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5 章 番外2秦
——“荒谬啊!荒谬!”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腐儒们因为后世人的发言而破防了,但每次遇见类似的情况,依旧不妨碍他们因为后世人的“异类”而直接跳脚。 这样利欲熏心,丝毫不符合“礼义廉耻”观念的行径,后世人竟然不多诟病?甚至言下之意还颇为欣赏?! 哪怕它也说了什么用它当下的价值观也应该被批判为什么什么“拜金主义”——但这并不妨碍后世人是用一种夹杂着感叹的微妙口吻来介绍这一件事的啊! “李斯其人,”于是他们最后只能这样涨红了一张脸破口大骂:“难怪最后会与赵高之流同流合污以下犯上!” 从一开始心思就不纯的人,怎么可能最后还去当个忠臣呢! —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刘彻啧了一声,脸上浮现出一层似笑非笑的神情,念出了不久前司马迁定期给他汇报进度,寄来的部分初稿中写作的语句。 能被后世人口中的大文豪所赞誉出“无韵之离骚”这样的评价,司马迁的文笔哪怕还没有未来那般炉火纯青,却已然可见出天赋的才华。故而刘彻此刻才下意识回想起这句想必注定流传千古的犀利。 这天下情谊的建立,其实最初亦逃不开所谓“利益”二字。 薄情的政治家冷眼看着天幕对于李丞相说出来实在不太光明正大,赤裸裸将人世间运行的冰冷规则剖析直白的逻辑,心底却到底没多大的触动。 他只称不上有多少感情地做出评判:“从当时时局来看,李斯确实做了个最好的选择。” 当然不是所有故事的开始都会美好得宛如高山流水觅知音,青山松柏两相合。 — 嬴政的情绪其实也相当稳定: 他又不是什么被欺骗了感情的受害者。 春秋战国那样动荡的时代,君臣之间的相处模式,恐怕是后面君臣纲常已经成为众所皆知的朝代所难以理解的。 他们既然已经习惯臣子不论内心里真实着是作何感想,表面上都要表现出一派忠君体国的模样,习惯君臣之间的秩序,随着皇权的日益壮大而逐渐演变成一种刻板的上下之分,最后甚至堕落到几近主仆之间的相处,失去了对于自我人格的尊重,那么他们当然不会习惯春秋。 这是一个在旧秩序的人们眼中“礼崩乐坏”的时候:诸侯架空了周天子的权威,家臣篡夺了国君的号令。臣弑君,子弑父,下克上,小谋大——一切固有的阶层被动荡悉数打破。 这是一个未来新秩序的人们眼中“蛮荒懵懂”的时代:君招臣,臣择君,合则共,分则断。游士们身上关于国籍身份的认知被无限地淡化,他们行走在世上,所关注的只有自身。 自身的荣誉,自身的仕途,自身的理想,自身的大道。 于是周游列国说服国君,于是合纵连横佩六国相印,于是出逃外国兵戈相向,于是异国他乡谋一统天下。 嬴政是新时代的开创者,他想看见的是四方万民垂听圣诏。但他也是自旧时代中诞生成长的人,所以他从来深谙春秋战国最通用的一条法则: 这世上从来没什么理所当然,一切时来运转的背后都得是个人努力。 想当天下之主?想让天下之才皆入你彀中? 那么就证明,你是那个值得他们甘心下拜叩首的存在。 ——臣择君,就是这么简单直白。 于是他那因为李斯政变而冷住的表情,此刻竟然反倒露出了一点笑意:能得到天下聪明人的选择,本身就证明了秦的强大有目共睹。 而后来他更能让李斯抛却吕不韦而选择自己,更证明他才是“天命所归”。 【李斯的仕途,确实是顺畅的。 他入秦之时,大概正赶上庄襄王三年。】 嬴稷点了点头:哦,看来是政儿前面那个孩子是吧? 已经算不上多么春秋鼎盛的昭襄王半眯起了眼,揣度其那到底应该是他的哪个孙儿:他自己的继承人上其实没什么选择,悼太子离世后,既然已经认定了安国君柱,就不会轻易动摇。 但嬴柱给他生了太多孙子了——二十多个,还没一个正儿八经的嫡子,想想要在这么多人选中一把挑中他那把政儿生下来的好大孙,还实在是有点难度。 可嬴稷倒也不着急:既然原定历史上政儿能够顺利登基,那么看来哪怕不用他多做什么,政儿的生父自然也会想尽办法让自己从他那一堆孙子当中脱颖而出站到他面前来的。 他有着足够的耐心,等待着最好的时机。 更何况——战国大魔王一脸从容:后世人都开始讲李斯了,说不准之后只言片语地就给他又多漏了点消息让他知道了什么呢?这天幕降世鬼神之说本就是一种馈赠了,有的听就偷着笑吧。 这还能嫌弃什么先知先觉得不够?那多少是有点埋汰了吧! 但饶是以嬴稷这样平静的心态,在听到后世人下一刻不乏揶揄的调侃时,还是没绷住自己的表情。 【这个时间点单独拎出来可能大家还没那么敏感,只会觉得“哦,原来是在子楚时期就入的秦啊。” 但如果我再提醒大家一句,战国知名老流氓嬴稷成功以历史在位时间前几的超长待机时间,把他的好大儿熬得在位三天去世,子楚即位三年过世呢? 对,李斯入秦的时候,差不多刚赶上庄襄王去世。】 “——————” 本来捧在手上的竹简此刻已经铺撒在地散乱不堪入目,然而室内不管是谁此刻都无心去管这样细枝末节的存在,整间内室陷入了一种凝重的静默。 吕不韦的脸色几乎是在天幕话音落下的刹那间就变得惨白。八面玲珑,成熟老练,在多年经商生涯的摸爬滚打中将自己的为人处世打磨得几乎圆润到了极点,可以说从来没什么人能见到他破功表情的人,此刻却没将那份从容维持住了分毫。 而坐在他的对面,理当比他脸色更加难看的青年人,意外却沉住了气。 嬴异的眼神从天幕上挪开,落在了吕不韦的身上。看着神色大变的相邦,脸色虽然苍白,但是显然并非一时惊愕所影响的年轻国君,此刻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揶揄的笑。 “相邦怎么会这样失态?我们此前不是早有预料了吗?” 是,自打天幕此次一开篇,嬴异就和吕不韦同时捕捉到了一个只有对于他们来说,才会最敏感感知到的细节。 哪怕那后世的书籍对嬴政的描写堪称离谱的可怕,然而在一些肯定会有明确记载的事情上,再胡说也不会有多大的差错。 ——时间。 评价可能会因为人心的揣测而发生变动,事件的细节可能会因为岁月的变迁而在转述中发生扭曲。然而一个人的生卒年月,除非遇上了特别极端的状况,大抵不会有人特意在这件事上胡说八道乱做文章。 而在那本叫做《流血的仕途》的书中,十六岁的嬴政已经穿上了王者的衣冠。 “政儿今年都十岁了。”嬴异在知道自己短暂生命的此刻,依旧用着一种甚至称得上温声细语的语调在和吕不韦交谈。 他年少时生母不显,默默无闻,不受父亲宠爱,于是被接近发配一样送到了彼时关系已经恶化的赵国为质。一国公孙,到头出行车骑,受人冷眼,就连日用财物方面都称不上有多宽裕,甚至归国都成了一种奢望。 嬴异其实并不为这样的生活感到特别的痛苦:他毕竟是秦国的王孙。赵人恨他憎他,在长平之战之前,却到底不敢杀他以试探秦国是否会生出怒火。秦人忽视他不在乎他,却到底承认他身上流着王族的血脉,不会让他真的在赵国活活被饿死。 他的工作有随从官员处理,他的生活有奴仆用人侍候。