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账!这话是凤丫头那边传出来的? 这个见了亲汉子就忘了娘家人的下作小娼妇!她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姑母!” 怒气让王夫人一团和气的圆脸拉得老长,显得颧骨愈发高耸,带累得一副慈眉善目都显现出狰狞的戾气。 那串十八界檀木罗汉持珠,被王夫人那保养得仍然白嫩修长的手指捻得飞快,瞬间就是一轮六根、六尘、六识的“十八界”,仓皇得让没穿鞋的佛祖驾着筋斗云都追不上。 “她敢让你们腾出梨香院来给戏子住?可不是疯了?” 平素里王夫人就是个菩萨面貌,金刚声音,她只要一开口说话,语气里就带出一股威严,搞得贾政宁可去听赵姨娘那只“唧嘹唧嘹”的蝉,也不愿意来听王夫人冰冷森然的念佛声。 此时的王夫人,不同于在贾母面前的菩萨低眉,而是威严里带着愤怒的金刚怒目,声音就更如同“大威天龙、至尊地藏”的“般若叭咪吽”般震撼。 “咱们多年不见面的亲姐妹,到了这个岁数住在一处,有什么不好? 何况你们是举家进京来的,以后也不能回金陵了,不住在这里,还能住哪里? 贾家人不知道,凤丫头还能不知道? 子腾是个有本事的,又是个最看重咱们王家一家人的,可他媳妇是个能容人久住的? 子腾升迁了九省统制去了外边,你们一家要是去他府里,住不了半个月,还不直接就被她媳妇给送客出门了? 就算你们原本在京里的那几处房子,可那房舍都十几二十年没人住过了,修葺打扫实在费劲,难不成如今让你们再另买房子去住不成? 何况蟠儿那事儿虽然在金陵算是了了,可也只是个假死罢了,若是真叫人告发说他来历不明,按例是要递解还乡,那不是要了命? 哼!当我不知道,这背后必定是贾家的主意! 咱们亲姊妹,我也不瞒你,当初你们搬进来,照我的意思,就让你们就直接搬进我这院子里来一起住。 偏老太太和老爷却觉得蟠儿成年又未娶亲,住在府里恐对几个未嫁的姑娘名声不好听,这才让你们住在东北角上的梨香院,又有自己对外的门户,又与我这院子近便能。 我就不明白了,一个蟠儿能有什么不便? 宝玉那么大了,不也是在宅里姐姐妹妹屋里跑,能碍着哪个姑娘的名声不能嫁人了? 迎丫头、探丫头才多大?离着嫁人还好几年呢,怕什么?何况又都是庶出的,嫁人能攀上什么高枝儿? 就是那个林姑娘,病歪歪的,酸叽叽的,老太太还一心要撮合给宝玉,蟠儿是没见过,就是见过了,他能看得上那个病西施?” . 薛姨妈原本是听了消息就赶紧来找王夫人拿主意的,此时听王夫人提起薛蟠,登时将来这里说“撵人”的事情给丢到脑后了,摇头垂泪道: “可别提那个不争气的蟠儿了,气得我啊,日日都心口疼。 他老子两腿一蹬,倒去那世清静了,撇下这么个烂摊子给我,教我可怎么过? 我一个妇道人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什么事也做不得,没了男人,就只能靠儿子顶门立户。 可这个蟠儿,是一日混账似一日。 在金陵就是他犯浑,当街打死了人,害得我们才不得不离乡背井,一家子都搬来京城投亲避难。 如今到了京里,我原想着,若能有政老爷训子有方,若能管着他些,或许还能让他收收心。 谁知我们才在梨香院住了不上一月的光景,他便与贾宅族中凡有的子侄,俱已认熟了一半,这个蟠儿,只单单爱与那些纨绔习气的子弟来往。今日会酒,明日观花,又是聚赌,又是玩乐,又弄些优伶娼女,闹得实在不像话。 后来他说要去学里念书,我还高兴了几日。哪知道他又是去学里胡闹,今儿包养个什么‘香怜’,明儿又看上了什么‘玉爱’,就连个什么长得顺点眼的学弟,他也十几二十两银子地白送给人家去花。 如今我们也只还挂着皇商的名儿罢了,自打蟠儿他父亲没了,与皇家供奉杂料的路数也就绝了,家里早先的生意就大不如前。又兼那些承局、总管、伙计趁我们长年不进京,能拐就拐,能诓就诓,连房舍都偷租出去了,铺子里的生意更是掏成了空壳子。 蟠儿又出了人命官司,如今已经是没了户籍的人物,在户部挂的虚名也没了,支领的内帑钱粮也没了。 也不瞒着姐姐,如今我们也就靠着当铺生意还有些进项。 我开头也只觉着他在京里能多交际些,若能攀上些贵人,对家里的生意也大有裨益。 可蟠儿这孩子心实,到哪里都是个送钱的冤大头,结交了些人物,却都只是给人家白白送钱。 他又是独根孤种,弄性尚气的脾气大得很,他挥霍起来,我拦也拦不住。 眼瞧着家业一日不济一日,可不是叫我急死?” 说着话,就不住地落泪。 . 王夫人赶忙安慰道: “孩子还小,不懂事也是常事,你也别太难过。 这不还有我么?咱们王家人一条藤儿,只要有我在,贾家就是你的靠山,什么事情都不愁。 蟠儿不过是爱花几个钱,又有什么? 等宝钗嫁过来,薛家和贾家成了亲家,捆在一根绳上,不帮也得帮,蟠儿的身份给人知道了也不怕了。 再者,宫里有咱们家的娘娘,以后还少得了给你皇商供奉的门路?有了门路就有花不完的银子,你等着享福就成了。” 薛姨妈听了这话,心里才安稳下来,连连点头。这才又想起梨香院的事情,又急道: “那我就更不能搬出梨香院了。 这要是我们搬出了贾家,宝玉天天只守着林家的丫头,那我们宝丫头的‘金玉良缘’可怎么着落? 上回说林丫头的爹要死,我还想着,这回倒也好。没了林如海,林丫头就成了孤女,老太太还能贪图她什么呢?到时候我们宝丫头的事情就有指望了。谁承想……” “还不是那个琏二在背后捣鬼!” 王夫人气得咬牙,手里的佛珠檀木持珠捻得更是飞转。 “你就不搬,看他能怎么样!”