河不仅仅是张居正改革的重要功绩,而即便是张居正倒台后,潘季驯还在继续治理黄河,他前后四次治河,最后通过绵延三个布政使司的千里长堤,把黄河两岸给夹了起来,让黄河走向开始稳定,改变了之前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的情况,成就是前所未有的.但如果从整体大局上来看,也就是把黄河视为一个整体,还是没有起到根本扭转的作用,因为黄河的泥沙多,是因为中上游水土流失严重,这就非是这个时代的人所能完成的了,而后面的历史也证明了,这个伟大的办法在管了上百年的基本稳定以后,黄河又开始不断地决口改道。 “那么就是用束水冲沙,再加上蓄淮刷黄,双管齐下来治理黄河?”宋礼问道。 蓄淮刷黄这个思路,一直都有人提,因为现在黄河夺淮入海,在洪泽湖这里正是黄河跟淮河的交汇点,所谓“蓄淮刷黄”就是在洪泽湖修建堤坝阻止黄河的水流进入洪泽湖,然后再大量引淮河水贯注洪泽湖抬高其水位,使洪泽湖这个承载着淮河水的湖泊强过黄河,这样一来淮河水就能通过洪泽湖来倒流进入黄河,而承载着淮河水的洪泽湖是清水湖,里面泥沙含量非常的小,这样就能用淮河水去冲刷黄河了。 姜星火摇了摇头,只说道:“蓄淮刷黄恐怕不行。” “蓄淮刷黄”这个办法的效果从短期来看肯定是有的,但是从长远来看效果其实很不理想,因为黄强淮弱,蓄淮以后扩大了淮河流域的淹没面积,反而造成了黄河水灌入淮水蓄水区,结果直接发生涝灾的问题.在姜星火前世,到了清代的嘉庆年间,淮河六坝被无限次的加高,夸张到连大堤上的子堰都已经叠加到五尺以上,属于是没法再高了,而就这样,承担了蓄淮的主要任务的洪泽湖,其常年水位经常会到两丈以上,一旦下大雨就会冲垮堤坝,可以说“蓄淮刷黄”已经彻底失败。 姜星火在办厂那一世,看报纸的时候就看到过实业先驱张状元的社论,谈及的正是淮河的问题,他对此印象很深刻,因为说的比较透彻,当时报纸上是这么写的。 ——“至明大筑高堰,而黄淮遂并而不复,为患益剧,陷泗州、浸虹县、废临淮、逼徙清河、邳州,时复旁溢徐海,下侵高宝,前清开国二百余年,几无宁岁,今之高堰,横截其下流,又失旧道,而上下两江,胥受荼毒淮徐治乱,关系天下安危。而无识浅夫,仓惶补苴于高仰之黄,为扬汤止沸之计,施一切倒塘筑堰小术,其技渐穷,其无形之祸已成,而仍执迷不悟,不思解弦而更张之,可为痛哭者此也。” 看着宋礼的神情,姜星火晓得“蓄淮刷黄”这个念头,恐怕在他们这些治水人的心里,不止升起过一次了。 这个办法从模拟上来看非常完美,而且能够自洽,符合基本的治水逻辑,如果单靠推演,是很难证明其不行的。 姜星火叹了口气,问道:“有纸笔吗?” “有。” 宋礼从另一个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了纸,又给姜星火研墨。 姜星火提笔给他在纸上勾勾画画出了图样和公式。 公式不是什么高难度的东西,是流体力学里面最简单的伯努利原理,属于初高中物理的水平。 “这个是速度,这个是压力。” 在水流或气流里,如果速度小,压力就大,如果速度大,压力就小。 姜星火没用符号,直接上了文字,宋礼看的很清楚,而速度这个词不用解释,“压力”这个词,宋礼是听姜星火讲过什么意思的,在《明报》关于热气球原理的文章上也看过,理解起来难度不大。 “但理想状态下的流体,肯定跟复杂的实际情况是不一样的,实际上河水的流动性在河流横截面上是不一样的,靠近河岸和河底的水流流动速度比河面表面的水流的流动速度要小。” “所以,蓄淮刷黄理论上很完美,可实际上办不到我们再详细推论一下,既然速度和压力成反比,那么河流中速度不一致,是不是会产生压力差?如果是一条河流那当然好说,由于河流底部的流速小于河流表面的流速,因此在压力差作用下,水流流体将产生自下而上的流动,泥沙也因此被卷了起来,这就是‘束水冲沙法’的科学原理。” 还没等宋礼反应过来,姜星火又说道:“可是你觉得洪泽湖的情况是这样吗?湖泊跟河流,确实都是靠近河岸和河底的水流流动速度比河面表面的水流的流动速度要小,但问题是,河流的水面流量是有限的,而湖泊的水面流量,却是可以视为近乎无限的,你猜猜,在这种情况下会出现什么问题?” 听了姜星火的话语,宋礼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是啊,河流的流速很快,所以按照河流表面和底部、两侧不同水流速度,肯定会产生压力差,但这种压力差如果放到宽广的湖泊里,还是这么一回事吗? “我先告诉你河流流速是受哪些因素影响的。” 姜星火在纸面上写下了,水流半径、水体面积、水体密度,一共三个因素。 随着姜星火的一字一句,宋礼的神情愈发明悟了。 他的大脑在飞速地思考着,河流流速既然受到这三个因素的影响,那么其实不用姜星火说他也能清楚,肯定是水流半径越小、水体面积越小,那么流速就越快,最简单的道理就是——竹筒做的滋水枪,从竹筒扎出来的孔洞里滋出来的水流速度,肯定比直接泼一盆水的水流速度要快。 所以,湍急的溪流,水流速度同样比平缓的湖泊要快的多。 至于水体密度,他不太懂,但想来清水河和浊水河的水体密度,应该是不太一样的。 “而这两个,是泥沙起流速度的影响因素。” 姜星火又写下了,河床粗糙度、泥沙密度。 “河流流速,如果能够大于泥沙起流速度,那么泥沙就能被河流卷走,现在你按照这些条件分析一下,通过把淮河的水蓄到洪泽湖里,然后倒灌进入黄河河道,真的能够起到‘刷黄’的作用吗?” 宋礼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不可能。 这就像是地上有一滩干涸的烂泥牢牢地贴在地面上,你用竹筒做的滋水枪从水盆里抽水,一次次地对准了慢慢冲,没准还能给它冲松动了,然后再铲走。 可是如果你用一盆水往上一泼,那大概率就是把干涸的烂泥变成了有点水分的烂泥,烂泥还是在地上,除了你的这盆水变得浑浊了,不会有其他的什么改变。 “那怎么办?” 姜星火摇了摇头,只说道:“没办法,不要想‘蓄淮刷黄’了,老老实实用束水冲沙法,在黄河两岸建立大堤,关键部位用钢筋混凝土建,把黄河和淮河的河道恢复到正确的位置上,至于中上游的植被恢复,那是宋夏金元几百年滥砍滥伐造成的,只能缓慢恢复了。” 宋礼长舒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束水攻沙看起来就是眼下最行之有效的办法了,能够解决第一到第三阶段治理黄河的现实问题。 姜星火也是这么想的,倒不完全是交给后人,而是现在有些事情确实做不到,至于以后,那就得等大明的科技更加进步,经济体量再翻几倍的了,只要科技够先进,经济够强大,那么大型基础设施工程其实对于大明这种大国来说不难,只要客观条件允许,没什么办不到的。 “水泥混凝土和钢筋的事情,接下来我会重点关注一下,这些基础条件在明年肯定是能落实好的,大规模生产不成问题,至于治理黄河这项艰巨的任务你要不要接下来,看你.但是想要升尚书,尤其是工部尚书,没有拿得出手的工程恐怕是不行的,而营造北京是北京行部尚书郭资的活,这个咱们抢不过来,能干的怕是就只有修黄河了,这个是宋金元多少年都没干成的大活,足够载入史册了,眼下有新的方法和技术条件,你还是要慎重考虑一番。” 姜星火说的诚恳,宋礼听得纠结。 他当然想升官,想把自己这个左侍郎更进一步,变成位极人臣的尚书。 可是修黄河这活不好干,是华夏古代顶级难度的工程之一,只要接下来了,那就注定未来几年里,都要住工地统筹一切了,对人整个身心的摧残程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十几万、几十万人的衣食住行,跟动辄三四个布政使司和数十个地方府县的交涉,长达上千里的工程的分段进行,无数有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说句不好听的话,满朝文武这么多人,把有大型治水工程经验以及身强力壮精力旺盛这两个必要条件选一下以后,筛选剩下的人,真就不多了,或许除了宋礼,也就平江伯陈瑄能干这个活。 “我再想想。” 宋礼还是没能当场下定决心。 姜星火放下纸笔,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 确实得理解,都是这么高位置的官员了,要是脑子一热直接同意了,那才是不成熟。 六部里面,吏部这种掌握着人事权的核心部门,皇帝是不可能让他掌控或者插手的,而刑部掌握着司法,也是同样的道理。 所以姜星火想扩充自己的势力,那就只能往负责建筑工程的工部,以及理论上负责军事的兵部去使劲。 但实际上在明初的庙堂格局下,兵部反而是六部里最没有权力的部门,就像是一个五军都督府的橡皮图章一样,只负责签发文书,真正的权力,那都是掌握在五军都督府的手里简而言之,兵部在六部里面,是相当鸡肋的部门,不仅插手进去没什么用,还容易被当靶子攻击。 这样的话,姜星火最好的选择,实际上就剩下了工部。 而变法其实牵扯最多的,也确实是工部,无论是治水、筑路,还是造枪造炮,乃至很多的工业项目,这些都是跟工部息息相关的。 大明要开展工业革命,自然离不开工部的工作。 就在这时,宋礼忽然问道:“国师,其实一直有个问题我没有问你。” 姜星火闻言微微一愣,旋即笑道:“你问吧。” “我想问,你对变法的未来怎么看?或者说,你想把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 宋礼坦言道:“其实当初在太平街上看你舌战群儒,在大祀坛上看你祈雨落雷,在常州府里看你手刃贪官,这些时候,我就一直在想。” “我也一直在想。” 姜星火难得的以一种放松的姿态说道:“我呀,一边走,一边看,一边想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做的足够多了,有的时候我又觉得自己做的远远不够,你说是不是挺奇怪的?看的长远了,就看不到自己身边的东西,看的视角高了,就看不见尘埃里的生命。” “其实不怕你笑话,荣国公府虽然是诸位国公府邸里最简朴的了,可全府上下,还是有上百号人的,可我到现在连荣国公府里有哪些管家、仆人、账房、小厮、厨子.统统都记不清。” “我以前读过一本残本小说,叫《红楼梦》,那里面描绘的就是国公府上花团锦簇、穷奢极欲的生活,我看魏国公府、曹国公府,都是这个样子,可有的时候想想,就在一个大宅院里天天念叨着东家长西家短,簇拥着这个公子那个姑娘,从主人到仆人勾心斗角,都为自己的利益行贿栽赃无所不用其极,就真的有意思吗?我是要过这种生活,享受着被人簇拥,享受着被人当做至高无上的主人的尊荣吗?” 宋礼沉默了,虽然他能干实事,但是他其实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完美无缺的君子,可以叫做能臣干臣,但不能称为清臣。 而宋礼就很向往姜星火口中说的这种生活,这世界上这么多的人,其中绝大多数都在为温饱所困扰着,谁不想一跃成为勋贵阶层顶端的国公呢? 宋礼其实见过不少人,通过科举或者是经商,突然拥有了以前无法拥有的资源以后,就一扭头成了他们之前瞧不上的那种人,说白了,不是恨那种人,而是恨自己不是那种人。 “我希望能建立的一个世界,不是残本里这样的世界。” “能成功吗?”宋礼不太相信。 “不知道,但就像是一句老话说的那样,仓禀实而知礼节,要求道德提高,得先让大明成为远超其他国家的存在,这就是变法的意义了,变法才能改变现在的一切,让科技和经济发展起来,而有了足够的资源和能力,世界才有演进的可能。” “你怎么能指望一只没有摄入足够营养的蝉蛹,直接就能蜕变成振翅高飞的蝴蝶呢?” 蜜汁姬新书《都养猫了还谈啥恋爱》——养了一年的猫咪突然能够变成可爱的猫耳娘,本无意谈恋爱的艾清该如何是好?(单女主狗粮文) “国师才学高深,大本佩服之至!” 这个“四道堤坝”的理论,对宋礼的冲击非常大,这种以系统工程思路建立起的治河理论,结合钢筋混凝土的出现,无疑是能改变过去那种较为低效的情况的。 虽然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但思路很巧妙,反正宋礼是想不出来的。 而姜星火本身不是搞工程的,却能想到这种办法,让宋礼这个专业人士,觉得非常自残形愧。 不过还好这是姜星火,作为谪仙临世,他能提出什么,现在大家虽然惊讶,但也不是特别惊讶了已经麻木了。 但是仅从束水攻沙法本身来讲的话,实际上潘季驯的束水攻沙法在姜星火前世的评价非常高,这个治水办法堪称伟大,而且从明代往后还在持续使用数百年,是实践证明行之有效的治水方式。 清代的治河专家陈潢也是沿用这一思路治理黄河,他就曾说“潘印川以堤束水,以水刷沙之说,真乃自然之理,初非娇柔之论,故曰后之论河者,必当奉之为金科也”;同样近代的水利专家李仪祉在论及潘季驯治河时也评价“黄淮既合,则治河之功唯以培堤闸堰是务,其攻大收于潘公季驯,潘氏之治堤,不但以之防洪,兼以之束水攻沙,是深明乎治导原理也”。 治理黄河不仅仅是张居正改革的重要功绩,而即便是张居正倒台后,潘季驯还在继续治理黄河,他前后四次治河,最后通过绵延三个布政使司的千里长堤,把黄河两岸给夹了起来,让黄河走向开始稳定,改变了之前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的情况,成就是前所未有的.但如果从整体大局上来看,也就是把黄河视为一个整体,还是没有起到根本扭转的作用,因为黄河的泥沙多,是因为中上游水土流失严重,这就非是这个时代的人所能完成的了,而后面的历史也证明了,这个伟大的办法在管了上百年的基本稳定以后,黄河又开始不断地决口改道。 “那么就是用束水冲沙,再加上蓄淮刷黄,双管齐下来治理黄河?”宋礼问道。 蓄淮刷黄这个思路,一直都有人提,因为现在黄河夺淮入海,在洪泽湖这里正是黄河跟淮河的交汇点,所谓“蓄淮刷黄”就是在洪泽湖修建堤坝阻止黄河的水流进入洪泽湖,然后再大量引淮河水贯注洪泽湖抬高其水位,使洪泽湖这个承载着淮河水的湖泊强过黄河,这样一来淮河水就能通过洪泽湖来倒流进入黄河,而承载着淮河水的洪泽湖是清水湖,里面泥沙含量非常的小,这样就能用淮河水去冲刷黄河了。 姜星火摇了摇头,只说道:“蓄淮刷黄恐怕不行。” “蓄淮刷黄”这个办法的效果从短期来看肯定是有的,但是从长远来看效果其实很不理想,因为黄强淮弱,蓄淮以后扩大了淮河流域的淹没面积,反而造成了黄河水灌入淮水蓄水区,结果直接发生涝灾的问题.在姜星火前世,到了清代的嘉庆年间,淮河六坝被无限次的加高,夸张到连大堤上的子堰都已经叠加到五尺以上,属于是没法再高了,而就这样,承担了蓄淮的主要任务的洪泽湖,其常年水位经常会到两丈以上,一旦下大雨就会冲垮堤坝,可以说“蓄淮刷黄”已经彻底失败。 姜星火在办厂那一世,看报纸的时候就看到过实业先驱张状元的社论,谈及的正是淮河的问题,他对此印象很深刻,因为说的比较透彻,当时报纸上是这么写的。 ——“至明大筑高堰,而黄淮遂并而不复,为患益剧,陷泗州、浸虹县、废临淮、逼徙清河、邳州,时复旁溢徐海,下侵高宝,前清开国二百余年,几无宁岁,今之高堰,横截其下流,又失旧道,而上下两江,胥受荼毒淮徐治乱,关系天下安危。而无识浅夫,仓惶补苴于高仰之黄,为扬汤止沸之计,施一切倒塘筑堰小术,其技渐穷,其无形之祸已成,而仍执迷不悟,不思解弦而更张之,可为痛哭者此也。” 看着宋礼的神情,姜星火晓得“蓄淮刷黄”这个念头,恐怕在他们这些治水人的心里,不止升起过一次了。 这个办法从模拟上来看非常完美,而且能够自洽,符合基本的治水逻辑,如果单靠推演,是很难证明其不行的。 姜星火叹了口气,问道:“有纸笔吗?” “有。” 宋礼从另一个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了纸,又给姜星火研墨。 姜星火提笔给他在纸上勾勾画画出了图样和公式。 公式不是什么高难度的东西,是流体力学里面最简单的伯努利原理,属于初高中物理的水平。 “这个是速度,这个是压力。” 在水流或气流里,如果速度小,压力就大,如果速度大,压力就小。 姜星火没用符号,直接上了文字,宋礼看的很清楚,而速度这个词不用解释,“压力”这个词,宋礼是听姜星火讲过什么意思的,在《明报》关于热气球原理的文章上也看过,理解起来难度不大。 “但理想状态下的流体,肯定跟复杂的实际情况是不一样的,实际上河水的流动性在河流横截面上是不一样的,靠近河岸和河底的水流流动速度比河面表面的水流的流动速度要小。” “所以,蓄淮刷黄理论上很完美,可实际上办不到我们再详细推论一下,既然速度和压力成反比,那么河流中速度不一致,是不是会产生压力差?如果是一条河流那当然好说,由于河流底部的流速小于河流表面的流速,因此在压力差作用下,水流流体将产生自下而上的流动,泥沙也因此被卷了起来,这就是‘束水冲沙法’的科学原理。” 还没等宋礼反应过来,姜星火又说道:“可是你觉得洪泽湖的情况是这样吗?湖泊跟河流,确实都是靠近河岸和河底的水流流动速度比河面表面的水流的流动速度要小,但问题是,河流的水面流量是有限的,而湖泊的水面流量,却是可以视为近乎无限的,你猜猜,在这种情况下会出现什么问题?” 听了姜星火的话语,宋礼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是啊,河流的流速很快,所以按照河流表面和底部、两侧不同水流速度,肯定会产生压力差,但这种压力差如果放到宽广的湖泊里,还是这么一回事吗? “我先告诉你河流流速是受哪些因素影响的。” 姜星火在纸面上写下了,水流半径、水体面积、水体密度,一共三个因素。 随着姜星火的一字一句,宋礼的神情愈发明悟了。 他的大脑在飞速地思考着,河流流速既然受到这三个因素的影响,那么其实不用姜星火说他也能清楚,肯定是水流半径越小、水体面积越小,那么流速就越快,最简单的道理就是——竹筒做的滋水枪,从竹筒扎出来的孔洞里滋出来的水流速度,肯定比直接泼一盆水的水流速度要快。 所以,湍急的溪流,水流速度同样比平缓的湖泊要快的多。 至于水体密度,他不太懂,但想来清水河和浊水河的水体密度,应该是不太一样的。 “而这两个,是泥沙起流速度的影响因素。” 姜星火又写下了,河床粗糙度、泥沙密度。 “河流流速,如果能够大于泥沙起流速度,那么泥沙就能被河流卷走,现在你按照这些条件分析一下,通过把淮河的水蓄到洪泽湖里,然后倒灌进入黄河河道,真的能够起到‘刷黄’的作用吗?” 宋礼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不可能。 这就像是地上有一滩干涸的烂泥牢牢地贴在地面上,你用竹筒做的滋水枪从水盆里抽水,一次次地对准了慢慢冲,没准还能给它冲松动了,然后再铲走。 可是如果你用一盆水往上一泼,那大概率就是把干涸的烂泥变成了有点水分的烂泥,烂泥还是在地上,除了你的这盆水变得浑浊了,不会有其他的什么改变。 “那怎么办?” 姜星火摇了摇头,只说道:“没办法,不要想‘蓄淮刷黄’了,老老实实用束水冲沙法,在黄河两岸建立大堤,关键部位用钢筋混凝土建,把黄河和淮河的河道恢复到正确的位置上,至于中上游的植被恢复,那是宋夏金元几百年滥砍滥伐造成的,只能缓慢恢复了。” 宋礼长舒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束水攻沙看起来就是眼下最行之有效的办法了,能够解决第一到第三阶段治理黄河的现实问题。 姜星火也是这么想的,倒不完全是交给后人,而是现在有些事情确实做不到,至于以后,那就得等大明的科技更加进步,经济体量再翻几倍的了,只要科技够先进,经济够强大,那么大型基础设施工程其实对于大明这种大国来说不难,只要客观条件允许,没什么办不到的。 “水泥混凝土和钢筋的事情,接下来我会重点关注一下,这些基础条件在明年肯定是能落实好的,大规模生产不成问题,至于治理黄河这项艰巨的任务你要不要接下来,看你.但是想要升尚书,尤其是工部尚书,没有拿得出手的工程恐怕是不行的,而营造北京是北京行部尚书郭资的活,这个咱们抢不过来,能干的怕是就只有修黄河了,这个是宋金元多少年都没干成的大活,足够载入史册了,眼下有新的方法和技术条件,你还是要慎重考虑一番。” 姜星火说的诚恳,宋礼听得纠结。 他当然想升官,想把自己这个左侍郎更进一步,变成位极人臣的尚书。 可是修黄河这活不好干,是华夏古代顶级难度的工程之一,只要接下来了,那就注定未来几年里,都要住工地统筹一切了,对人整个身心的摧残程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十几万、几十万人的衣食住行,跟动辄三四个布政使司和数十个地方府县的交涉,长达上千里的工程的分段进行,无数有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说句不好听的话,满朝文武这么多人,把有大型治水工程经验以及身强力壮精力旺盛这两个必要条件选一下以后,筛选剩下的人,真就不多了,或许除了宋礼,也就平江伯陈瑄能干这个活。 “我再想想。” 宋礼还是没能当场下定决心。 姜星火放下纸笔,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 确实得理解,都是这么高位置的官员了,要是脑子一热直接同意了,那才是不成熟。 六部里面,吏部这种掌握着人事权的核心部门,皇帝是不可能让他掌控或者插手的,而刑部掌握着司法,也是同样的道理。 所以姜星火想扩充自己的势力,那就只能往负责建筑工程的工部,以及理论上负责军事的兵部去使劲。 但实际上在明初的庙堂格局下,兵部反而是六部里最没有权力的部门,就像是一个五军都督府的橡皮图章一样,只负责签发文书,真正的权力,那都是掌握在五军都督府的手里简而言之,兵部在六部里面,是相当鸡肋的部门,不仅插手进去没什么用,还容易被当靶子攻击。 这样的话,姜星火最好的选择,实际上就剩下了工部。 而变法其实牵扯最多的,也确实是工部,无论是治水、筑路,还是造枪造炮,乃至很多的工业项目,这些都是跟工部息息相关的。 大明要开展工业革命,自然离不开工部的工作。 就在这时,宋礼忽然问道:“国师,其实一直有个问题我没有问你。” 