比起更大更绝望的群体而言,他有着自己并不能被称为极其悲惨的自知之明。 于是在如是长久的,看不见更好或是更坏,没有希望却也说不上有多绝望,平静地接近死寂,能让人被溺死在平庸中的岁月里,嬴异养成了这样待人接物的习惯。 他不霸道,不强横,不斩钉截铁,不充满权威,不像他的祖父那样英雄人物,强硬如同阴影可以笼罩六国,却也不像他的父亲那样温和宽厚,所有人见着他都第一印象这合该是个老好人样的脾气。 他沉默着平静,所有时候说话的语气都是那样不带波动激情似的温文,仿佛全天下的动荡都不能打搅他的步调。有礼、克制、从容、几乎疏远与冷淡的安定、面对一切恶意都能从容妥当安然以对。 吕不韦当年雄心勃勃找上他的门楣,以为这样一个生活不顺的王孙,只要能够遇见摆脱泥沼的机会,肯定会迫不及待地抓紧,继而为自己换来天底下最划算的一笔买卖。 结果秦国的公孙却只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脸上带着礼貌性的微笑,语气不慌不忙,不紧张不嘲讽亦不激动,既没有把他当做困境之中的援手,也没有将他视作有意贬低嘲讽的对象,回告他的话语甚至还带着点冷幽默的诙谐。 “先生还是先光大自己的门庭吧。” 那时候吕不韦一顿,商人敏锐的嗅觉第一次透过嬴异身上那层秦国公孙的身份,闻见了他作为一个人本身就足够不凡的一面。他真正上下打量着这位名不见经传,生活比之他自己简直称得上一句窘迫的王孙,思考着他作为一国国君的才干。 而现在的吕不韦坐在新任的秦王面前,听着他用着那和往日一模一样,连死讯都无法波动的语气发表着自己的感言。 今年是新王改元的第一年。 “就算按最宽裕算,我也不可能活得了多久吧?” 现在不过是命运终于做出决判,将最后的时限定在了第三年。 嬴异杵着头:“这样的结果,比起父王我还是更加幸运的吧。” “不过后世人在这点上确实不够严谨了,父王是正式改元后三日去的,实际执政怎么着也快一年……” 他看着吕不韦始终难看没有好转的脸色,还是放弃了转移话题的努力。坐正了身,脸上笑意消失之后,嬴异重新喊吕不韦的名字。 “相邦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吕不韦不知道该如何准确形容,但他如果了解后世对于地貌的认知的话,他可能会如是比喻嬴异—— 这是一座惯于沉默,却不能将其视为冷寂的火山。 在回想起这样认知的同时,那因为过于逼近的死亡而骤然混乱的思绪,终于被吕不韦一点点整理地清晰。而将这一切收入眼中的秦王于是重新露出笑意: “所以,相邦认为,我会怎么做呢?” 尽人事,以待天命。 于是吕不韦那紧绷着的肩头突然间就那么轻易地在君王的眼神中松懈下不出来的宽慰与宁静。 “我相信王上您能成功。” 他低声这么回复,听见嬴异从喉口泄出一声轻松的笑来。 ——【啊对了,这里既然讲到子楚了,就嘴一下历史著名离谱谣言之一之“始皇是吕不韦儿子”这件事吧。】 吕不韦:啊??? 嬴异:……? 知道自己两三年后人就死了都没什么大的反应的庄襄王,脸上此刻第一次露出了狰狞破防之色。 君臣之间本来和和睦睦的小船突然就有了倾覆的危险。 “这种谣言怎么还会有人信啊?!” — 刚刚摸着心口将将接受自家儿子孙儿都年寿不丰的事实,此刻又被这一重磅谣言击中,嬴稷也同样炸毛了。 “后世人你看看你在这说什么离谱话啊?!” — 司马迁:阿嚏——! 年轻的史学家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下突然生出了一种狐疑并不安:等等,这谣言应该和他无关吧? 他虽然听过这个谣言但他不信啊?? 但后世人丝毫不留情面。 【这锅我们得先拜司马迁。】 嬴政:杀心骤起.jpg 这个史学家到底怎么回事啊?!他怎么有的时候总在说点离谱话啊?! 【我们都知道,始皇的身世多少是有点坎坷的。 他爹庄襄王,原本姓嬴名异,被称作子异,就是公子异的意思。《战国策》还会称呼他为异人,后子楚。 所以说,嬴异、嬴子异、嬴异人、赢楚、嬴子楚——这些名字你都可以用来称呼庄襄王。我们这里挑个最好听的,喊他子楚好了。】 嬴稷:政儿亲爹名字已收录.jpg 但即便如此,可怜一下老秦王吧,他实在是没办法从他那么一大堆没怎么关注的孙子中第一时间想起来这么个名字。 “看政儿身世有点坎坷的部分原因了。 【子楚是嬴柱和夏姬生的崽,在安国君二十多个儿子当中排行中间,生母又不被特别宠爱,所以整个人在最初看起来平平无奇。 于是大概在秦昭王四十二年(前265年),他爹安国君成为了秦国新的王太子这一年,因为赵国的孝成王也刚好即位,秦赵两国的关系出现了改善契机的时候。 安国君别的儿子是随爹地位水涨船高,子楚却是因此倒了大霉,作为王太子之子被挑选入赵为质。 当时,嬴异大概是十六岁左右。而他面对的局势是秦国极力东进,集中攻击韩国,而韩赵两国唇亡齿寒,赵国表面和秦国和解,背地里多年仇恨却难以化解,还在支援韩国抗秦。于是赵人对他这位秦公子的敌对情绪可想而知。】 嬴稷:…… 这坎坷得确实有点超出昭襄王意外了——不,这并不是说这件事有多么难以想象…… 简单点,嬴稷只是这么一想,突然发现他的好大孙(关键是好大曾孙)现在竟然还流落赵国,不在秦国势力范围之内,万一有赵人脑子抽抽蝴蝶效应一下…… 当曾祖父和秦国国君的那颗心,就短暂停跳了一下。 喂,范雎和白起吗?帮他把他的好大曾孙从赵国安全高效地接回来需要多久? ——或者说,他的大孙子得在赵国待到什么时候才能把他曾孙生下带回来? 【这样的境况直到他二十二岁,遇见吕不韦的时候才得到了根本性的转变。 后者当时在邯郸经商,一眼瞧上了生活并不算如意的子楚,觉得他实在“奇货可居”,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一把□□,要把他捧上秦国的王位。 于是在他的资助之下,子楚不仅在日常生活中得到了足够多的金钱用以培养个人的声名,在政治生活中得到了华阳夫人的亲近获取了储君的宣称,甚至还在吕不韦家对赵姬一见钟情,迎娶对方生下了始皇。 ——这就是一笔糊涂账的开端了。】 吕不韦:…… 吕相邦此刻简直就是坐立难安,恨不得后世人当面他好扯着对方的领子痛苦质问:“你为什么要把这种事情描绘地如此具体??” 奇货可居他自己私下想想也就算了。 这话难道是可以当着嬴异面说的吗?! ——还真行。 嬴异情绪稳定,并没有对自家相邦曾经把自己当货物来看想要借此谋利这件事感到破防,只一脸深沉看着对赵姬的描述,冷不丁发出了灵魂拷问: “就这?” 就因为他是从吕不韦那迎娶到的赵姬,就这?? 【司马迁在《吕不韦列传》中这么描述整件事: 吕不韦和邯郸的绝色美人赵姬同居,知道对方已经有了身孕。结果有一天子楚来找他喝酒,对赵姬一见钟情,向他索要。 吕不韦非常生气,但想到他为了子楚都已经“破家”了,为了最后投资成功,不得不顺水推舟将赵姬送给了子楚。