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悯与叔父一家谈笑不久,杨靖之就领着商谦登门了,他们先是给两位长辈见礼,然后才看向商悯。 杨靖之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对商悯再行一礼,但商悯瞪了他一眼,他抬起的双臂便讪讪放下,道:“悯儿妹妹,我来璇玑殿的路上正好遇到谦儿,就将他领来了。” 商谦完全没有往日里活泼的样子,神态颇有些沉稳地叫了一声“姐姐”,随后从怀中取出竹枝编成的精巧蝈蝈笼递到商悯面前。 她惊讶道:“这季节还有蝈蝈?” 拿过细看,她才看出这不是活的蝈蝈,是草编的。昆虫静静卧在竹笼中,姿态栩栩如生,有趣极了。 “是你亲手做的吗?谦儿手真巧。”商悯惊喜地夸。 “姐姐喜欢就好!”商谦这才露出一丝笑容,安静地坐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杨靖之笑道:“生辰年年有,要想到些不一样的礼物还真难。今年为兄请工匠为妹妹打造了一支玉簪,你瞧瞧喜不喜欢?” “大哥送的礼,岂有不喜欢的道理?” 商悯面带笑容地打开了首饰盒,看见礼盒中装的不是寻常玉簪,而是一只玉镖簪,簪尾雕出了写意的燕子纹样,既可当做束发的头饰,也可以当做暗器击发出去。 她抚摸玉簪叹道:“大哥送这么贵重的礼物,我可舍不得把它当飞镖使啊。” 这时宫女来报:“王上和右相大人到了。” 在场或站或坐的人纷纷起身聚到殿外,商悯的叔父婶母和哥哥姐姐们均是躬身一拜道:“参见王上!” “免礼,不要拘束。”商溯抬了下手虚扶。 赵素尘往旁边一侧,避开了忠顺公和显华夫人的礼。 “父王,姑姑,你们来得正好,我都饿了。”商悯见人都到齐,高兴地吩咐左右宫人,“快摆宴!” 宫女太监忙碌穿梭,一盘盘佳肴被摆到席上。 商悯趁摆宴的空档你忘了准备。” 赵素尘无奈道:“忘了谁的生辰也不能忘了你的。” 她取出一枚做工细腻的赤金长命锁,亲手为商悯戴在脖颈间。 商悯手指戳戳,长命锁下方坠的枚铃铛灵动地叮铃铃一响。 “悯儿长命百岁,岁岁平安。”赵素尘道。 “谢谢姑姑,我很喜欢。”商悯爱不释手地摆弄这枚长命锁。 她前世父母也在她小时候送过她的长命锁,后来年纪大些了就没再佩戴过了。现在商悯又有了一枚长辈送的长命锁,不由感觉心下一暖。 哪怕是商溯的寿辰宴,亲人也没如此齐聚,今日她生辰,人倒是全都来齐了。 想来身边的这些亲人也觉得武王寿宴虽然隆重,但终究是政治意义居首位。小家宴没那么多大臣和他国来使,反倒能让人放松下来,回归朴素的本质,饭桌上只有祝福,没那么多虚伪客套。 酒菜上齐,商悯端起酒樽认真道:“过了今日,我就满十一岁了。这 是我去宿阳前在武国过的最后一场生辰宴,但生辰年年有,待我回来,还想像现在一样和所有人一起过生辰。()?()” 她说到这里一停,又道:“愿父亲、姑姑和叔父婶母身体无恙,位兄姐万事顺意,弟弟学业有成……愿武国繁荣昌盛,社稷永固。()?()” 她以果汁代酒,朝前一敬。 商溯温和道:“悯儿所愿即为父所愿,亦是在场所有人所愿。?[(.)]???+?+??()?()” …… 时间飞逝,各国使节早已离开武国。 北疆山川河流积雪冰层渐融,漫山遍野被落雪压着枝桠的松树抬起了头,宫门走道上的积雪和冰挂也不见了踪影。 时至二月中旬,商悯某日读书疲乏,在书房睡了一夜,第二天醒来,却忽然透过书房的琉璃窗看见宫殿中栽的桃花树一夜之间开了花,明明昨日它们还是花骨朵的样子。 她伸了个懒腰,摇了一下书房系着绳子连接殿外的铃铛,不多时雨霏便出现了。 商悯懒洋洋道:“雨霏,武国的使节团和朝贡礼准备怎么样了?()?()” 这些时日她忙于学习,每天演武场和寝宫两点一线,甚少去关注旁的事情。 今日桃花一开,她就知道去燕都宿阳的日子恐怕近在眼前了。 “明日就准备妥当了,后天即可启程。”雨霏把一切打听得清清楚楚。 商悯托着下巴道:“还真快啊。” 当年上大学好像也是这种感觉,只不过那个时候有父母相送,现在她却要跟着武国的朝贡使团去往陌生的地方。 更何况,那个陌生的地方危机四伏。 有太多人想要她的命,有太多的人对她不怀好意。父亲的羽翼很难再庇护她,姑姑不能跟在她身边时刻指点,要好长时间见不到哥哥姐姐们,还有谦儿的功课希望不要落下…… 尽管商悯早就做好了心理建设,此时心中还是涌上了些微忐忑和不舍,她挥手让雨霏退下,独自望着宫殿外的桃花怔怔出神。 直到雨霏再度出现,送来了早膳,并告知她武王要她得空去一趟颐景殿。 