姜星火闻言微微一愣,旋即笑道:“你问吧。” “我想问,你对变法的未来怎么看?或者说,你想把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 宋礼坦言道:“其实当初在太平街上看你舌战群儒,在大祀坛上看你祈雨落雷,在常州府里看你手刃贪官,这些时候,我就一直在想。” “我也一直在想。” 姜星火难得的以一种放松的姿态说道:“我呀,一边走,一边看,一边想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做的足够多了,有的时候我又觉得自己做的远远不够,你说是不是挺奇怪的?看的长远了,就看不到自己身边的东西,看的视角高了,就看不见尘埃里的生命。” “其实不怕你笑话,荣国公府虽然是诸位国公府邸里最简朴的了,可全府上下,还是有上百号人的,可我到现在连荣国公府里有哪些管家、仆人、账房、小厮、厨子.统统都记不清。” “我以前读过一本残本小说,叫《红楼梦》,那里面描绘的就是国公府上花团锦簇、穷奢极欲的生活,我看魏国公府、曹国公府,都是这个样子,可有的时候想想,就在一个大宅院里天天念叨着东家长西家短,簇拥着这个公子那个姑娘,从主人到仆人勾心斗角,都为自己的利益行贿栽赃无所不用其极,就真的有意思吗?我是要过这种生活,享受着被人簇拥,享受着被人当做至高无上的主人的尊荣吗?” 宋礼沉默了,虽然他能干实事,但是他其实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完美无缺的君子,可以叫做能臣干臣,但不能称为清臣。 而宋礼就很向往姜星火口中说的这种生活,这世界上这么多的人,其中绝大多数都在为温饱所困扰着,谁不想一跃成为勋贵阶层顶端的国公呢? 宋礼其实见过不少人,通过科举或者是经商,突然拥有了以前无法拥有的资源以后,就一扭头成了他们之前瞧不上的那种人,说白了,不是恨那种人,而是恨自己不是那种人。 “我希望能建立的一个世界,不是残本里这样的世界。” “能成功吗?”宋礼不太相信。 “不知道,但就像是一句老话说的那样,仓禀实而知礼节,要求道德提高,得先让大明成为远超其他国家的存在,这就是变法的意义了,变法才能改变现在的一切,让科技和经济发展起来,而有了足够的资源和能力,世界才有演进的可能。” “你怎么能指望一只没有摄入足够营养的蝉蛹,直接就能蜕变成振翅高飞的蝴蝶呢?” 蜜汁姬新书《都养猫了还谈啥恋爱》——养了一年的猫咪突然能够变成可爱的猫耳娘,本无意谈恋爱的艾清该如何是好?(单女主狗粮文) “国师才学高深,大本佩服之至!” 这个“四道堤坝”的理论,对宋礼的冲击非常大,这种以系统工程思路建立起的治河理论,结合钢筋混凝土的出现,无疑是能改变过去那种较为低效的情况的。 虽然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但思路很巧妙,反正宋礼是想不出来的。 而姜星火本身不是搞工程的,却能想到这种办法,让宋礼这个专业人士,觉得非常自残形愧。 不过还好这是姜星火,作为谪仙临世,他能提出什么,现在大家虽然惊讶,但也不是特别惊讶了已经麻木了。 但是仅从束水攻沙法本身来讲的话,实际上潘季驯的束水攻沙法在姜星火前世的评价非常高,这个治水办法堪称伟大,而且从明代往后还在持续使用数百年,是实践证明行之有效的治水方式。 清代的治河专家陈潢也是沿用这一思路治理黄河,他就曾说“潘印川以堤束水,以水刷沙之说,真乃自然之理,初非娇柔之论,故曰后之论河者,必当奉之为金科也”;同样近代的水利专家李仪祉在论及潘季驯治河时也评价“黄淮既合,则治河之功唯以培堤闸堰是务,其攻大收于潘公季驯,潘氏之治堤,不但以之防洪,兼以之束水攻沙,是深明乎治导原理也”。 治理黄河不仅仅是张居正改革的重要功绩,而即便是张居正倒台后,潘季驯还在继续治理黄河,他前后四次治河,最后通过绵延三个布政使司的千里长堤,把黄河两岸给夹了起来,让黄河走向开始稳定,改变了之前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的情况,成就是前所未有的.但如果从整体大局上来看,也就是把黄河视为一个整体,还是没有起到根本扭转的作用,因为黄河的泥沙多,是因为中上游水土流失严重,这就非是这个时代的人所能完成的了,而后面的历史也证明了,这个伟大的办法在管了上百年的基本稳定以后,黄河又开始不断地决口改道。 “那么就是用束水冲沙,再加上蓄淮刷黄,双管齐下来治理黄河?”宋礼问道。 蓄淮刷黄这个思路,一直都有人提,因为现在黄河夺淮入海,在洪泽湖这里正是黄河跟淮河的交汇点,所谓“蓄淮刷黄”就是在洪泽湖修建堤坝阻止黄河的水流进入洪泽湖,然后再大量引淮河水贯注洪泽湖抬高其水位,使洪泽湖这个承载着淮河水的湖泊强过黄河,这样一来淮河水就能通过洪泽湖来倒流进入黄河,而承载着淮河水的洪泽湖是清水湖,里面泥沙含量非常的小,这样就能用淮河水去冲刷黄河了。 姜星火摇了摇头,只说道:“蓄淮刷黄恐怕不行。” “蓄淮刷黄”这个办法的效果从短期来看肯定是有的,但是从长远来看效果其实很不理想,因为黄强淮弱,蓄淮以后扩大了淮河流域的淹没面积,反而造成了黄河水灌入淮水蓄水区,结果直接发生涝灾的问题.在姜星火前世,到了清代的嘉庆年间,淮河六坝被无限次的加高,夸张到连大堤上的子堰都已经叠加到五尺以上,属于是没法再高了,而就这样,承担了蓄淮的主要任务的洪泽湖,其常年水位经常会到两丈以上,一旦下大雨就会冲垮堤坝,可以说“蓄淮刷黄”已经彻底失败。 姜星火在办厂那一世,看报纸的时候就看到过实业先驱张状元的社论,谈及的正是淮河的问题,他对此印象很深刻,因为说的比较透彻,当时报纸上是这么写的。 ——“至明大筑高堰,而黄淮遂并而不复,为患益剧,陷泗州、浸虹县、废临淮、逼徙清河、邳州,时复旁溢徐海,下侵高宝,前清开国二百余年,几无宁岁,今之高堰,横截其下流,又失旧道,而上下两江,胥受荼毒淮徐治乱,关系天下安危。而无识浅夫,仓惶补苴于高仰之黄,为扬汤止沸之计,施一切倒塘筑堰小术,其技渐穷,其无形之祸已成,而仍执迷不悟,不思解弦而更张之,可为痛哭者此也。” 看着宋礼的神情,姜星火晓得“蓄淮刷黄”这个念头,恐怕在他们这些治水人的心里,不止升起过一次了。 这个办法从模拟上来看非常完美,而且能够自洽,符合基本的治水逻辑,如果单靠推演,是很难证明其不行的。 姜星火叹了口气,问道:“有纸笔吗?” “有。” 宋礼从另一个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了纸,又给姜星火研墨。 姜星火提笔给他在纸上勾勾画画出了图样和公式。 公式不是什么高难度的东西,是流体力学里面最简单的伯努利原理,属于初高中物理的水平。 “这个是速度,这个是压力。” 在水流或气流里,如果速度小,压力就大,如果速度大,压力就小。 姜星火没用符号,直接上了文字,宋礼看的很清楚,而速度这个词不用解释,“压力”这个词,宋礼是听姜星火讲过什么意思的,在《明报》关于热气球原理的文章上也看过,理解起来难度不大。 “但理想状态下的流体,肯定跟复杂的实际情况是不一样的,实际上河水的流动性在河流横截面上是不一样的,靠近河岸和河底的水流流动速度比河面表面的水流的流动速度要小。” “所以,蓄淮刷黄理论上很完美,可实际上办不到我们再详细推论一下,既然速度和压力成反比,那么河流中速度不一致,是不是会产生压力差?如果是一条河流那当然好说,由于河流底部的流速小于河流表面的流速,因此在压力差作用下,水流流体将产生自下而上的流动,泥沙也因此被卷了起来,这就是‘束水冲沙法’的科学原理。” 还没等宋礼反应过来,姜星火又说道:“可是你觉得洪泽湖的情况是这样吗?湖泊跟河流,确实都是靠近河岸和河底的水流流动速度比河面表面的水流的流动速度要小,但问题是,河流的水面流量是有限的,而湖泊的水面流量,却是可以视为近乎无限的,你猜猜,在这种情况下会出现什么问题?” 听了姜星火的话语,宋礼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是啊,河流的流速很快,所以按照河流表面和底部、两侧不同水流速度,肯定会产生压力差,但这种压力差如果放到宽广的湖泊里,还是这么一回事吗? “我先告诉你河流流速是受哪些因素影响的。” 姜星火在纸面上写下了,水流半径、水体面积、水体密度,一共三个因素。 随着姜星火的一字一句,宋礼的神情愈发明悟了。 他的大脑在飞速地思考着,河流流速既然受到这三个因素的影响,那么其实不用姜星火说他也能清楚,肯定是水流半径越小、水体面积越小,那么流速就越快,最简单的道理就是——竹筒做的滋水枪,从竹筒扎出来的孔洞里滋出来的水流速度,肯定比直接泼一盆水的水流速度要快。 所以,湍急的溪流,水流速度同样比平缓的湖泊要快的多。 至于水体密度,他不太懂,但想来清水河和浊水河的水体密度,应该是不太一样的。 “而这两个,是泥沙起流速度的影响因素。” 姜星火又写下了,河床粗糙度、泥沙密度。 “河流流速,如果能够大于泥沙起流速度,那么泥沙就能被河流卷走,现在你按照这些条件分析一下,通过把淮河的水蓄到洪泽湖里,然后倒灌进入黄河河道,真的能够起到‘刷黄’的作用吗?” 宋礼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不可能。 这就像是地上有一滩干涸的烂泥牢牢地贴在地面上,你用竹筒做的滋水枪从水盆里抽水,一次次地对准了慢慢冲,没准还能给它冲松动了,然后再铲走。 可是如果你用一盆水往上一泼,那大概率就是把干涸的烂泥变成了有点水分的烂泥,烂泥还是在地上,除了你的这盆水变得浑浊了,不会有其他的什么改变。 “那怎么办?” 姜星火摇了摇头,只说道:“没办法,不要想‘蓄淮刷黄’了,老老实实用束水冲沙法,在黄河两岸建立大堤,关键部位用钢筋混凝土建,把黄河和淮河的河道恢复到正确的位置上,至于中上游的植被恢复,那是宋夏金元几百年滥砍滥伐造成的,只能缓慢恢复了。” 宋礼长舒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束水攻沙看起来就是眼下最行之有效的办法了,能够解决第一到第三阶段治理黄河的现实问题。 姜星火也是这么想的,倒不完全是交给后人,而是现在有些事情确实做不到,至于以后,那就得等大明的科技更加进步,经济体量再翻几倍的了,只要科技够先进,经济够强大,那么大型基础设施工程其实对于大明这种大国来说不难,只要客观条件允许,没什么办不到的。 “水泥混凝土和钢筋的事情,接下来我会重点关注一下,这些基础条件在明年肯定是能落实好的,大规模生产不成问题,至于治理黄河这项艰巨的任务你要不要接下来,看你.但是想要升尚书,尤其是工部尚书,没有拿得出手的工程恐怕是不行的,而营造北京是北京行部尚书郭资的活,这个咱们抢不过来,能干的怕是就只有修黄河了,这个是宋金元多少年都没干成的大活,足够载入史册了,眼下有新的方法和技术条件,你还是要慎重考虑一番。” 姜星火说的诚恳,宋礼听得纠结。 他当然想升官,想把自己这个左侍郎更进一步,变成位极人臣的尚书。 