赵姬隐瞒了自己的身孕嫁给子楚,最后如期生下个儿子,就是始皇。】 老秦家所有观影人员:…… 后世人紧随其后一语道破了他们此刻同样的心情。 【——全都是槽点,怕不是把所有人都当傻子来写的。】 司马迁:阿嚏—— 被后世人率先要求背锅的男人沉默地伸手擦了擦自己发痒的鼻子。 无所谓,他会背负.jpg 【首先,子楚不是傻子。 作为一个最后谥号是庄襄二字的国君,子楚虽然短命早死,在位期间短,但是并没有辜负秦国在胡亥之前连出明君的传统。他本质是个双商具在,尤其是情商点的特别高的聪明人。 对内,他在亲妈还活着的时候就认了华阳夫人当干妈。如果换个家庭,比如经常陷入类似伦理剧的清朝某四和他妈,亲妈养母到底谁更好谁更亲近这件事绝对能吵起来。 结果在子楚这里,不仅干妈尽心尽力帮他拿到太子之位,亲妈也毫无芥蒂心疼他,死前都因为他葬在芷阳,特别要求孙儿将自己单独葬在杜东,说这样能“东望吾子,西望吾夫。” 虽然也有她不是正妻,于是不适合和孝文王合葬的原因,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这个选址主要还是想她早逝的好大儿,和没有感情被冷遇多年的死鬼老公关系不大。】 嬴政:…… 始皇帝不知道后世人口中的清朝某四和他妈是个什么关系,他只是在听到妈这个字眼之后,下意识就蹙起了眉,一种心累和无语之情涌上心头。 他祖母对他爹就很好,再往上,秦国母子关系哪怕尴尬如芈太后和昭襄王,恐怕都没有他亲妈那么离谱。最关键都没有他亲妈脑回路那样让人困惑,说不准是不是个真的傻子。 嬴政直到今天,依旧没有想明白,赵姬为什么会天真地认为,嬴氏宗族能够接受她和嫪毐的私生子,这个和老嬴家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选项成为秦王的。 这老嬴家的江山,还容不得你个靠着太后裙带关系谋权篡位的外姓人来坐啊! 【嬴柱虽然一开始是因为心疼华阳夫人,所以老婆愿意收养个嫡子他就认了子楚。 但子楚能够稳坐太子之位,没被其他肯定比他接受储君教育来得更早的人挤下继承序列,就可见当爹的到后来也是对他本人素养感到满意的。】 嬴稷:唔—— 昭襄王当机立断:吕不韦和他府上那个赵姬肯定要派在赵国的密探进行接触,确保一定要带到秦国来——既然对方早在子楚还是个普通公子的时候就敢投资对方登上王位,显而易见是个有政治野心的,那就不太可能拒绝秦国的招揽。 而嬴异本人,嬴稷私心其实是他最好能够先在赵国磨个两年:五六年太长,并且秦赵关系确实可能产生摩擦,对于他个人安危不利。但他刚去不久就回来,却也不太妥当,容易刺激赵王的神经,甚至吸引来赵人阴谋论的目光,反倒对于他没什么好处。 在敌国磨个两年长长见识,探听一下别国的消息,感受一下人情冷暖,倒也不失为一种成长的手腕。 【和始皇的关系那就更不用说了。现代有些人特别喜欢讲始皇童年坎坷,讲他和赵姬之间的那笔烂账,但这并不代表嬴政就是个小可怜,从来没享受过亲情温暖云云。 子楚刚一登基就把他立为了太子,压根没考虑过他在秦国生的儿子成蟜——话说这某种意义上就是始皇血脉的石锤吧,如果嬴政血脉有冒着风险的问题,子楚又不是没有更保险的人选,那你当人老秦人傻啊。】 嬴异稍微皱了皱眉:他儿子并不多,政儿当然是他最疼爱最引以为傲的那个,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不关注成蟜这个孩子了。 事实上,因为这个孩子他妈还是夏太后给他挑选的,他在后宫也是颇受太后的庇佑。 那么——秦王敏锐的政治神经猜到了谣言的部分成因,于是他第一次真正头痛地蹙起了眉,为了自己的揣测。 他的生母夏姬出身韩国,代表的是秦国后宫中韩系外戚的利益,当初给他挑夫人的时候,自然也倾向于自家的女孩儿。 他的义母华阳夫人出身楚国,因为吕不韦的影响,接纳了作为赵人的赵姬,于是政儿顺理成章多了几个较为亲近的楚系外戚。 他不幸早逝,必然容易主少国疑。那么,有心之人,是否会从中作梗呢? ——吕不韦虽然是个卫人,跟着他从赵国回来,但他最为亲密有着利益交换关系的人,可也都是楚派啊! 【而从始皇的态度来看,子楚生前对自己的葬礼要求的是从简,结果他和刘启表现得差不多,都是觉得我爹怎么可以死后过得那么朴素,都不太乐意。 孝景皇帝好歹是瞒着世人偷偷往霸陵里面塞贵重陪葬品,直到后来西晋天下大乱,老刘家的皇陵接连遭罪,终于没放过霸陵的时候才被人发现。 而以始皇帝的个性,他直接大手一挥,给亲爹光明正大厚葬了。】 刘恒:…… 心情就是很复杂,谁能懂啊…… 儿子有孝心这件事当然值得刘恒高兴,哪怕这和他薄葬的要求有所冲突,但到底是儿子的一份心意嘛。刘启甚至还知道是偷偷给他塞,给他爹又留面子又存了底子。 但这天下大乱的时候,哪怕是薄葬也愣是没抵得住有心人想发死人财啊! 刘恒(微笑):去(哔——)的司马家。 你晋这仇和老刘家注定没办法了结了! 但是还得跟儿子继续强调薄葬的事:“启儿啊,爹知道你的孝心——” 他笑眯眯地看向一旁被天幕揭露了自己朴素的封建迷信之后,尴尬地眼神左顾右盼式的乱飘,试图端住表面仪态,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开始抠起自己衣角的手指出卖了的刘启。 如果是后世人来复述刘恒的话,那恐怕就是一句“心领,但是婉拒了哈”似的尴尬玩梗。但刘恒毕竟是刘恒,孝文皇帝的风度让他在谈论自己的身后事之时,都能想办法找到合适的突破口。 “但与其给我多放些贵重陪葬品最后便宜了发死人财的家伙,你不如给我多陪葬点实用的东西。” 什么农具啊,陶器啊,这种手工制品生活用品嘛。他哪怕带到地下也能用,后世人如果又搞那什么考古发掘,找到了也能算文物。 刘启一边为自己未来偷偷干的傻事被天幕揭露而感到有点尴尬地害臊,一边又忙不迭地点头回应着他爹的话:快点把这事揭过去吧,别提了别提了! 在等到刘恒开始举例之后,刘启混乱的思维更是在慌乱之中无限发散:陶器?他记得陶器陪葬品大多是什么牲畜动物来着?日用品?那给他爹陪葬点炊具乐器什么的…… 既然都是动物陶塑了,他想想,好像有小猪小狗小鸡什么的——联想到自家好大儿猪猪的外号,饶是一向对这个小名其实不太感冒的亲爹刘启,此刻突然之间就多了几分动摇: 那什么,陶塑的小猪其实挺可爱的,好像也不是不行…… 既然陶塑都放了,那么也放点铜鉴乐器什么的,王娡应该会喜欢,到了地下也能和他坐在一起听听乐曲什么的……嗯,那就再加个棋盘吧,真是的,后世人也是,调侃他叫什么大汉棋圣啊,搞得真的除了老婆以外没人敢和他下棋了…… 还在一脸欣慰指导好大儿如何孝心感情两能全的刘恒,压根没想到眼前的小子已经满脑子都是自己的陵墓里面该放些什么,好方便自己死后和自己老婆美滋滋过自家小日子了。 — 刘彻:阿嚏——! 不知道自家亲爹因为可爱而被动摇,自己在某个平行时空恐怕真的要多出猪猪小朋友这一来自亲爹的爱称,孝武皇帝看着那句“终于没放过霸陵”,气得脸都绿了。 