商悯用完饭后就晃悠着散步般去往父亲的批改文书的书房。 “每逢年一次的朝贡,各国都会派比较有身份地位的人过去,此人通常会是王族宗亲。此番朝贡,你叔父会当使节,你靖之大哥也会跟着,护卫朝贡队伍。”商溯做好了安排,将这些事一一讲给商悯听,“后天出发,车马已经备好了。我们会途经几个小国,再经过梁国,最后才到宿阳。” 商悯问:“得在路上走多久?东西带不少,两个月能到吗?” “能到。”商溯颔首,“路上要辛苦你些了,舟车劳顿,身体受不了就跟你叔父说,使节团也带了医师。” “好。”商悯道。 她略一犹豫,从腰侧的香囊里取出了小玉瓶,玉瓶中装的正是雪幽丹。 “父亲,叔父送我的这个丹药我还没想好怎么吃……”商悯纠结道,“直接服用可解任何毒的功效很罕见,可是万一毒真的很烈……” 商溯笑笑: “这枚丹药当初武国一共得到了两颗,你奶奶把这两颗丹药分给了我和你的叔父,我的那枚因早年遭逢变故已经吃掉了,他把自己的那颗送给了你。” 商悯追问:“父亲当年是用了哪一种服用方法?” “第二种。” 商溯叹,“世间奇毒不尽其数,有些南方边疆小国的巫蛊毒师是用毒的行家,还有一些传承久远的江湖门派有着一些阴损招数,防不胜防。燕都宿阳是众多势力汇聚之地,百家诸派、各国势力鱼龙混杂。若悯儿想保命,我认为你需要提前服下此丹,免得中毒之时来不及服用。” 商悯点点头,不再犹豫,当即打开玉瓶将丹丸吞了下去。 一枚丹药下肚,淡淡的清凉气息从丹田处升起,体内流转一周天,然后沉寂了下来。 “另外还有一事,姜国派到燕都的质子是姜雁鸣。姜国国小力弱,是我武国的附庸国,但姜国主此人颇有才干,对我国忠心不二,理应照应一番。”商溯道,“姜武两国使团合一,姜雁鸣会和你一道出发,到了宿阳,你们可互相扶持一二。” 商悯将父亲的话听进心里,颔首应是。 商溯看着商悯认真的脸,像是有什么话不好开口,几次张口欲言,却还是闭上了嘴。 “父亲有什么话直言就好。”商悯迷惑地看着他隐隐浮现出犹豫的脸。 “作为我的长女,武国的大公主,你的婚事有很多人盯着。”商溯食指点了点太阳穴,神态更接近一个为孩子忧心的父亲,而不是一国的君主。 “姜国主想与武国联姻,他派他小儿子出此事是想给你提一个醒。”商溯脸色复杂道,“在宿阳你会接触到他国的王族后代,要小心他们算计你。须知,有些人的手段不仅是明枪暗箭,他们还会算计你别的东西……” 商悯哽住,整张脸写着一个“囧”。 她此行不仅要躲避刺杀,避免卷入政治漩涡,难道还要避免别人使用“美人计”? “……女儿会注意的。”商悯无语地点点头。 “最后,去了宿阳,要去拜见你的姥姥和姥爷。”商溯语气里藏着怅然,“他们年纪大了,要好好看看他们。” 姥姥和姥爷?母亲姬令仪的双亲?这两位老人还健在…… 商悯愣了愣,郑重道:“女儿明白,去了宿阳一定马上去递拜贴。” 该交代的话交代完,剩下的就是静等启程了。 …… 二月二十,天大晴,气朗风清。 武国朝鹿城外,长长的使节团在官道上列队,马匹鼻孔喷着白气整装待发,军队手持黑底红纹的军旗护卫左右。 一车又一车的朝贡礼贯穿队伍前后,粗略数去足有百十车,车里装的都是奇珍异宝,足见朝贡规格之高规模之大。 商悯已经坐进了马车内,姜雁鸣一声不吭,老老实实地坐在马车另一端,似乎心情不怎么轻松。 商悯没工夫跟他交谈,她掀开车帘子探出脑袋,看到叔父忠顺公骑马在她马车一侧立着,杨靖之不见踪影,可能是在队伍的最前端。 后面的城门楼上,商溯默默站立,俯视着这支浩大的朝贡队伍。 距离过远,商悯看不清父亲脸上的神情,她探出半个身子使劲挥了下手,商溯同样抬起手挥了一下。 收到了父亲的回应,商悯放心地坐回车里,对叔父道:“走吧,悯儿准备好了。” 忠顺公微微点头,转身对城门楼上的商溯抱了一下拳,随即下令启程。 呜呜号角声起,浩大的车队缓缓向前移动,渐渐远离朝鹿城。 青黑色的城墙在缩小,入目的是一望无际的原野。积雪几乎化尽,露出黑褐色的地面,黑底红纹的旗帜飘飘摇摇,逐渐变成了难以望到的小红点。 商溯默然站着,目送队伍蜿蜒远去。 他抬手轻轻摸了一下身侧商谦的脑袋:“知道你的姐姐为什么离开武国吗?” “为什么?”商谦吸了吸鼻子,哑着嗓子问。 “她走是为武国、为自己……”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次子,“为我,也为你。” “因为她不去,你就要去了,她不去,等待武国的可能就是战争。你要永远记得,你姐姐于社稷有功,于你,有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