可是修黄河这活不好干,是华夏古代顶级难度的工程之一,只要接下来了,那就注定未来几年里,都要住工地统筹一切了,对人整个身心的摧残程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十几万、几十万人的衣食住行,跟动辄三四个布政使司和数十个地方府县的交涉,长达上千里的工程的分段进行,无数有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说句不好听的话,满朝文武这么多人,把有大型治水工程经验以及身强力壮精力旺盛这两个必要条件选一下以后,筛选剩下的人,真就不多了,或许除了宋礼,也就平江伯陈瑄能干这个活。 “我再想想。” 宋礼还是没能当场下定决心。 姜星火放下纸笔,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 确实得理解,都是这么高位置的官员了,要是脑子一热直接同意了,那才是不成熟。 六部里面,吏部这种掌握着人事权的核心部门,皇帝是不可能让他掌控或者插手的,而刑部掌握着司法,也是同样的道理。 所以姜星火想扩充自己的势力,那就只能往负责建筑工程的工部,以及理论上负责军事的兵部去使劲。 但实际上在明初的庙堂格局下,兵部反而是六部里最没有权力的部门,就像是一个五军都督府的橡皮图章一样,只负责签发文书,真正的权力,那都是掌握在五军都督府的手里简而言之,兵部在六部里面,是相当鸡肋的部门,不仅插手进去没什么用,还容易被当靶子攻击。 这样的话,姜星火最好的选择,实际上就剩下了工部。 而变法其实牵扯最多的,也确实是工部,无论是治水、筑路,还是造枪造炮,乃至很多的工业项目,这些都是跟工部息息相关的。 大明要开展工业革命,自然离不开工部的工作。 就在这时,宋礼忽然问道:“国师,其实一直有个问题我没有问你。” 姜星火闻言微微一愣,旋即笑道:“你问吧。” “我想问,你对变法的未来怎么看?或者说,你想把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 宋礼坦言道:“其实当初在太平街上看你舌战群儒,在大祀坛上看你祈雨落雷,在常州府里看你手刃贪官,这些时候,我就一直在想。” “我也一直在想。” 姜星火难得的以一种放松的姿态说道:“我呀,一边走,一边看,一边想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做的足够多了,有的时候我又觉得自己做的远远不够,你说是不是挺奇怪的?看的长远了,就看不到自己身边的东西,看的视角高了,就看不见尘埃里的生命。” “其实不怕你笑话,荣国公府虽然是诸位国公府邸里最简朴的了,可全府上下,还是有上百号人的,可我到现在连荣国公府里有哪些管家、仆人、账房、小厮、厨子.统统都记不清。” “我以前读过一本残本小说,叫《红楼梦》,那里面描绘的就是国公府上花团锦簇、穷奢极欲的生活,我看魏国公府、曹国公府,都是这个样子,可有的时候想想,就在一个大宅院里天天念叨着东家长西家短,簇拥着这个公子那个姑娘,从主人到仆人勾心斗角,都为自己的利益行贿栽赃无所不用其极,就真的有意思吗?我是要过这种生活,享受着被人簇拥,享受着被人当做至高无上的主人的尊荣吗?” 宋礼沉默了,虽然他能干实事,但是他其实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完美无缺的君子,可以叫做能臣干臣,但不能称为清臣。 而宋礼就很向往姜星火口中说的这种生活,这世界上这么多的人,其中绝大多数都在为温饱所困扰着,谁不想一跃成为勋贵阶层顶端的国公呢? 宋礼其实见过不少人,通过科举或者是经商,突然拥有了以前无法拥有的资源以后,就一扭头成了他们之前瞧不上的那种人,说白了,不是恨那种人,而是恨自己不是那种人。 “我希望能建立的一个世界,不是残本里这样的世界。” “能成功吗?”宋礼不太相信。 “不知道,但就像是一句老话说的那样,仓禀实而知礼节,要求道德提高,得先让大明成为远超其他国家的存在,这就是变法的意义了,变法才能改变现在的一切,让科技和经济发展起来,而有了足够的资源和能力,世界才有演进的可能。” “你怎么能指望一只没有摄入足够营养的蝉蛹,直接就能蜕变成振翅高飞的蝴蝶呢?” 蜜汁姬新书《都养猫了还谈啥恋爱》——养了一年的猫咪突然能够变成可爱的猫耳娘,本无意谈恋爱的艾清该如何是好?(单女主狗粮文) “国师才学高深,大本佩服之至!” 这个“四道堤坝”的理论,对宋礼的冲击非常大,这种以系统工程思路建立起的治河理论,结合钢筋混凝土的出现,无疑是能改变过去那种较为低效的情况的。 虽然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但思路很巧妙,反正宋礼是想不出来的。 而姜星火本身不是搞工程的,却能想到这种办法,让宋礼这个专业人士,觉得非常自残形愧。 不过还好这是姜星火,作为谪仙临世,他能提出什么,现在大家虽然惊讶,但也不是特别惊讶了已经麻木了。 但是仅从束水攻沙法本身来讲的话,实际上潘季驯的束水攻沙法在姜星火前世的评价非常高,这个治水办法堪称伟大,而且从明代往后还在持续使用数百年,是实践证明行之有效的治水方式。 清代的治河专家陈潢也是沿用这一思路治理黄河,他就曾说“潘印川以堤束水,以水刷沙之说,真乃自然之理,初非娇柔之论,故曰后之论河者,必当奉之为金科也”;同样近代的水利专家李仪祉在论及潘季驯治河时也评价“黄淮既合,则治河之功唯以培堤闸堰是务,其攻大收于潘公季驯,潘氏之治堤,不但以之防洪,兼以之束水攻沙,是深明乎治导原理也”。 治理黄河不仅仅是张居正改革的重要功绩,而即便是张居正倒台后,潘季驯还在继续治理黄河,他前后四次治河,最后通过绵延三个布政使司的千里长堤,把黄河两岸给夹了起来,让黄河走向开始稳定,改变了之前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的情况,成就是前所未有的.但如果从整体大局上来看,也就是把黄河视为一个整体,还是没有起到根本扭转的作用,因为黄河的泥沙多,是因为中上游水土流失严重,这就非是这个时代的人所能完成的了,而后面的历史也证明了,这个伟大的办法在管了上百年的基本稳定以后,黄河又开始不断地决口改道。 “那么就是用束水冲沙,再加上蓄淮刷黄,双管齐下来治理黄河?”宋礼问道。 蓄淮刷黄这个思路,一直都有人提,因为现在黄河夺淮入海,在洪泽湖这里正是黄河跟淮河的交汇点,所谓“蓄淮刷黄”就是在洪泽湖修建堤坝阻止黄河的水流进入洪泽湖,然后再大量引淮河水贯注洪泽湖抬高其水位,使洪泽湖这个承载着淮河水的湖泊强过黄河,这样一来淮河水就能通过洪泽湖来倒流进入黄河,而承载着淮河水的洪泽湖是清水湖,里面泥沙含量非常的小,这样就能用淮河水去冲刷黄河了。 姜星火摇了摇头,只说道:“蓄淮刷黄恐怕不行。” “蓄淮刷黄”这个办法的效果从短期来看肯定是有的,但是从长远来看效果其实很不理想,因为黄强淮弱,蓄淮以后扩大了淮河流域的淹没面积,反而造成了黄河水灌入淮水蓄水区,结果直接发生涝灾的问题.在姜星火前世,到了清代的嘉庆年间,淮河六坝被无限次的加高,夸张到连大堤上的子堰都已经叠加到五尺以上,属于是没法再高了,而就这样,承担了蓄淮的主要任务的洪泽湖,其常年水位经常会到两丈以上,一旦下大雨就会冲垮堤坝,可以说“蓄淮刷黄”已经彻底失败。 姜星火在办厂那一世,看报纸的时候就看到过实业先驱张状元的社论,谈及的正是淮河的问题,他对此印象很深刻,因为说的比较透彻,当时报纸上是这么写的。 ——“至明大筑高堰,而黄淮遂并而不复,为患益剧,陷泗州、浸虹县、废临淮、逼徙清河、邳州,时复旁溢徐海,下侵高宝,前清开国二百余年,几无宁岁,今之高堰,横截其下流,又失旧道,而上下两江,胥受荼毒淮徐治乱,关系天下安危。而无识浅夫,仓惶补苴于高仰之黄,为扬汤止沸之计,施一切倒塘筑堰小术,其技渐穷,其无形之祸已成,而仍执迷不悟,不思解弦而更张之,可为痛哭者此也。” 看着宋礼的神情,姜星火晓得“蓄淮刷黄”这个念头,恐怕在他们这些治水人的心里,不止升起过一次了。 这个办法从模拟上来看非常完美,而且能够自洽,符合基本的治水逻辑,如果单靠推演,是很难证明其不行的。 姜星火叹了口气,问道:“有纸笔吗?” “有。” 宋礼从另一个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了纸,又给姜星火研墨。 姜星火提笔给他在纸上勾勾画画出了图样和公式。 公式不是什么高难度的东西,是流体力学里面最简单的伯努利原理,属于初高中物理的水平。 “这个是速度,这个是压力。” 在水流或气流里,如果速度小,压力就大,如果速度大,压力就小。 姜星火没用符号,直接上了文字,宋礼看的很清楚,而速度这个词不用解释,“压力”这个词,宋礼是听姜星火讲过什么意思的,在《明报》关于热气球原理的文章上也看过,理解起来难度不大。 “但理想状态下的流体,肯定跟复杂的实际情况是不一样的,实际上河水的流动性在河流横截面上是不一样的,靠近河岸和河底的水流流动速度比河面表面的水流的流动速度要小。” “所以,蓄淮刷黄理论上很完美,可实际上办不到我们再详细推论一下,既然速度和压力成反比,那么河流中速度不一致,是不是会产生压力差?如果是一条河流那当然好说,由于河流底部的流速小于河流表面的流速,因此在压力差作用下,水流流体将产生自下而上的流动,泥沙也因此被卷了起来,这就是‘束水冲沙法’的科学原理。” 还没等宋礼反应过来,姜星火又说道:“可是你觉得洪泽湖的情况是这样吗?湖泊跟河流,确实都是靠近河岸和河底的水流流动速度比河面表面的水流的流动速度要小,但问题是,河流的水面流量是有限的,而湖泊的水面流量,却是可以视为近乎无限的,你猜猜,在这种情况下会出现什么问题?” 听了姜星火的话语,宋礼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是啊,河流的流速很快,所以按照河流表面和底部、两侧不同水流速度,肯定会产生压力差,但这种压力差如果放到宽广的湖泊里,还是这么一回事吗? “我先告诉你河流流速是受哪些因素影响的。” 姜星火在纸面上写下了,水流半径、水体面积、水体密度,一共三个因素。 随着姜星火的一字一句,宋礼的神情愈发明悟了。 他的大脑在飞速地思考着,河流流速既然受到这三个因素的影响,那么其实不用姜星火说他也能清楚,肯定是水流半径越小、水体面积越小,那么流速就越快,最简单的道理就是——竹筒做的滋水枪,从竹筒扎出来的孔洞里滋出来的水流速度,肯定比直接泼一盆水的水流速度要快。 所以,湍急的溪流,水流速度同样比平缓的湖泊要快的多。 至于水体密度,他不太懂,但想来清水河和浊水河的水体密度,应该是不太一样的。 “而这两个,是泥沙起流速度的影响因素。” 姜星火又写下了,河床粗糙度、泥沙密度。 “河流流速,如果能够大于泥沙起流速度,那么泥沙就能被河流卷走,现在你按照这些条件分析一下,通过把淮河的水蓄到洪泽湖里,然后倒灌进入黄河河道,真的能够起到‘刷黄’的作用吗?” 宋礼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不可能。 