他祖父都昭告天下霸陵没钱了,盗墓贼还不肯放过对方。 那他呢?!他的茂陵啊!!! 【甚至等到他一统天下加冕称帝的时候,也不忘给亲爹追封个太上皇的尊号,怎么看父子关系绝对都称得上一句和睦。 而且可能是因为子楚和谐的母子关系,虽然中间隔了个成蟜,嬴政跟夏太后的关系也应该不错,最起码从祖母那受到的宠爱绝对超过亲妈。 我们之前提到夏太后死前因为心疼儿子,要求可以葬在能够看见儿子的杜东。那时的嬴政已经二十岁,哪怕尚且没有完全亲政,对于这样的事情也已经是可以发表自我观点的年纪了。 最后嬴政不仅满足了祖母这样一个愿望,还让夏太后得以“天子驾六”下葬。这座墓葬也是迄今已发掘的“中国第二大墓葬”,陪葬品极其丰厚,祖孙感情可见一斑。】 嬴政顿了顿。 他回首自己的年少时光,到头来,竟然不得不承认: 哪怕成蟜最终发动叛乱和他争夺王位,哪怕昌平君到头来和他没能善始善终——在夏太后死前,一切矛盾都尚且有着上一辈亲情的余泽遮掩的时候。 嬴政确实是度过了一段值得珍惜的美好岁月的。 他父亲在处理家庭矛盾的方面,确实比他更为柔和。 — 嬴异却是心都快碎了。 “中间为什么一定要提一嘴隔了个成蟜?” 他握住吕不韦的手,远比此前真情实感太多了的开始惶恐自己的死亡:“难道成蟜那孩子真的会……?” 吕不韦:…… 有人之前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仪态风度呢?你这样表现得真的太傻爸爸掉价了…… 但他也能理解: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嬴政是嬴异的好大儿心头肉,成蟜就不是嬴异的血脉了吗?更何况成蟜要是真作乱造反,那引起的一系列后果,确实也值得嬴异为之忧虑。 别的都不说,嬴政血脉可能有问题这个谣言,说不准就是从这冒出来的呢。 被迫牵连进去的吕不韦一脸怨念,从一开始屁股就坐歪了立场。 【对外,说出来可能有些人出于吕不韦下场的刻板印象不敢信,但他和吕不韦真的很君臣相得来着。】 吕不韦:? 什么下场?怎么下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才会有这样的刻板印象? 吕相邦面有菜色,一些大秦相邦(丞相)的结局在他的脑海当中隐隐浮现。 嬴异:(心虚)……那什么,咱们相信一下政儿吧,毕竟从我祖父到我,我们家已经三代没搞相邦了嘛。 什么?范雎? 那是范老爷子他自己害怕不敢的嘛(真诚) 【吕不韦第一次去拜访他,只跟他打哑谜似的说了两句:“我能光大你的门庭”“我的(门庭)要等你的门庭光大了才能光大”。 结果他作为一个被冷落多年的秦国小透明,瞬间就能反应过来吕不韦这是想和他谈关于秦国王位继承权的大事,立刻把对方请进房间细谈操作,甚至在确认了计划的可行性后,当机立断做出了愿意分国许之的承诺。 等到他登基之后,也确实没有忘记自己对吕不韦的承诺。 因为知道对方在意自己出身商贾,就封对方为文信侯以改变阶级地位,封了洛阳十万户、兰田十二县,河间十五城、门客三千,甚至因为秦国以军功封爵,为了稳固吕不韦的相邦地位,子楚还不忘让吕不韦带兵消灭了东周国,积攒军功与威望。 在等到他临终之前委政吕不韦,可谓“国事皆委于文信侯”,并且让嬴政痛快认“仲父”,即可见这君臣二人之间对于彼此的信赖。】 吕不韦:我觉得仲父还是算了吧…… 再度回想起之前那个传言,吕不韦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虚弱了下来,对着嬴异就是一整个眼神疯狂暗示:你儿子,始皇帝,横扫六国的存在,你还让他认我当仲父我觉得我受不起啊! 大秦相邦这位置太危险啊! 【而关于他们君臣,这里其实还有一个很有趣的话题。 大家都知道吕不韦对于历史最大的贡献,除了作为秦国丞相对秦统一做出了推动之外,就是主持编写了《吕氏春秋》这本著作。 但我估计很多人对于他的成书年代都是模糊的,可能都会认为是在吕不韦主政的时候,因为那时大权在握,才敢募集那么多门客为自己所用而不知收敛,故而再得出他的过于突出遭到了嬴政强烈的厌恶,为自己的身死埋下伏笔云云。 但实际上,按照吕不韦在《吕氏春秋》自序中的记载去推定年代,其编写是在子楚在位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的。李斯入秦也很可能和其有关,是代替荀子作为《吕氏春秋》辅助编写人员而去的。 那吕不韦又为何在子楚还在世的时候,就敢招揽天下之士帮助编写《吕氏春秋》呢? ——他在书中,对于君臣关系的构想,如是表述道:“天子不处全,不处极,不处盈。全则必缺,极则必反,盈则必亏” “人主好暴示能,好唱自奋;人臣以不争持位,以听从取容;是君代有司为有司也。” 君臣共治,为上者无为清净善于选拔人才不多干扰臣子,这样的政权才能得到稳固。 这样的政治蓝图,是嬴异和吕不韦君臣之间某种意义上的共识。 ——但从根本上,是和嬴政迫切希望加强中央集权的渴求,背道而驰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就发现放飞了很多地方(。)于是删删改改删删改改。这章埋了不少东西(?) 比如启哥想陪葬品那里,想的都是阳陵里头真的埋了的东西。他陪葬了一堆陶塑动物,生活用品乐器炊具什么的,关键是真的陪葬棋盘了(不是吧哥们,我没想到原来你是真的爱下棋)看起来当砸吴王世子那一下,多少肯定有爱棋之人对于悔棋比的怒火真情流露。 比如吕不韦(摸下巴)有一说一我是真的想捞捞他来着,最起码在子楚时空希望能捞他。老吕一些思想和治国手腕其实真的挺不错来着。他和政哥最大的矛盾在我看来其实某种意义上是子楚的政治理念和政哥并不完全一样的问题,因为子楚的早逝而被转嫁到吕不韦和政哥身上,失去了血缘关系的保护再加上君臣关系的不平等,导致吕不韦最后惨惨的。 这个问题下章会详细说一下,因为很重要(?)讲清楚之后我们就可以推进到秦国军功集团和政哥的矛盾,然后就可以到继承人问题了。 简单透一下就是,其实这里主要是政哥走太前面了感谢在2023-11-2201:26:32~2023-12-0600:4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艾叶青团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观澜120瓶;羽墨书白64瓶;明府家宝、柠檬50瓶;芷草40瓶;墨翾37瓶;dear越柒柒36瓶;艾叶青团30瓶;云华28瓶;阿玖27瓶;高贵柴柴鱼呀24瓶;我和鸽子比命长、苏合细、与鱼、我吃吃吃吃、raincoat、灵山海20瓶;我为陛下修长城、缠风17瓶;惟愿卿安13瓶;迪丽热巴的老婆12瓶;咸鱼今天暴富了吗?、不想说、九张机、曦月、言若、67879518、玛祖卡、池橒、才郎琰婉10瓶;洛9瓶;庄申七四一8瓶;不做到最好的我绝不改6瓶;wr&笑颜、雨过天晴、红景天5瓶;西红柿拌番茄2瓶;爱秋不爱夏、伊文、金木究、雨天、醉生梦死、香香的香、萌萌、木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荒谬啊!荒谬!”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腐儒们因为后世人的发言而破防了,但每次遇见类似的情况,依旧不妨碍他们因为后世人的“异类”而直接跳脚。 这样利欲熏心,丝毫不符合“礼义廉耻”观念的行径,后世人竟然不多诟病?甚至言下之意还颇为欣赏?! 哪怕它也说了什么用它当下的价值观也应该被批判为什么什么“拜金主义”——但这并不妨碍后世人是用一种夹杂着感叹的微妙口吻来介绍这一件事的啊! “李斯其人,”于是他们最后只能这样涨红了一张脸破口大骂:“难怪最后会与赵高之流同流合污以下犯上!” 从一开始心思就不纯的人,怎么可能最后还去当个忠臣呢! —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 “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刘彻啧了一声,脸上浮现出一层似笑非笑的神情,念出了不久前司马迁定期给他汇报进度,寄来的部分初稿中写作的语句。 能被后世人口中的大文豪所赞誉出“无韵之离骚”这样的评价,司马迁的文笔哪怕还没有未来那般炉火纯青,却已然可见出天赋的才华。故而刘彻此刻才下意识回想起这句想必注定流传千古的犀利。 这天下情谊的建立,其实最初亦逃不开所谓“利益”二字。 薄情的政治家冷眼看着天幕对于李丞相说出来实在不太光明正大,赤裸裸将人世间运行的冰冷规则剖析直白的逻辑,心底却到底没多大的触动。 他只称不上有多少感情地做出评判:“从当时时局来看,李斯确实做了个最好的选择。” 当然不是所有故事的开始都会美好得宛如高山流水觅知音,青山松柏两相合。 — 嬴政的情绪其实也相当稳定: 他又不是什么被欺骗了感情的受害者。 春秋战国那样动荡的时代,君臣之间的相处模式,恐怕是后面君臣纲常已经成为众所皆知的朝代所难以理解的。 他们既然已经习惯臣子不论内心里真实着是作何感想,表面上都要表现出一派忠君体国的模样,习惯君臣之间的秩序,随着皇权的日益壮大而逐渐演变成一种刻板的上下之分,最后甚至堕落到几近主仆之间的相处,失去了对于自我人格的尊重,那么他们当然不会习惯春秋。 这是一个在旧秩序的人们眼中“礼崩乐坏”的时候:诸侯架空了周天子的权威,家臣篡夺了国君的号令。臣弑君,子弑父,下克上,小谋大——一切固有的阶层被动荡悉数打破。 这是一个未来新秩序的人们眼中“蛮荒懵懂”的时代:君招臣,臣择君,合则共,分则断。游士们身上关于国籍身份的认知被无限地淡化,他们行走在世上,所关注的只有自身。 自身的荣誉,自身的仕途,自身的理想,自身的大道。 于是周游列国说服国君,于是合纵连横佩六国相印,于是出逃外国兵戈相向,于是异国他乡谋一统天下。 嬴政是新时代的开创者,他想看见的是四方万民垂听圣诏。但他也是自旧时代中诞生成长的人,所以他从来深谙春秋战国最通用的一条法则: 这世上从来没什么理所当然,一切时来运转的背后都得是个人努力。 想当天下之主?想让天下之才皆入你彀中? 那么就证明,你是那个值得他们甘心下拜叩首的存在。 ——臣择君,就是这么简单直白。 于是他那因为李斯政变而冷住的表情,此刻竟然反倒露出了一点笑意:能得到天下聪明人的选择,本身就证明了秦的强大有目共睹。 而后来他更能让李斯抛却吕不韦而选择自己,更证明他才是“天命所归”。 【李斯的仕途,确实是顺畅的。 他入秦之时,大概正赶上庄襄王三年。】 嬴稷点了点头:哦,看来是政儿前面那个孩子是吧? 已经算不上多么春秋鼎盛的昭襄王半眯起了眼,揣度其那到底应该是他的哪个孙儿:他自己的继承人上其实没什么选择,悼太子离世后,既然已经认定了安国君柱,就不会轻易动摇。 但嬴柱给他生了太多孙子了——二十多个,还没一个正儿八经的嫡子,想想要在这么多人选中一把挑中他那把政儿生下来的好大孙,还实在是有点难度。 可嬴稷倒也不着急:既然原定历史上政儿能够顺利登基,那么看来哪怕不用他多做什么,政儿的生父自然也会想尽办法让自己从他那一堆孙子当中脱颖而出站到他面前来的。 他有着足够的耐心,等待着最好的时机。 更何况——战国大魔王一脸从容:后世人都开始讲李斯了,说不准之后只言片语地就给他又多漏了点消息让他知道了什么呢?这天幕降世鬼神之说本就是一种馈赠了,有的听就偷着笑吧。 这还能嫌弃什么先知先觉得不够?那多少是有点埋汰了吧! 但饶是以嬴稷这样平静的心态,在听到后世人下一刻不乏揶揄的调侃时,还是没绷住自己的表情。 【这个时间点单独拎出来可能大家还没那么敏感,只会觉得“哦,原来是在子楚时期就入的秦啊。” 但如果我再提醒大家一句,战国知名老流氓嬴稷成功以历史在位时间前几的超长待机时间,把他的好大儿熬得在位三天去世,子楚即位三年过世呢? 对,李斯入秦的时候,差不多刚赶上庄襄王去世。】 “——————” 本来捧在手上的竹简此刻已经铺撒在地散乱不堪入目,然而室内不管是谁此刻都无心去管这样细枝末节的存在,整间内室陷入了一种凝重的静默。 吕不韦的脸色几乎是在天幕话音落下的刹那间就变得惨白。八面玲珑,成熟老练,在多年经商生涯的摸爬滚打中将自己的为人处世打磨得几乎圆润到了极点,可以说从来没什么人能见到他破功表情的人,此刻却没将那份从容维持住了分毫。 而坐在他的对面,理当比他脸色更加难看的青年人,意外却沉住了气。 嬴异的眼神从天幕上挪开,落在了吕不韦的身上。看着神色大变的相邦,脸色虽然苍白,但是显然并非一时惊愕所影响的年轻国君,此刻脸上竟然露出了一个揶揄的笑。 “相邦怎么会这样失态?我们此前不是早有预料了吗?” 是,自打天幕此次一开篇,嬴异就和吕不韦同时捕捉到了一个只有对于他们来说,才会最敏感感知到的细节。 哪怕那后世的书籍对嬴政的描写堪称离谱的可怕,然而在一些肯定会有明确记载的事情上,再胡说也不会有多大的差错。 ——时间。 评价可能会因为人心的揣测而发生变动,事件的细节可能会因为岁月的变迁而在转述中发生扭曲。然而一个人的生卒年月,除非遇上了特别极端的状况,大抵不会有人特意在这件事上胡说八道乱做文章。 而在那本叫做《流血的仕途》的书中,十六岁的嬴政已经穿上了王者的衣冠。 “政儿今年都十岁了。”嬴异在知道自己短暂生命的此刻,依旧用着一种甚至称得上温声细语的语调在和吕不韦交谈。 他年少时生母不显,默默无闻,不受父亲宠爱,于是被接近发配一样送到了彼时关系已经恶化的赵国为质。一国公孙,到头出行车骑,受人冷眼,就连日用财物方面都称不上有多宽裕,甚至归国都成了一种奢望。 嬴异其实并不为这样的生活感到特别的痛苦:他毕竟是秦国的王孙。