这就像是地上有一滩干涸的烂泥牢牢地贴在地面上,你用竹筒做的滋水枪从水盆里抽水,一次次地对准了慢慢冲,没准还能给它冲松动了,然后再铲走。 可是如果你用一盆水往上一泼,那大概率就是把干涸的烂泥变成了有点水分的烂泥,烂泥还是在地上,除了你的这盆水变得浑浊了,不会有其他的什么改变。 “那怎么办?” 姜星火摇了摇头,只说道:“没办法,不要想‘蓄淮刷黄’了,老老实实用束水冲沙法,在黄河两岸建立大堤,关键部位用钢筋混凝土建,把黄河和淮河的河道恢复到正确的位置上,至于中上游的植被恢复,那是宋夏金元几百年滥砍滥伐造成的,只能缓慢恢复了。” 宋礼长舒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束水攻沙看起来就是眼下最行之有效的办法了,能够解决第一到第三阶段治理黄河的现实问题。 姜星火也是这么想的,倒不完全是交给后人,而是现在有些事情确实做不到,至于以后,那就得等大明的科技更加进步,经济体量再翻几倍的了,只要科技够先进,经济够强大,那么大型基础设施工程其实对于大明这种大国来说不难,只要客观条件允许,没什么办不到的。 “水泥混凝土和钢筋的事情,接下来我会重点关注一下,这些基础条件在明年肯定是能落实好的,大规模生产不成问题,至于治理黄河这项艰巨的任务你要不要接下来,看你.但是想要升尚书,尤其是工部尚书,没有拿得出手的工程恐怕是不行的,而营造北京是北京行部尚书郭资的活,这个咱们抢不过来,能干的怕是就只有修黄河了,这个是宋金元多少年都没干成的大活,足够载入史册了,眼下有新的方法和技术条件,你还是要慎重考虑一番。” 姜星火说的诚恳,宋礼听得纠结。 他当然想升官,想把自己这个左侍郎更进一步,变成位极人臣的尚书。 可是修黄河这活不好干,是华夏古代顶级难度的工程之一,只要接下来了,那就注定未来几年里,都要住工地统筹一切了,对人整个身心的摧残程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十几万、几十万人的衣食住行,跟动辄三四个布政使司和数十个地方府县的交涉,长达上千里的工程的分段进行,无数有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说句不好听的话,满朝文武这么多人,把有大型治水工程经验以及身强力壮精力旺盛这两个必要条件选一下以后,筛选剩下的人,真就不多了,或许除了宋礼,也就平江伯陈瑄能干这个活。 “我再想想。” 宋礼还是没能当场下定决心。 姜星火放下纸笔,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 确实得理解,都是这么高位置的官员了,要是脑子一热直接同意了,那才是不成熟。 六部里面,吏部这种掌握着人事权的核心部门,皇帝是不可能让他掌控或者插手的,而刑部掌握着司法,也是同样的道理。 所以姜星火想扩充自己的势力,那就只能往负责建筑工程的工部,以及理论上负责军事的兵部去使劲。 但实际上在明初的庙堂格局下,兵部反而是六部里最没有权力的部门,就像是一个五军都督府的橡皮图章一样,只负责签发文书,真正的权力,那都是掌握在五军都督府的手里简而言之,兵部在六部里面,是相当鸡肋的部门,不仅插手进去没什么用,还容易被当靶子攻击。 这样的话,姜星火最好的选择,实际上就剩下了工部。 而变法其实牵扯最多的,也确实是工部,无论是治水、筑路,还是造枪造炮,乃至很多的工业项目,这些都是跟工部息息相关的。 大明要开展工业革命,自然离不开工部的工作。 就在这时,宋礼忽然问道:“国师,其实一直有个问题我没有问你。” 姜星火闻言微微一愣,旋即笑道:“你问吧。” “我想问,你对变法的未来怎么看?或者说,你想把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 宋礼坦言道:“其实当初在太平街上看你舌战群儒,在大祀坛上看你祈雨落雷,在常州府里看你手刃贪官,这些时候,我就一直在想。” “我也一直在想。” 姜星火难得的以一种放松的姿态说道:“我呀,一边走,一边看,一边想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做的足够多了,有的时候我又觉得自己做的远远不够,你说是不是挺奇怪的?看的长远了,就看不到自己身边的东西,看的视角高了,就看不见尘埃里的生命。” “其实不怕你笑话,荣国公府虽然是诸位国公府邸里最简朴的了,可全府上下,还是有上百号人的,可我到现在连荣国公府里有哪些管家、仆人、账房、小厮、厨子.统统都记不清。” “我以前读过一本残本小说,叫《红楼梦》,那里面描绘的就是国公府上花团锦簇、穷奢极欲的生活,我看魏国公府、曹国公府,都是这个样子,可有的时候想想,就在一个大宅院里天天念叨着东家长西家短,簇拥着这个公子那个姑娘,从主人到仆人勾心斗角,都为自己的利益行贿栽赃无所不用其极,就真的有意思吗?我是要过这种生活,享受着被人簇拥,享受着被人当做至高无上的主人的尊荣吗?” 宋礼沉默了,虽然他能干实事,但是他其实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完美无缺的君子,可以叫做能臣干臣,但不能称为清臣。 而宋礼就很向往姜星火口中说的这种生活,这世界上这么多的人,其中绝大多数都在为温饱所困扰着,谁不想一跃成为勋贵阶层顶端的国公呢? 宋礼其实见过不少人,通过科举或者是经商,突然拥有了以前无法拥有的资源以后,就一扭头成了他们之前瞧不上的那种人,说白了,不是恨那种人,而是恨自己不是那种人。 “我希望能建立的一个世界,不是残本里这样的世界。” “能成功吗?”宋礼不太相信。 “不知道,但就像是一句老话说的那样,仓禀实而知礼节,要求道德提高,得先让大明成为远超其他国家的存在,这就是变法的意义了,变法才能改变现在的一切,让科技和经济发展起来,而有了足够的资源和能力,世界才有演进的可能。” “你怎么能指望一只没有摄入足够营养的蝉蛹,直接就能蜕变成振翅高飞的蝴蝶呢?” 蜜汁姬新书《都养猫了还谈啥恋爱》——养了一年的猫咪突然能够变成可爱的猫耳娘,本无意谈恋爱的艾清该如何是好?(单女主狗粮文) “国师才学高深,大本佩服之至!” 这个“四道堤坝”的理论,对宋礼的冲击非常大,这种以系统工程思路建立起的治河理论,结合钢筋混凝土的出现,无疑是能改变过去那种较为低效的情况的。 虽然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但思路很巧妙,反正宋礼是想不出来的。 而姜星火本身不是搞工程的,却能想到这种办法,让宋礼这个专业人士,觉得非常自残形愧。 不过还好这是姜星火,作为谪仙临世,他能提出什么,现在大家虽然惊讶,但也不是特别惊讶了已经麻木了。 但是仅从束水攻沙法本身来讲的话,实际上潘季驯的束水攻沙法在姜星火前世的评价非常高,这个治水办法堪称伟大,而且从明代往后还在持续使用数百年,是实践证明行之有效的治水方式。 清代的治河专家陈潢也是沿用这一思路治理黄河,他就曾说“潘印川以堤束水,以水刷沙之说,真乃自然之理,初非娇柔之论,故曰后之论河者,必当奉之为金科也”;同样近代的水利专家李仪祉在论及潘季驯治河时也评价“黄淮既合,则治河之功唯以培堤闸堰是务,其攻大收于潘公季驯,潘氏之治堤,不但以之防洪,兼以之束水攻沙,是深明乎治导原理也”。 治理黄河不仅仅是张居正改革的重要功绩,而即便是张居正倒台后,潘季驯还在继续治理黄河,他前后四次治河,最后通过绵延三个布政使司的千里长堤,把黄河两岸给夹了起来,让黄河走向开始稳定,改变了之前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的情况,成就是前所未有的.但如果从整体大局上来看,也就是把黄河视为一个整体,还是没有起到根本扭转的作用,因为黄河的泥沙多,是因为中上游水土流失严重,这就非是这个时代的人所能完成的了,而后面的历史也证明了,这个伟大的办法在管了上百年的基本稳定以后,黄河又开始不断地决口改道。 “那么就是用束水冲沙,再加上蓄淮刷黄,双管齐下来治理黄河?”宋礼问道。 蓄淮刷黄这个思路,一直都有人提,因为现在黄河夺淮入海,在洪泽湖这里正是黄河跟淮河的交汇点,所谓“蓄淮刷黄”就是在洪泽湖修建堤坝阻止黄河的水流进入洪泽湖,然后再大量引淮河水贯注洪泽湖抬高其水位,使洪泽湖这个承载着淮河水的湖泊强过黄河,这样一来淮河水就能通过洪泽湖来倒流进入黄河,而承载着淮河水的洪泽湖是清水湖,里面泥沙含量非常的小,这样就能用淮河水去冲刷黄河了。 姜星火摇了摇头,只说道:“蓄淮刷黄恐怕不行。” “蓄淮刷黄”这个办法的效果从短期来看肯定是有的,但是从长远来看效果其实很不理想,因为黄强淮弱,蓄淮以后扩大了淮河流域的淹没面积,反而造成了黄河水灌入淮水蓄水区,结果直接发生涝灾的问题.在姜星火前世,到了清代的嘉庆年间,淮河六坝被无限次的加高,夸张到连大堤上的子堰都已经叠加到五尺以上,属于是没法再高了,而就这样,承担了蓄淮的主要任务的洪泽湖,其常年水位经常会到两丈以上,一旦下大雨就会冲垮堤坝,可以说“蓄淮刷黄”已经彻底失败。 姜星火在办厂那一世,看报纸的时候就看到过实业先驱张状元的社论,谈及的正是淮河的问题,他对此印象很深刻,因为说的比较透彻,当时报纸上是这么写的。 ——“至明大筑高堰,而黄淮遂并而不复,为患益剧,陷泗州、浸虹县、废临淮、逼徙清河、邳州,时复旁溢徐海,下侵高宝,前清开国二百余年,几无宁岁,今之高堰,横截其下流,又失旧道,而上下两江,胥受荼毒淮徐治乱,关系天下安危。而无识浅夫,仓惶补苴于高仰之黄,为扬汤止沸之计,施一切倒塘筑堰小术,其技渐穷,其无形之祸已成,而仍执迷不悟,不思解弦而更张之,可为痛哭者此也。” 看着宋礼的神情,姜星火晓得“蓄淮刷黄”这个念头,恐怕在他们这些治水人的心里,不止升起过一次了。 这个办法从模拟上来看非常完美,而且能够自洽,符合基本的治水逻辑,如果单靠推演,是很难证明其不行的。 姜星火叹了口气,问道:“有纸笔吗?” “有。” 宋礼从另一个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了纸,又给姜星火研墨。 姜星火提笔给他在纸上勾勾画画出了图样和公式。 公式不是什么高难度的东西,是流体力学里面最简单的伯努利原理,属于初高中物理的水平。 “这个是速度,这个是压力。” 在水流或气流里,如果速度小,压力就大,如果速度大,压力就小。 姜星火没用符号,直接上了文字,宋礼看的很清楚,而速度这个词不用解释,“压力”这个词,宋礼是听姜星火讲过什么意思的,在《明报》关于热气球原理的文章上也看过,理解起来难度不大。 “但理想状态下的流体,肯定跟复杂的实际情况是不一样的,实际上河水的流动性在河流横截面上是不一样的,靠近河岸和河底的水流流动速度比河面表面的水流的流动速度要小。” “所以,蓄淮刷黄理论上很完美,可实际上办不到我们再详细推论一下,既然速度和压力成反比,那么河流中速度不一致,是不是会产生压力差?