赵人恨他憎他,在长平之战之前,却到底不敢杀他以试探秦国是否会生出怒火。秦人忽视他不在乎他,却到底承认他身上流着王族的血脉,不会让他真的在赵国活活被饿死。 他的工作有随从官员处理,他的生活有奴仆用人侍候。比起更大更绝望的群体而言,他有着自己并不能被称为极其悲惨的自知之明。 于是在如是长久的,看不见更好或是更坏,没有希望却也说不上有多绝望,平静地接近死寂,能让人被溺死在平庸中的岁月里,嬴异养成了这样待人接物的习惯。 他不霸道,不强横,不斩钉截铁,不充满权威,不像他的祖父那样英雄人物,强硬如同阴影可以笼罩六国,却也不像他的父亲那样温和宽厚,所有人见着他都第一印象这合该是个老好人样的脾气。 他沉默着平静,所有时候说话的语气都是那样不带波动激情似的温文,仿佛全天下的动荡都不能打搅他的步调。有礼、克制、从容、几乎疏远与冷淡的安定、面对一切恶意都能从容妥当安然以对。 吕不韦当年雄心勃勃找上他的门楣,以为这样一个生活不顺的王孙,只要能够遇见摆脱泥沼的机会,肯定会迫不及待地抓紧,继而为自己换来天底下最划算的一笔买卖。 结果秦国的公孙却只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一样,脸上带着礼貌性的微笑,语气不慌不忙,不紧张不嘲讽亦不激动,既没有把他当做困境之中的援手,也没有将他视作有意贬低嘲讽的对象,回告他的话语甚至还带着点冷幽默的诙谐。 “先生还是先光大自己的门庭吧。” 那时候吕不韦一顿,商人敏锐的嗅觉第一次透过嬴异身上那层秦国公孙的身份,闻见了他作为一个人本身就足够不凡的一面。他真正上下打量着这位名不见经传,生活比之他自己简直称得上一句窘迫的王孙,思考着他作为一国国君的才干。 而现在的吕不韦坐在新任的秦王面前,听着他用着那和往日一模一样,连死讯都无法波动的语气发表着自己的感言。 今年是新王改元的第一年。 “就算按最宽裕算,我也不可能活得了多久吧?” 现在不过是命运终于做出决判,将最后的时限定在了第三年。 嬴异杵着头:“这样的结果,比起父王我还是更加幸运的吧。” “不过后世人在这点上确实不够严谨了,父王是正式改元后三日去的,实际执政怎么着也快一年……” 他看着吕不韦始终难看没有好转的脸色,还是放弃了转移话题的努力。坐正了身,脸上笑意消失之后,嬴异重新喊吕不韦的名字。 “相邦认为我是什么样的人呢?” 吕不韦不知道该如何准确形容,但他如果了解后世对于地貌的认知的话,他可能会如是比喻嬴异—— 这是一座惯于沉默,却不能将其视为冷寂的火山。 在回想起这样认知的同时,那因为过于逼近的死亡而骤然混乱的思绪,终于被吕不韦一点点整理地清晰。而将这一切收入眼中的秦王于是重新露出笑意: “所以,相邦认为,我会怎么做呢?” 尽人事,以待天命。 于是吕不韦那紧绷着的肩头突然间就那么轻易地在君王的眼神中松懈下不出来的宽慰与宁静。 “我相信王上您能成功。” 他低声这么回复,听见嬴异从喉口泄出一声轻松的笑来。 ——【啊对了,这里既然讲到子楚了,就嘴一下历史著名离谱谣言之一之“始皇是吕不韦儿子”这件事吧。】 吕不韦:啊??? 嬴异:……? 知道自己两三年后人就死了都没什么大的反应的庄襄王,脸上此刻第一次露出了狰狞破防之色。 君臣之间本来和和睦睦的小船突然就有了倾覆的危险。 “这种谣言怎么还会有人信啊?!” — 刚刚摸着心口将将接受自家儿子孙儿都年寿不丰的事实,此刻又被这一重磅谣言击中,嬴稷也同样炸毛了。 “后世人你看看你在这说什么离谱话啊?!” — 司马迁:阿嚏——! 年轻的史学家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下突然生出了一种狐疑并不安:等等,这谣言应该和他无关吧? 他虽然听过这个谣言但他不信啊?? 但后世人丝毫不留情面。 【这锅我们得先拜司马迁。】 嬴政:杀心骤起.jpg 这个史学家到底怎么回事啊?!他怎么有的时候总在说点离谱话啊?! 【我们都知道,始皇的身世多少是有点坎坷的。 他爹庄襄王,原本姓嬴名异,被称作子异,就是公子异的意思。《战国策》还会称呼他为异人,后子楚。 所以说,嬴异、嬴子异、嬴异人、赢楚、嬴子楚——这些名字你都可以用来称呼庄襄王。我们这里挑个最好听的,喊他子楚好了。】 嬴稷:政儿亲爹名字已收录.jpg 但即便如此,可怜一下老秦王吧,他实在是没办法从他那么一大堆没怎么关注的孙子中第一时间想起来这么个名字。 “看政儿身世有点坎坷的部分原因了。 【子楚是嬴柱和夏姬生的崽,在安国君二十多个儿子当中排行中间,生母又不被特别宠爱,所以整个人在最初看起来平平无奇。 于是大概在秦昭王四十二年(前265年),他爹安国君成为了秦国新的王太子这一年,因为赵国的孝成王也刚好即位,秦赵两国的关系出现了改善契机的时候。 安国君别的儿子是随爹地位水涨船高,子楚却是因此倒了大霉,作为王太子之子被挑选入赵为质。 当时,嬴异大概是十六岁左右。而他面对的局势是秦国极力东进,集中攻击韩国,而韩赵两国唇亡齿寒,赵国表面和秦国和解,背地里多年仇恨却难以化解,还在支援韩国抗秦。于是赵人对他这位秦公子的敌对情绪可想而知。】 嬴稷:…… 这坎坷得确实有点超出昭襄王意外了——不,这并不是说这件事有多么难以想象…… 简单点,嬴稷只是这么一想,突然发现他的好大孙(关键是好大曾孙)现在竟然还流落赵国,不在秦国势力范围之内,万一有赵人脑子抽抽蝴蝶效应一下…… 当曾祖父和秦国国君的那颗心,就短暂停跳了一下。 喂,范雎和白起吗?帮他把他的好大曾孙从赵国安全高效地接回来需要多久? ——或者说,他的大孙子得在赵国待到什么时候才能把他曾孙生下带回来? 【这样的境况直到他二十二岁,遇见吕不韦的时候才得到了根本性的转变。 后者当时在邯郸经商,一眼瞧上了生活并不算如意的子楚,觉得他实在“奇货可居”,左思右想,最后还是决定一把□□,要把他捧上秦国的王位。 于是在他的资助之下,子楚不仅在日常生活中得到了足够多的金钱用以培养个人的声名,在政治生活中得到了华阳夫人的亲近获取了储君的宣称,甚至还在吕不韦家对赵姬一见钟情,迎娶对方生下了始皇。 ——这就是一笔糊涂账的开端了。】 吕不韦:…… 吕相邦此刻简直就是坐立难安,恨不得后世人当面他好扯着对方的领子痛苦质问:“你为什么要把这种事情描绘地如此具体??” 奇货可居他自己私下想想也就算了。 这话难道是可以当着嬴异面说的吗?! ——还真行。 嬴异情绪稳定,并没有对自家相邦曾经把自己当货物来看想要借此谋利这件事感到破防,只一脸深沉看着对赵姬的描述,冷不丁发出了灵魂拷问: “就这?” 就因为他是从吕不韦那迎娶到的赵姬,就这?? 【司马迁在《吕不韦列传》中这么描述整件事: 吕不韦和邯郸的绝色美人赵姬同居,知道对方已经有了身孕。结果有一天子楚来找他喝酒,对赵姬一见钟情,向他索要。 吕不韦非常生气,但想到他为了子楚都已经“破家”了,为了最后投资成功,不得不顺水推舟将赵姬送给了子楚。赵姬隐瞒了自己的身孕嫁给子楚,最后如期生下个儿子,就是始皇。】 老秦家所有观影人员:…… 后世人紧随其后一语道破了他们此刻同样的心情。 【——全都是槽点,怕不是把所有人都当傻子来写的。】 司马迁:阿嚏—— 被后世人率先要求背锅的男人沉默地伸手擦了擦自己发痒的鼻子。 无所谓,他会背负.jpg 【首先,子楚不是傻子。 作为一个最后谥号是庄襄二字的国君,子楚虽然短命早死,在位期间短,但是并没有辜负秦国在胡亥之前连出明君的传统。他本质是个双商具在,尤其是情商点的特别高的聪明人。 对内,他在亲妈还活着的时候就认了华阳夫人当干妈。如果换个家庭,比如经常陷入类似伦理剧的清朝某四和他妈,亲妈养母到底谁更好谁更亲近这件事绝对能吵起来。 结果在子楚这里,不仅干妈尽心尽力帮他拿到太子之位,亲妈也毫无芥蒂心疼他,死前都因为他葬在芷阳,特别要求孙儿将自己单独葬在杜东,说这样能“东望吾子,西望吾夫。” 虽然也有她不是正妻,于是不适合和孝文王合葬的原因,但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她这个选址主要还是想她早逝的好大儿,和没有感情被冷遇多年的死鬼老公关系不大。】 嬴政:…… 始皇帝不知道后世人口中的清朝某四和他妈是个什么关系,他只是在听到妈这个字眼之后,下意识就蹙起了眉,一种心累和无语之情涌上心头。 他祖母对他爹就很好,再往上,秦国母子关系哪怕尴尬如芈太后和昭襄王,恐怕都没有他亲妈那么离谱。最关键都没有他亲妈脑回路那样让人困惑,说不准是不是个真的傻子。 嬴政直到今天,依旧没有想明白,赵姬为什么会天真地认为,嬴氏宗族能够接受她和嫪毐的私生子,这个和老嬴家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选项成为秦王的。 这老嬴家的江山,还容不得你个靠着太后裙带关系谋权篡位的外姓人来坐啊! 【嬴柱虽然一开始是因为心疼华阳夫人,所以老婆愿意收养个嫡子他就认了子楚。 但子楚能够稳坐太子之位,没被其他肯定比他接受储君教育来得更早的人挤下继承序列,就可见当爹的到后来也是对他本人素养感到满意的。】 嬴稷:唔—— 昭襄王当机立断:吕不韦和他府上那个赵姬肯定要派在赵国的密探进行接触,确保一定要带到秦国来——既然对方早在子楚还是个普通公子的时候就敢投资对方登上王位,显而易见是个有政治野心的,那就不太可能拒绝秦国的招揽。 而嬴异本人,嬴稷私心其实是他最好能够先在赵国磨个两年:五六年太长,并且秦赵关系确实可能产生摩擦,对于他个人安危不利。但他刚去不久就回来,却也不太妥当,容易刺激赵王的神经,甚至吸引来赵人阴谋论的目光,反倒对于他没什么好处。 在敌国磨个两年长长见识,探听一下别国的消息,感受一下人情冷暖,倒也不失为一种成长的手腕。 【和始皇的关系那就更不用说了。现代有些人特别喜欢讲始皇童年坎坷,讲他和赵姬之间的那笔烂账,但这并不代表嬴政就是个小可怜,从来没享受过亲情温暖云云。 子楚刚一登基就把他立为了太子,压根没考虑过他在秦国生的儿子成蟜——话说这某种意义上就是始皇血脉的石锤吧,如果嬴政血脉有冒着风险的问题,子楚又不是没有更保险的人选,那你当人老秦人傻啊。】 嬴异稍微皱了皱眉:他儿子并不多,政儿当然是他最疼爱最引以为傲的那个,但这并不代表他就不关注成蟜这个孩子了。 事实上,因为这个孩子他妈还是夏太后给他挑选的,他在后宫也是颇受太后的庇佑。 那么——秦王敏锐的政治神经猜到了谣言的部分成因,于是他第一次真正头痛地蹙起了眉,为了自己的揣测。 他的生母夏姬出身韩国,代表的是秦国后宫中韩系外戚的利益,当初给他挑夫人的时候,自然也倾向于自家的女孩儿。 他的义母华阳夫人出身楚国,因为吕不韦的影响,接纳了作为赵人的赵姬,于是政儿顺理成章多了几个较为亲近的楚系外戚。 他不幸早逝,必然容易主少国疑。那么,有心之人,是否会从中作梗呢? ——吕不韦虽然是个卫人,跟着他从赵国回来,但他最为亲密有着利益交换关系的人,可也都是楚派啊! 【而从始皇的态度来看,子楚生前对自己的葬礼要求的是从简,结果他和刘启表现得差不多,都是觉得我爹怎么可以死后过得那么朴素,都不太乐意。 孝景皇帝好歹是瞒着世人偷偷往霸陵里面塞贵重陪葬品,直到后来西晋天下大乱,老刘家的皇陵接连遭罪,终于没放过霸陵的时候才被人发现。 而以始皇帝的个性,他直接大手一挥,给亲爹光明正大厚葬了。】 刘恒:…… 心情就是很复杂,谁能懂啊…… 儿子有孝心这件事当然值得刘恒高兴,哪怕这和他薄葬的要求有所冲突,但到底是儿子的一份心意嘛。刘启甚至还知道是偷偷给他塞,给他爹又留面子又存了底子。 但这天下大乱的时候,哪怕是薄葬也愣是没抵得住有心人想发死人财啊! 刘恒(微笑):去(哔——)的司马家。 你晋这仇和老刘家注定没办法了结了! 但是还得跟儿子继续强调薄葬的事:“启儿啊,爹知道你的孝心——” 他笑眯眯地看向一旁被天幕揭露了自己朴素的封建迷信之后,尴尬地眼神左顾右盼式的乱飘,试图端住表面仪态,却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开始抠起自己衣角的手指出卖了的刘启。 如果是后世人来复述刘恒的话,那恐怕就是一句“心领,但是婉拒了哈”似的尴尬玩梗。但刘恒毕竟是刘恒,孝文皇帝的风度让他在谈论自己的身后事之时,都能想办法找到合适的突破口。 “但与其给我多放些贵重陪葬品最后便宜了发死人财的家伙,你不如给我多陪葬点实用的东西。” 什么农具啊,陶器啊,这种手工制品生活用品嘛。他哪怕带到地下也能用,后世人如果又搞那什么考古发掘,找到了也能算文物。 刘启一边为自己未来偷偷干的傻事被天幕揭露而感到有点尴尬地害臊,一边又忙不迭地点头回应着他爹的话:快点把这事揭过去吧,别提了别提了! 在等到刘恒开始举例之后,刘启混乱的思维更是在慌乱之中无限发散:陶器?他记得陶器陪葬品大多是什么牲畜动物来着?日用品?那给他爹陪葬点炊具乐器什么的…… 既然都是动物陶塑了,他想想,好像有小猪小狗小鸡什么的——联想到自家好大儿猪猪的外号,饶是一向对这个小名其实不太感冒的亲爹刘启,此刻突然之间就多了几分动摇: 那什么,陶塑的小猪其实挺可爱的,好像也不是不行…… 既然陶塑都放了,那么也放点铜鉴乐器什么的,王娡应该会喜欢,到了地下也能和他坐在一起听听乐曲什么的……嗯,那就再加个棋盘吧,真是的,后世人也是,调侃他叫什么大汉棋圣啊,搞得真的除了老婆以外没人敢和他下棋了…… 还在一脸欣慰指导好大儿如何孝心感情两能全的刘恒,压根没想到眼前的小子已经满脑子都是自己的陵墓里面该放些什么,好方便自己死后和自己老婆美滋滋过自家小日子了。 — 刘彻:阿嚏——! 不知道自家亲爹因为可爱而被动摇,自己在某个平行时空恐怕真的要多出猪猪小朋友这一来自亲爹的爱称,孝武皇帝看着那句“终于没放过霸陵”,气得脸都绿了。 他祖父都昭告天下霸陵没钱了,盗墓贼还不肯放过对方。 