如果是一条河流那当然好说,由于河流底部的流速小于河流表面的流速,因此在压力差作用下,水流流体将产生自下而上的流动,泥沙也因此被卷了起来,这就是‘束水冲沙法’的科学原理。” 还没等宋礼反应过来,姜星火又说道:“可是你觉得洪泽湖的情况是这样吗?湖泊跟河流,确实都是靠近河岸和河底的水流流动速度比河面表面的水流的流动速度要小,但问题是,河流的水面流量是有限的,而湖泊的水面流量,却是可以视为近乎无限的,你猜猜,在这种情况下会出现什么问题?” 听了姜星火的话语,宋礼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是啊,河流的流速很快,所以按照河流表面和底部、两侧不同水流速度,肯定会产生压力差,但这种压力差如果放到宽广的湖泊里,还是这么一回事吗? “我先告诉你河流流速是受哪些因素影响的。” 姜星火在纸面上写下了,水流半径、水体面积、水体密度,一共三个因素。 随着姜星火的一字一句,宋礼的神情愈发明悟了。 他的大脑在飞速地思考着,河流流速既然受到这三个因素的影响,那么其实不用姜星火说他也能清楚,肯定是水流半径越小、水体面积越小,那么流速就越快,最简单的道理就是——竹筒做的滋水枪,从竹筒扎出来的孔洞里滋出来的水流速度,肯定比直接泼一盆水的水流速度要快。 所以,湍急的溪流,水流速度同样比平缓的湖泊要快的多。 至于水体密度,他不太懂,但想来清水河和浊水河的水体密度,应该是不太一样的。 “而这两个,是泥沙起流速度的影响因素。” 姜星火又写下了,河床粗糙度、泥沙密度。 “河流流速,如果能够大于泥沙起流速度,那么泥沙就能被河流卷走,现在你按照这些条件分析一下,通过把淮河的水蓄到洪泽湖里,然后倒灌进入黄河河道,真的能够起到‘刷黄’的作用吗?” 宋礼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不可能。 这就像是地上有一滩干涸的烂泥牢牢地贴在地面上,你用竹筒做的滋水枪从水盆里抽水,一次次地对准了慢慢冲,没准还能给它冲松动了,然后再铲走。 可是如果你用一盆水往上一泼,那大概率就是把干涸的烂泥变成了有点水分的烂泥,烂泥还是在地上,除了你的这盆水变得浑浊了,不会有其他的什么改变。 “那怎么办?” 姜星火摇了摇头,只说道:“没办法,不要想‘蓄淮刷黄’了,老老实实用束水冲沙法,在黄河两岸建立大堤,关键部位用钢筋混凝土建,把黄河和淮河的河道恢复到正确的位置上,至于中上游的植被恢复,那是宋夏金元几百年滥砍滥伐造成的,只能缓慢恢复了。” 宋礼长舒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束水攻沙看起来就是眼下最行之有效的办法了,能够解决第一到第三阶段治理黄河的现实问题。 姜星火也是这么想的,倒不完全是交给后人,而是现在有些事情确实做不到,至于以后,那就得等大明的科技更加进步,经济体量再翻几倍的了,只要科技够先进,经济够强大,那么大型基础设施工程其实对于大明这种大国来说不难,只要客观条件允许,没什么办不到的。 “水泥混凝土和钢筋的事情,接下来我会重点关注一下,这些基础条件在明年肯定是能落实好的,大规模生产不成问题,至于治理黄河这项艰巨的任务你要不要接下来,看你.但是想要升尚书,尤其是工部尚书,没有拿得出手的工程恐怕是不行的,而营造北京是北京行部尚书郭资的活,这个咱们抢不过来,能干的怕是就只有修黄河了,这个是宋金元多少年都没干成的大活,足够载入史册了,眼下有新的方法和技术条件,你还是要慎重考虑一番。” 姜星火说的诚恳,宋礼听得纠结。 他当然想升官,想把自己这个左侍郎更进一步,变成位极人臣的尚书。 可是修黄河这活不好干,是华夏古代顶级难度的工程之一,只要接下来了,那就注定未来几年里,都要住工地统筹一切了,对人整个身心的摧残程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十几万、几十万人的衣食住行,跟动辄三四个布政使司和数十个地方府县的交涉,长达上千里的工程的分段进行,无数有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说句不好听的话,满朝文武这么多人,把有大型治水工程经验以及身强力壮精力旺盛这两个必要条件选一下以后,筛选剩下的人,真就不多了,或许除了宋礼,也就平江伯陈瑄能干这个活。 “我再想想。” 宋礼还是没能当场下定决心。 姜星火放下纸笔,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 确实得理解,都是这么高位置的官员了,要是脑子一热直接同意了,那才是不成熟。 六部里面,吏部这种掌握着人事权的核心部门,皇帝是不可能让他掌控或者插手的,而刑部掌握着司法,也是同样的道理。 所以姜星火想扩充自己的势力,那就只能往负责建筑工程的工部,以及理论上负责军事的兵部去使劲。 但实际上在明初的庙堂格局下,兵部反而是六部里最没有权力的部门,就像是一个五军都督府的橡皮图章一样,只负责签发文书,真正的权力,那都是掌握在五军都督府的手里简而言之,兵部在六部里面,是相当鸡肋的部门,不仅插手进去没什么用,还容易被当靶子攻击。 这样的话,姜星火最好的选择,实际上就剩下了工部。 而变法其实牵扯最多的,也确实是工部,无论是治水、筑路,还是造枪造炮,乃至很多的工业项目,这些都是跟工部息息相关的。 大明要开展工业革命,自然离不开工部的工作。 就在这时,宋礼忽然问道:“国师,其实一直有个问题我没有问你。” 姜星火闻言微微一愣,旋即笑道:“你问吧。” “我想问,你对变法的未来怎么看?或者说,你想把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 宋礼坦言道:“其实当初在太平街上看你舌战群儒,在大祀坛上看你祈雨落雷,在常州府里看你手刃贪官,这些时候,我就一直在想。” “我也一直在想。” 姜星火难得的以一种放松的姿态说道:“我呀,一边走,一边看,一边想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做的足够多了,有的时候我又觉得自己做的远远不够,你说是不是挺奇怪的?看的长远了,就看不到自己身边的东西,看的视角高了,就看不见尘埃里的生命。” “其实不怕你笑话,荣国公府虽然是诸位国公府邸里最简朴的了,可全府上下,还是有上百号人的,可我到现在连荣国公府里有哪些管家、仆人、账房、小厮、厨子.统统都记不清。” “我以前读过一本残本小说,叫《红楼梦》,那里面描绘的就是国公府上花团锦簇、穷奢极欲的生活,我看魏国公府、曹国公府,都是这个样子,可有的时候想想,就在一个大宅院里天天念叨着东家长西家短,簇拥着这个公子那个姑娘,从主人到仆人勾心斗角,都为自己的利益行贿栽赃无所不用其极,就真的有意思吗?我是要过这种生活,享受着被人簇拥,享受着被人当做至高无上的主人的尊荣吗?” 宋礼沉默了,虽然他能干实事,但是他其实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完美无缺的君子,可以叫做能臣干臣,但不能称为清臣。 而宋礼就很向往姜星火口中说的这种生活,这世界上这么多的人,其中绝大多数都在为温饱所困扰着,谁不想一跃成为勋贵阶层顶端的国公呢? 宋礼其实见过不少人,通过科举或者是经商,突然拥有了以前无法拥有的资源以后,就一扭头成了他们之前瞧不上的那种人,说白了,不是恨那种人,而是恨自己不是那种人。 “我希望能建立的一个世界,不是残本里这样的世界。” “能成功吗?”宋礼不太相信。 “不知道,但就像是一句老话说的那样,仓禀实而知礼节,要求道德提高,得先让大明成为远超其他国家的存在,这就是变法的意义了,变法才能改变现在的一切,让科技和经济发展起来,而有了足够的资源和能力,世界才有演进的可能。” “你怎么能指望一只没有摄入足够营养的蝉蛹,直接就能蜕变成振翅高飞的蝴蝶呢?” 蜜汁姬新书《都养猫了还谈啥恋爱》——养了一年的猫咪突然能够变成可爱的猫耳娘,本无意谈恋爱的艾清该如何是好?(单女主狗粮文) “国师才学高深,大本佩服之至!” 这个“四道堤坝”的理论,对宋礼的冲击非常大,这种以系统工程思路建立起的治河理论,结合钢筋混凝土的出现,无疑是能改变过去那种较为低效的情况的。 虽然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但思路很巧妙,反正宋礼是想不出来的。 而姜星火本身不是搞工程的,却能想到这种办法,让宋礼这个专业人士,觉得非常自残形愧。 不过还好这是姜星火,作为谪仙临世,他能提出什么,现在大家虽然惊讶,但也不是特别惊讶了已经麻木了。 但是仅从束水攻沙法本身来讲的话,实际上潘季驯的束水攻沙法在姜星火前世的评价非常高,这个治水办法堪称伟大,而且从明代往后还在持续使用数百年,是实践证明行之有效的治水方式。 清代的治河专家陈潢也是沿用这一思路治理黄河,他就曾说“潘印川以堤束水,以水刷沙之说,真乃自然之理,初非娇柔之论,故曰后之论河者,必当奉之为金科也”;同样近代的水利专家李仪祉在论及潘季驯治河时也评价“黄淮既合,则治河之功唯以培堤闸堰是务,其攻大收于潘公季驯,潘氏之治堤,不但以之防洪,兼以之束水攻沙,是深明乎治导原理也”。 治理黄河不仅仅是张居正改革的重要功绩,而即便是张居正倒台后,潘季驯还在继续治理黄河,他前后四次治河,最后通过绵延三个布政使司的千里长堤,把黄河两岸给夹了起来,让黄河走向开始稳定,改变了之前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的情况,成就是前所未有的.但如果从整体大局上来看,也就是把黄河视为一个整体,还是没有起到根本扭转的作用,因为黄河的泥沙多,是因为中上游水土流失严重,这就非是这个时代的人所能完成的了,而后面的历史也证明了,这个伟大的办法在管了上百年的基本稳定以后,黄河又开始不断地决口改道。 “那么就是用束水冲沙,再加上蓄淮刷黄,双管齐下来治理黄河?”宋礼问道。 蓄淮刷黄这个思路,一直都有人提,因为现在黄河夺淮入海,在洪泽湖这里正是黄河跟淮河的交汇点,所谓“蓄淮刷黄”就是在洪泽湖修建堤坝阻止黄河的水流进入洪泽湖,然后再大量引淮河水贯注洪泽湖抬高其水位,使洪泽湖这个承载着淮河水的湖泊强过黄河,这样一来淮河水就能通过洪泽湖来倒流进入黄河,而承载着淮河水的洪泽湖是清水湖,里面泥沙含量非常的小,这样就能用淮河水去冲刷黄河了。 姜星火摇了摇头,只说道:“蓄淮刷黄恐怕不行。” “蓄淮刷黄”这个办法的效果从短期来看肯定是有的,但是从长远来看效果其实很不理想,因为黄强淮弱,蓄淮以后扩大了淮河流域的淹没面积,反而造成了黄河水灌入淮水蓄水区,结果直接发生涝灾的问题.在姜星火前世,到了清代的嘉庆年间,淮河六坝被无限次的加高,夸张到连大堤上的子堰都已经叠加到五尺以上,属于是没法再高了,而就这样,承担了蓄淮的主要任务的洪泽湖,其常年水位经常会到两丈以上,一旦下大雨就会冲垮堤坝,可以说“蓄淮刷黄”已经彻底失败。 