那他呢?!他的茂陵啊!!! 【甚至等到他一统天下加冕称帝的时候,也不忘给亲爹追封个太上皇的尊号,怎么看父子关系绝对都称得上一句和睦。 而且可能是因为子楚和谐的母子关系,虽然中间隔了个成蟜,嬴政跟夏太后的关系也应该不错,最起码从祖母那受到的宠爱绝对超过亲妈。 我们之前提到夏太后死前因为心疼儿子,要求可以葬在能够看见儿子的杜东。那时的嬴政已经二十岁,哪怕尚且没有完全亲政,对于这样的事情也已经是可以发表自我观点的年纪了。 最后嬴政不仅满足了祖母这样一个愿望,还让夏太后得以“天子驾六”下葬。这座墓葬也是迄今已发掘的“中国第二大墓葬”,陪葬品极其丰厚,祖孙感情可见一斑。】 嬴政顿了顿。 他回首自己的年少时光,到头来,竟然不得不承认: 哪怕成蟜最终发动叛乱和他争夺王位,哪怕昌平君到头来和他没能善始善终——在夏太后死前,一切矛盾都尚且有着上一辈亲情的余泽遮掩的时候。 嬴政确实是度过了一段值得珍惜的美好岁月的。 他父亲在处理家庭矛盾的方面,确实比他更为柔和。 — 嬴异却是心都快碎了。 “中间为什么一定要提一嘴隔了个成蟜?” 他握住吕不韦的手,远比此前真情实感太多了的开始惶恐自己的死亡:“难道成蟜那孩子真的会……?” 吕不韦:…… 有人之前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仪态风度呢?你这样表现得真的太傻爸爸掉价了…… 但他也能理解:手心手背都是肉啊,嬴政是嬴异的好大儿心头肉,成蟜就不是嬴异的血脉了吗?更何况成蟜要是真作乱造反,那引起的一系列后果,确实也值得嬴异为之忧虑。 别的都不说,嬴政血脉可能有问题这个谣言,说不准就是从这冒出来的呢。 被迫牵连进去的吕不韦一脸怨念,从一开始屁股就坐歪了立场。 【对外,说出来可能有些人出于吕不韦下场的刻板印象不敢信,但他和吕不韦真的很君臣相得来着。】 吕不韦:? 什么下场?怎么下场?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们才会有这样的刻板印象? 吕相邦面有菜色,一些大秦相邦(丞相)的结局在他的脑海当中隐隐浮现。 嬴异:(心虚)……那什么,咱们相信一下政儿吧,毕竟从我祖父到我,我们家已经三代没搞相邦了嘛。 什么?范雎? 那是范老爷子他自己害怕不敢的嘛(真诚) 【吕不韦第一次去拜访他,只跟他打哑谜似的说了两句:“我能光大你的门庭”“我的(门庭)要等你的门庭光大了才能光大”。 结果他作为一个被冷落多年的秦国小透明,瞬间就能反应过来吕不韦这是想和他谈关于秦国王位继承权的大事,立刻把对方请进房间细谈操作,甚至在确认了计划的可行性后,当机立断做出了愿意分国许之的承诺。 等到他登基之后,也确实没有忘记自己对吕不韦的承诺。 因为知道对方在意自己出身商贾,就封对方为文信侯以改变阶级地位,封了洛阳十万户、兰田十二县,河间十五城、门客三千,甚至因为秦国以军功封爵,为了稳固吕不韦的相邦地位,子楚还不忘让吕不韦带兵消灭了东周国,积攒军功与威望。 在等到他临终之前委政吕不韦,可谓“国事皆委于文信侯”,并且让嬴政痛快认“仲父”,即可见这君臣二人之间对于彼此的信赖。】 吕不韦:我觉得仲父还是算了吧…… 再度回想起之前那个传言,吕不韦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虚弱了下来,对着嬴异就是一整个眼神疯狂暗示:你儿子,始皇帝,横扫六国的存在,你还让他认我当仲父我觉得我受不起啊! 大秦相邦这位置太危险啊! 【而关于他们君臣,这里其实还有一个很有趣的话题。 大家都知道吕不韦对于历史最大的贡献,除了作为秦国丞相对秦统一做出了推动之外,就是主持编写了《吕氏春秋》这本著作。 但我估计很多人对于他的成书年代都是模糊的,可能都会认为是在吕不韦主政的时候,因为那时大权在握,才敢募集那么多门客为自己所用而不知收敛,故而再得出他的过于突出遭到了嬴政强烈的厌恶,为自己的身死埋下伏笔云云。 但实际上,按照吕不韦在《吕氏春秋》自序中的记载去推定年代,其编写是在子楚在位的时候就已经开始的。李斯入秦也很可能和其有关,是代替荀子作为《吕氏春秋》辅助编写人员而去的。 那吕不韦又为何在子楚还在世的时候,就敢招揽天下之士帮助编写《吕氏春秋》呢? ——他在书中,对于君臣关系的构想,如是表述道:“天子不处全,不处极,不处盈。全则必缺,极则必反,盈则必亏” “人主好暴示能,好唱自奋;人臣以不争持位,以听从取容;是君代有司为有司也。” 君臣共治,为上者无为清净善于选拔人才不多干扰臣子,这样的政权才能得到稳固。 这样的政治蓝图,是嬴异和吕不韦君臣之间某种意义上的共识。 ——但从根本上,是和嬴政迫切希望加强中央集权的渴求,背道而驰的。】 作者有话要说 写着写着就发现放飞了很多地方(。)于是删删改改删删改改。这章埋了不少东西(?) 比如启哥想陪葬品那里,想的都是阳陵里头真的埋了的东西。他陪葬了一堆陶塑动物,生活用品乐器炊具什么的,关键是真的陪葬棋盘了(不是吧哥们,我没想到原来你是真的爱下棋)看起来当砸吴王世子那一下,多少肯定有爱棋之人对于悔棋比的怒火真情流露。 比如吕不韦(摸下巴)有一说一我是真的想捞捞他来着,最起码在子楚时空希望能捞他。老吕一些思想和治国手腕其实真的挺不错来着。他和政哥最大的矛盾在我看来其实某种意义上是子楚的政治理念和政哥并不完全一样的问题,因为子楚的早逝而被转嫁到吕不韦和政哥身上,失去了血缘关系的保护再加上君臣关系的不平等,导致吕不韦最后惨惨的。 这个问题下章会详细说一下,因为很重要(?)讲清楚之后我们就可以推进到秦国军功集团和政哥的矛盾,然后就可以到继承人问题了。 简单透一下就是,其实这里主要是政哥走太前面了感谢在2023-11-2201:26:32~2023-12-0600:41:32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艾叶青团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听观澜120瓶;羽墨书白64瓶;明府家宝、柠檬50瓶;芷草40瓶;墨翾37瓶;dear越柒柒36瓶;艾叶青团30瓶;云华28瓶;阿玖27瓶;高贵柴柴鱼呀24瓶;我和鸽子比命长、苏合细、与鱼、我吃吃吃吃、raincoat、灵山海20瓶;我为陛下修长城、缠风17瓶;惟愿卿安13瓶;迪丽热巴的老婆12瓶;咸鱼今天暴富了吗?、不想说、九张机、曦月、言若、67879518、玛祖卡、池橒、才郎琰婉10瓶;洛9瓶;庄申七四一8瓶;不做到最好的我绝不改6瓶;wr&笑颜、雨过天晴、红景天5瓶;西红柿拌番茄2瓶;爱秋不爱夏、伊文、金木究、雨天、醉生梦死、香香的香、萌萌、木樨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