姜星火在办厂那一世,看报纸的时候就看到过实业先驱张状元的社论,谈及的正是淮河的问题,他对此印象很深刻,因为说的比较透彻,当时报纸上是这么写的。 ——“至明大筑高堰,而黄淮遂并而不复,为患益剧,陷泗州、浸虹县、废临淮、逼徙清河、邳州,时复旁溢徐海,下侵高宝,前清开国二百余年,几无宁岁,今之高堰,横截其下流,又失旧道,而上下两江,胥受荼毒淮徐治乱,关系天下安危。而无识浅夫,仓惶补苴于高仰之黄,为扬汤止沸之计,施一切倒塘筑堰小术,其技渐穷,其无形之祸已成,而仍执迷不悟,不思解弦而更张之,可为痛哭者此也。” 看着宋礼的神情,姜星火晓得“蓄淮刷黄”这个念头,恐怕在他们这些治水人的心里,不止升起过一次了。 这个办法从模拟上来看非常完美,而且能够自洽,符合基本的治水逻辑,如果单靠推演,是很难证明其不行的。 姜星火叹了口气,问道:“有纸笔吗?” “有。” 宋礼从另一个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了纸,又给姜星火研墨。 姜星火提笔给他在纸上勾勾画画出了图样和公式。 公式不是什么高难度的东西,是流体力学里面最简单的伯努利原理,属于初高中物理的水平。 “这个是速度,这个是压力。” 在水流或气流里,如果速度小,压力就大,如果速度大,压力就小。 姜星火没用符号,直接上了文字,宋礼看的很清楚,而速度这个词不用解释,“压力”这个词,宋礼是听姜星火讲过什么意思的,在《明报》关于热气球原理的文章上也看过,理解起来难度不大。 “但理想状态下的流体,肯定跟复杂的实际情况是不一样的,实际上河水的流动性在河流横截面上是不一样的,靠近河岸和河底的水流流动速度比河面表面的水流的流动速度要小。” “所以,蓄淮刷黄理论上很完美,可实际上办不到我们再详细推论一下,既然速度和压力成反比,那么河流中速度不一致,是不是会产生压力差?如果是一条河流那当然好说,由于河流底部的流速小于河流表面的流速,因此在压力差作用下,水流流体将产生自下而上的流动,泥沙也因此被卷了起来,这就是‘束水冲沙法’的科学原理。” 还没等宋礼反应过来,姜星火又说道:“可是你觉得洪泽湖的情况是这样吗?湖泊跟河流,确实都是靠近河岸和河底的水流流动速度比河面表面的水流的流动速度要小,但问题是,河流的水面流量是有限的,而湖泊的水面流量,却是可以视为近乎无限的,你猜猜,在这种情况下会出现什么问题?” 听了姜星火的话语,宋礼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是啊,河流的流速很快,所以按照河流表面和底部、两侧不同水流速度,肯定会产生压力差,但这种压力差如果放到宽广的湖泊里,还是这么一回事吗? “我先告诉你河流流速是受哪些因素影响的。” 姜星火在纸面上写下了,水流半径、水体面积、水体密度,一共三个因素。 随着姜星火的一字一句,宋礼的神情愈发明悟了。 他的大脑在飞速地思考着,河流流速既然受到这三个因素的影响,那么其实不用姜星火说他也能清楚,肯定是水流半径越小、水体面积越小,那么流速就越快,最简单的道理就是——竹筒做的滋水枪,从竹筒扎出来的孔洞里滋出来的水流速度,肯定比直接泼一盆水的水流速度要快。 所以,湍急的溪流,水流速度同样比平缓的湖泊要快的多。 至于水体密度,他不太懂,但想来清水河和浊水河的水体密度,应该是不太一样的。 “而这两个,是泥沙起流速度的影响因素。” 姜星火又写下了,河床粗糙度、泥沙密度。 “河流流速,如果能够大于泥沙起流速度,那么泥沙就能被河流卷走,现在你按照这些条件分析一下,通过把淮河的水蓄到洪泽湖里,然后倒灌进入黄河河道,真的能够起到‘刷黄’的作用吗?” 宋礼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不可能。 这就像是地上有一滩干涸的烂泥牢牢地贴在地面上,你用竹筒做的滋水枪从水盆里抽水,一次次地对准了慢慢冲,没准还能给它冲松动了,然后再铲走。 可是如果你用一盆水往上一泼,那大概率就是把干涸的烂泥变成了有点水分的烂泥,烂泥还是在地上,除了你的这盆水变得浑浊了,不会有其他的什么改变。 “那怎么办?” 姜星火摇了摇头,只说道:“没办法,不要想‘蓄淮刷黄’了,老老实实用束水冲沙法,在黄河两岸建立大堤,关键部位用钢筋混凝土建,把黄河和淮河的河道恢复到正确的位置上,至于中上游的植被恢复,那是宋夏金元几百年滥砍滥伐造成的,只能缓慢恢复了。” 宋礼长舒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束水攻沙看起来就是眼下最行之有效的办法了,能够解决第一到第三阶段治理黄河的现实问题。 姜星火也是这么想的,倒不完全是交给后人,而是现在有些事情确实做不到,至于以后,那就得等大明的科技更加进步,经济体量再翻几倍的了,只要科技够先进,经济够强大,那么大型基础设施工程其实对于大明这种大国来说不难,只要客观条件允许,没什么办不到的。 “水泥混凝土和钢筋的事情,接下来我会重点关注一下,这些基础条件在明年肯定是能落实好的,大规模生产不成问题,至于治理黄河这项艰巨的任务你要不要接下来,看你.但是想要升尚书,尤其是工部尚书,没有拿得出手的工程恐怕是不行的,而营造北京是北京行部尚书郭资的活,这个咱们抢不过来,能干的怕是就只有修黄河了,这个是宋金元多少年都没干成的大活,足够载入史册了,眼下有新的方法和技术条件,你还是要慎重考虑一番。” 姜星火说的诚恳,宋礼听得纠结。 他当然想升官,想把自己这个左侍郎更进一步,变成位极人臣的尚书。 可是修黄河这活不好干,是华夏古代顶级难度的工程之一,只要接下来了,那就注定未来几年里,都要住工地统筹一切了,对人整个身心的摧残程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十几万、几十万人的衣食住行,跟动辄三四个布政使司和数十个地方府县的交涉,长达上千里的工程的分段进行,无数有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说句不好听的话,满朝文武这么多人,把有大型治水工程经验以及身强力壮精力旺盛这两个必要条件选一下以后,筛选剩下的人,真就不多了,或许除了宋礼,也就平江伯陈瑄能干这个活。 “我再想想。” 宋礼还是没能当场下定决心。 姜星火放下纸笔,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 确实得理解,都是这么高位置的官员了,要是脑子一热直接同意了,那才是不成熟。 六部里面,吏部这种掌握着人事权的核心部门,皇帝是不可能让他掌控或者插手的,而刑部掌握着司法,也是同样的道理。 所以姜星火想扩充自己的势力,那就只能往负责建筑工程的工部,以及理论上负责军事的兵部去使劲。 但实际上在明初的庙堂格局下,兵部反而是六部里最没有权力的部门,就像是一个五军都督府的橡皮图章一样,只负责签发文书,真正的权力,那都是掌握在五军都督府的手里简而言之,兵部在六部里面,是相当鸡肋的部门,不仅插手进去没什么用,还容易被当靶子攻击。 这样的话,姜星火最好的选择,实际上就剩下了工部。 而变法其实牵扯最多的,也确实是工部,无论是治水、筑路,还是造枪造炮,乃至很多的工业项目,这些都是跟工部息息相关的。 大明要开展工业革命,自然离不开工部的工作。 就在这时,宋礼忽然问道:“国师,其实一直有个问题我没有问你。” 姜星火闻言微微一愣,旋即笑道:“你问吧。” “我想问,你对变法的未来怎么看?或者说,你想把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 宋礼坦言道:“其实当初在太平街上看你舌战群儒,在大祀坛上看你祈雨落雷,在常州府里看你手刃贪官,这些时候,我就一直在想。” “我也一直在想。” 姜星火难得的以一种放松的姿态说道:“我呀,一边走,一边看,一边想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做的足够多了,有的时候我又觉得自己做的远远不够,你说是不是挺奇怪的?看的长远了,就看不到自己身边的东西,看的视角高了,就看不见尘埃里的生命。” “其实不怕你笑话,荣国公府虽然是诸位国公府邸里最简朴的了,可全府上下,还是有上百号人的,可我到现在连荣国公府里有哪些管家、仆人、账房、小厮、厨子.统统都记不清。” “我以前读过一本残本小说,叫《红楼梦》,那里面描绘的就是国公府上花团锦簇、穷奢极欲的生活,我看魏国公府、曹国公府,都是这个样子,可有的时候想想,就在一个大宅院里天天念叨着东家长西家短,簇拥着这个公子那个姑娘,从主人到仆人勾心斗角,都为自己的利益行贿栽赃无所不用其极,就真的有意思吗?我是要过这种生活,享受着被人簇拥,享受着被人当做至高无上的主人的尊荣吗?” 宋礼沉默了,虽然他能干实事,但是他其实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完美无缺的君子,可以叫做能臣干臣,但不能称为清臣。 而宋礼就很向往姜星火口中说的这种生活,这世界上这么多的人,其中绝大多数都在为温饱所困扰着,谁不想一跃成为勋贵阶层顶端的国公呢? 宋礼其实见过不少人,通过科举或者是经商,突然拥有了以前无法拥有的资源以后,就一扭头成了他们之前瞧不上的那种人,说白了,不是恨那种人,而是恨自己不是那种人。 “我希望能建立的一个世界,不是残本里这样的世界。” “能成功吗?”宋礼不太相信。 “不知道,但就像是一句老话说的那样,仓禀实而知礼节,要求道德提高,得先让大明成为远超其他国家的存在,这就是变法的意义了,变法才能改变现在的一切,让科技和经济发展起来,而有了足够的资源和能力,世界才有演进的可能。” “你怎么能指望一只没有摄入足够营养的蝉蛹,直接就能蜕变成振翅高飞的蝴蝶呢?” 蜜汁姬新书《都养猫了还谈啥恋爱》——养了一年的猫咪突然能够变成可爱的猫耳娘,本无意谈恋爱的艾清该如何是好?(单女主狗粮文) “国师才学高深,大本佩服之至!” 这个“四道堤坝”的理论,对宋礼的冲击非常大,这种以系统工程思路建立起的治河理论,结合钢筋混凝土的出现,无疑是能改变过去那种较为低效的情况的。 虽然不是什么很难理解的事情,但思路很巧妙,反正宋礼是想不出来的。 而姜星火本身不是搞工程的,却能想到这种办法,让宋礼这个专业人士,觉得非常自残形愧。 不过还好这是姜星火,作为谪仙临世,他能提出什么,现在大家虽然惊讶,但也不是特别惊讶了已经麻木了。 但是仅从束水攻沙法本身来讲的话,实际上潘季驯的束水攻沙法在姜星火前世的评价非常高,这个治水办法堪称伟大,而且从明代往后还在持续使用数百年,是实践证明行之有效的治水方式。 清代的治河专家陈潢也是沿用这一思路治理黄河,他就曾说“潘印川以堤束水,以水刷沙之说,真乃自然之理,初非娇柔之论,故曰后之论河者,必当奉之为金科也”;同样近代的水利专家李仪祉在论及潘季驯治河时也评价“黄淮既合,则治河之功唯以培堤闸堰是务,其攻大收于潘公季驯,潘氏之治堤,不但以之防洪,兼以之束水攻沙,是深明乎治导原理也”。 治理黄河不仅仅是张居正改革的重要功绩,而即便是张居正倒台后,潘季驯还在继续治理黄河,他前后四次治河,最后通过绵延三个布政使司的千里长堤,把黄河两岸给夹了起来,让黄河走向开始稳定,改变了之前一会儿往东一会儿往西的情况,成就是前所未有的.但如果从整体大局上来看,也就是把黄河视为一个整体,还是没有起到根本扭转的作用,因为黄河的泥沙多,是因为中上游水土流失严重,这就非是这个时代的人所能完成的了,而后面的历史也证明了,这个伟大的办法在管了上百年的基本稳定以后,黄河又开始不断地决口改道。 “那么就是用束水冲沙,再加上蓄淮刷黄,双管齐下来治理黄河?”宋礼问道。 蓄淮刷黄这个思路,一直都有人提,因为现在黄河夺淮入海,在洪泽湖这里正是黄河跟淮河的交汇点,所谓“蓄淮刷黄”就是在洪泽湖修建堤坝阻止黄河的水流进入洪泽湖,然后再大量引淮河水贯注洪泽湖抬高其水位,使洪泽湖这个承载着淮河水的湖泊强过黄河,这样一来淮河水就能通过洪泽湖来倒流进入黄河,而承载着淮河水的洪泽湖是清水湖,里面泥沙含量非常的小,这样就能用淮河水去冲刷黄河了。 姜星火摇了摇头,只说道:“蓄淮刷黄恐怕不行。” “蓄淮刷黄”这个办法的效果从短期来看肯定是有的,但是从长远来看效果其实很不理想,因为黄强淮弱,蓄淮以后扩大了淮河流域的淹没面积,反而造成了黄河水灌入淮水蓄水区,结果直接发生涝灾的问题.在姜星火前世,到了清代的嘉庆年间,淮河六坝被无限次的加高,夸张到连大堤上的子堰都已经叠加到五尺以上,属于是没法再高了,而就这样,承担了蓄淮的主要任务的洪泽湖,其常年水位经常会到两丈以上,一旦下大雨就会冲垮堤坝,可以说“蓄淮刷黄”已经彻底失败。 姜星火在办厂那一世,看报纸的时候就看到过实业先驱张状元的社论,谈及的正是淮河的问题,他对此印象很深刻,因为说的比较透彻,当时报纸上是这么写的。 ——“至明大筑高堰,而黄淮遂并而不复,为患益剧,陷泗州、浸虹县、废临淮、逼徙清河、邳州,时复旁溢徐海,下侵高宝,前清开国二百余年,几无宁岁,今之高堰,横截其下流,又失旧道,而上下两江,胥受荼毒淮徐治乱,关系天下安危。而无识浅夫,仓惶补苴于高仰之黄,为扬汤止沸之计,施一切倒塘筑堰小术,其技渐穷,其无形之祸已成,而仍执迷不悟,不思解弦而更张之,可为痛哭者此也。” 看着宋礼的神情,姜星火晓得“蓄淮刷黄”这个念头,恐怕在他们这些治水人的心里,不止升起过一次了。 这个办法从模拟上来看非常完美,而且能够自洽,符合基本的治水逻辑,如果单靠推演,是很难证明其不行的。 姜星火叹了口气,问道:“有纸笔吗?” “有。” 宋礼从另一个桌子的抽屉里拿出了纸,又给姜星火研墨。 姜星火提笔给他在纸上勾勾画画出了图样和公式。 公式不是什么高难度的东西,是流体力学里面最简单的伯努利原理,属于初高中物理的水平。 “这个是速度,这个是压力。” 在水流或气流里,如果速度小,压力就大,如果速度大,压力就小。 姜星火没用符号,直接上了文字,宋礼看的很清楚,而速度这个词不用解释,“压力”这个词,宋礼是听姜星火讲过什么意思的,在《明报》关于热气球原理的文章上也看过,理解起来难度不大。 “但理想状态下的流体,肯定跟复杂的实际情况是不一样的,实际上河水的流动性在河流横截面上是不一样的,靠近河岸和河底的水流流动速度比河面表面的水流的流动速度要小。” “所以,蓄淮刷黄理论上很完美,可实际上办不到我们再详细推论一下,既然速度和压力成反比,那么河流中速度不一致,是不是会产生压力差?如果是一条河流那当然好说,由于河流底部的流速小于河流表面的流速,因此在压力差作用下,水流流体将产生自下而上的流动,泥沙也因此被卷了起来,这就是‘束水冲沙法’的科学原理。” 还没等宋礼反应过来,姜星火又说道:“可是你觉得洪泽湖的情况是这样吗?湖泊跟河流,确实都是靠近河岸和河底的水流流动速度比河面表面的水流的流动速度要小,但问题是,河流的水面流量是有限的,而湖泊的水面流量,却是可以视为近乎无限的,你猜猜,在这种情况下会出现什么问题?” 听了姜星火的话语,宋礼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是啊,河流的流速很快,所以按照河流表面和底部、两侧不同水流速度,肯定会产生压力差,但这种压力差如果放到宽广的湖泊里,还是这么一回事吗? “我先告诉你河流流速是受哪些因素影响的。” 姜星火在纸面上写下了,水流半径、水体面积、水体密度,一共三个因素。 随着姜星火的一字一句,宋礼的神情愈发明悟了。 他的大脑在飞速地思考着,河流流速既然受到这三个因素的影响,那么其实不用姜星火说他也能清楚,肯定是水流半径越小、水体面积越小,那么流速就越快,最简单的道理就是——竹筒做的滋水枪,从竹筒扎出来的孔洞里滋出来的水流速度,肯定比直接泼一盆水的水流速度要快。 所以,湍急的溪流,水流速度同样比平缓的湖泊要快的多。 至于水体密度,他不太懂,但想来清水河和浊水河的水体密度,应该是不太一样的。 “而这两个,是泥沙起流速度的影响因素。” 姜星火又写下了,河床粗糙度、泥沙密度。 “河流流速,如果能够大于泥沙起流速度,那么泥沙就能被河流卷走,现在你按照这些条件分析一下,通过把淮河的水蓄到洪泽湖里,然后倒灌进入黄河河道,真的能够起到‘刷黄’的作用吗?” 宋礼有些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因为答案已经显而易见了,不可能。 这就像是地上有一滩干涸的烂泥牢牢地贴在地面上,你用竹筒做的滋水枪从水盆里抽水,一次次地对准了慢慢冲,没准还能给它冲松动了,然后再铲走。 可是如果你用一盆水往上一泼,那大概率就是把干涸的烂泥变成了有点水分的烂泥,烂泥还是在地上,除了你的这盆水变得浑浊了,不会有其他的什么改变。 “那怎么办?” 姜星火摇了摇头,只说道:“没办法,不要想‘蓄淮刷黄’了,老老实实用束水冲沙法,在黄河两岸建立大堤,关键部位用钢筋混凝土建,把黄河和淮河的河道恢复到正确的位置上,至于中上游的植被恢复,那是宋夏金元几百年滥砍滥伐造成的,只能缓慢恢复了。” 宋礼长舒了一口气,不管怎样,束水攻沙看起来就是眼下最行之有效的办法了,能够解决第一到第三阶段治理黄河的现实问题。 姜星火也是这么想的,倒不完全是交给后人,而是现在有些事情确实做不到,至于以后,那就得等大明的科技更加进步,经济体量再翻几倍的了,只要科技够先进,经济够强大,那么大型基础设施工程其实对于大明这种大国来说不难,只要客观条件允许,没什么办不到的。 “水泥混凝土和钢筋的事情,接下来我会重点关注一下,这些基础条件在明年肯定是能落实好的,大规模生产不成问题,至于治理黄河这项艰巨的任务你要不要接下来,看你.但是想要升尚书,尤其是工部尚书,没有拿得出手的工程恐怕是不行的,而营造北京是北京行部尚书郭资的活,这个咱们抢不过来,能干的怕是就只有修黄河了,这个是宋金元多少年都没干成的大活,足够载入史册了,眼下有新的方法和技术条件,你还是要慎重考虑一番。” 姜星火说的诚恳,宋礼听得纠结。 他当然想升官,想把自己这个左侍郎更进一步,变成位极人臣的尚书。 可是修黄河这活不好干,是华夏古代顶级难度的工程之一,只要接下来了,那就注定未来几年里,都要住工地统筹一切了,对人整个身心的摧残程度,不是一般人能承受得了的。 十几万、几十万人的衣食住行,跟动辄三四个布政使司和数十个地方府县的交涉,长达上千里的工程的分段进行,无数有可能发生的突发事件.说句不好听的话,满朝文武这么多人,把有大型治水工程经验以及身强力壮精力旺盛这两个必要条件选一下以后,筛选剩下的人,真就不多了,或许除了宋礼,也就平江伯陈瑄能干这个活。 “我再想想。” 宋礼还是没能当场下定决心。 姜星火放下纸笔,拍了拍他的肩膀表示理解。 确实得理解,都是这么高位置的官员了,要是脑子一热直接同意了,那才是不成熟。 六部里面,吏部这种掌握着人事权的核心部门,皇帝是不可能让他掌控或者插手的,而刑部掌握着司法,也是同样的道理。 所以姜星火想扩充自己的势力,那就只能往负责建筑工程的工部,以及理论上负责军事的兵部去使劲。 但实际上在明初的庙堂格局下,兵部反而是六部里最没有权力的部门,就像是一个五军都督府的橡皮图章一样,只负责签发文书,真正的权力,那都是掌握在五军都督府的手里简而言之,兵部在六部里面,是相当鸡肋的部门,不仅插手进去没什么用,还容易被当靶子攻击。 这样的话,姜星火最好的选择,实际上就剩下了工部。 而变法其实牵扯最多的,也确实是工部,无论是治水、筑路,还是造枪造炮,乃至很多的工业项目,这些都是跟工部息息相关的。 大明要开展工业革命,自然离不开工部的工作。 就在这时,宋礼忽然问道:“国师,其实一直有个问题我没有问你。” 姜星火闻言微微一愣,旋即笑道:“你问吧。” “我想问,你对变法的未来怎么看?或者说,你想把这个世界变成什么样子?” 宋礼坦言道:“其实当初在太平街上看你舌战群儒,在大祀坛上看你祈雨落雷,在常州府里看你手刃贪官,这些时候,我就一直在想。” “我也一直在想。” 姜星火难得的以一种放松的姿态说道:“我呀,一边走,一边看,一边想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已经做的足够多了,有的时候我又觉得自己做的远远不够,你说是不是挺奇怪的?看的长远了,就看不到自己身边的东西,看的视角高了,就看不见尘埃里的生命。” “其实不怕你笑话,荣国公府虽然是诸位国公府邸里最简朴的了,可全府上下,还是有上百号人的,可我到现在连荣国公府里有哪些管家、仆人、账房、小厮、厨子.统统都记不清。” “我以前读过一本残本小说,叫《红楼梦》,那里面描绘的就是国公府上花团锦簇、穷奢极欲的生活,我看魏国公府、曹国公府,都是这个样子,可有的时候想想,就在一个大宅院里天天念叨着东家长西家短,簇拥着这个公子那个姑娘,从主人到仆人勾心斗角,都为自己的利益行贿栽赃无所不用其极,就真的有意思吗?我是要过这种生活,享受着被人簇拥,享受着被人当做至高无上的主人的尊荣吗?” 宋礼沉默了,虽然他能干实事,但是他其实并不算是真正意义上完美无缺的君子,可以叫做能臣干臣,但不能称为清臣。 而宋礼就很向往姜星火口中说的这种生活,这世界上这么多的人,其中绝大多数都在为温饱所困扰着,谁不想一跃成为勋贵阶层顶端的国公呢? 宋礼其实见过不少人,通过科举或者是经商,突然拥有了以前无法拥有的资源以后,就一扭头成了他们之前瞧不上的那种人,说白了,不是恨那种人,而是恨自己不是那种人。 “我希望能建立的一个世界,不是残本里这样的世界。” “能成功吗?”宋礼不太相信。 “不知道,但就像是一句老话说的那样,仓禀实而知礼节,要求道德提高,得先让大明成为远超其他国家的存在,这就是变法的意义了,变法才能改变现在的一切,让科技和经济发展起来,而有了足够的资源和能力,世界才有演进的可能。” “你怎么能指望一只没有摄入足够营养的蝉蛹,直接就能蜕变成振翅高飞的蝴蝶呢?” 蜜汁姬新书《都养猫了还谈啥恋爱》——养了一年的猫咪突然能够变成可爱的猫耳娘,本无意谈恋爱的艾清该如何是好?(单女主狗粮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